道心易守，情劫难渡（剧情过渡）

    天有三十六重，除却凡间二十八天，以及再往上的四梵天，居于顶层的三清圣境已然超脱于尘世之外，不再五行之中，若非看守仙境的圣兽，几乎无人能够踏足。不过世事无常，其中沉寂了数年的太清仙境大赤之天，今日却突兀地迎来了一位访客。

    芳草依依，灵鸟争鸣，美景中依稀可见两人席地而坐，以青石代茶桌，取雪松尖露水，似寻常文人般围炉煮茶。年长的那位年近耋耄，手中蒲扇轻摇，正是太清仙境的主人——道德天尊。见眼前的年轻男子正襟危坐，言行亦如往日般无可挑剔，老者不禁嗔怒道：“孽徒，之前数次请你来为师这里小聚，你都万般推辞，怎么今天来的这么匆忙，连声招呼都不打？”

    这老道儿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语气里并无怨言，反而如一位慈祥的长辈。而听得他这声熟悉的“斥责”，顾堇云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的放松，道：“弟子挂念师傅已久，便想着总得抽出时间来看望您老人家。”

    但这番话，却不能让道德天尊信服，他摇了摇头，茶过三盏，这才缓缓道：“知徒者，莫过于师，你自小就被我亲身教导，但骗人的技俩可没学多少皮毛。”

    “云儿，你有心事？”

    沉吟片刻，顾堇云终于点头，一板一眼地吐露出原由：“徒儿是担心，近日恐怕要变天。自仙门诛灭邪道，看似占了上风，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侥幸逃脱的三两余孽总归算个隐患。数月前更是连道家至宝伏羲八卦镜都不慎遗失...”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且想这些作甚？更何况，左右还有鸿钧那家伙在前面挡着。”　而谈到天意，道德天尊脸上有几分严肃：“你可知，为何为师早就清楚你资质甚高，天赋异禀，却迟迟不肯让你去修习卜算么？”

    “弟子不知，还请师尊解答一二。”

    道德天尊长叹一声，一双青色的瞳孔凝视自己唯一的爱徒：“我原本以为，成了仙，脱离轮回之苦，便能参透天命，从此逍遥快活好不自在。可等真做了神仙才明白，知晓天机，和能不能改变它，是两码事。”　蒲扇在青年的额前轻轻一点，复又换上了轻松的语调：“有时候，你知道的越多，就越迷茫。还不如随遇而安，反而轻松许多。”

    言至此，天尊突然有几分怅然：“就比如说吧。云儿，纵使为师修炼了千万年，却偏偏看不透你的命数。此前也曾摆阵卜卦，最后求来的不过一张空空如也的白纸。”

    “师尊的教诲，弟子定当牢记于心...”　　顾堇云恭恭敬敬的地应答，似是还想宽慰几句，话到其间突然眉头微皱，旋即呛咳连连，不多时一道紫红色血痕自嘴角蜿蜒，将原先素净的道服沾染得污糟泥泞。

    “怎么回事？”　顾不得震惊，道德天尊连忙屏息搭脉，数秒后，神色愈发凝重。

    顾堇云向来洁癖，道袍一尘不染，而如今他露出的一小节手腕上浮出颗颗汗珠，甚至于整洁的袖口都被浸湿了。天尊甚至不用去想，都能明白他此刻必然承受着钻心刮骨的痛楚，就是不知到底忍了多久。

    而他内里的情况却不见得较好，反而更加危急。丹田内仿佛有一股真气在肆意冲撞，端的是蛮横无比。不仅如此，原本如玉铸造的筋络呈现出灰败之色，自百会穴起，乃至五脏六腑，都被一股混乱的邪气所缚，甚至于金丹都黑了大半，隐隐有破碎的迹象。

    沉默了半响，天尊才缓缓开口，表情已不复之前的云淡风轻：“又是情劫......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日前。”顾堇云道：“大抵是死不了，就没怎么去管，倒让师尊担忧了。”

    “你这孩子，早知如此，为师当年就不该纵容你！”　道德天尊被气得不轻：“看看，这都第二次了吧？当初你就该听我的话，乖乖去下凡渡劫，而不是用道法硬撑着！”　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旋即面上浮现出愕然之色：“不该啊，这情劫...为师在三年前已经暂且封印住了。虽是权宜之计，但也不可能发作的那么快？”

    “许是幕后有推手吧。”　顾堇云含糊着作答，心中已有了既定的人选。

    ＊＊

    落座于中州的鹄鸣山，素来少有人烟。此地双涧环抱，空谷生幽，常年隐于云海中而不见其全貌。而这雾霭翻涌之处，便是顾堇云的仙府。此地人迹罕至，也少有人知，这仙府的院后还藏着一处密室。

    皎皎灯火中，一人正双足跏趺，闭目盘坐，虽气息不稳，背脊却依旧绷得笔直，每一根椎骨如珠算珠子叠竖。雪色长发于近肩处挽起，顺着背脊的柔和线条滑落至胸前。仿佛是冰做的人，连睫毛都是霜降般的干净。

    那日辞别道德天尊后，顾堇云已在这处密室闭关了多时。天尊虽疼惜爱徒，但又怕若强行用道法化解情劫反而会刺激受损的经脉，这次说什么都不肯再出手压制了，只让他回去好生养着，兴许还能有所转机。

    将灵气在体内沿经络循环，经由脊椎督脉通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直至心肾相交，顾堇云紧抿的嘴角才略微有些舒展。神魂既然得到滋养，肉体的剧痛也缓解了大半。只可惜，修行到了他这一步，天地间的灵气再怎么醇厚，其安抚之力终究太浅了些，逼得他除了修补经脉，又得分神去压制情劫发作，不约多时就将心绪耗了大半。

    而在仙尊看不到的阴影中，却平白无故地起了一道微风。四周守阵的鲛灯，烛火摇曳了数下，终是熄灭。慕然间，一阵微弱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已久的空气，竟是有人强行冲破了阵法。

    与往常相比，来者今日身上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件月白里衣，摆下有意无意地露出一双细削光滑的腿。若是顾堇云此刻还醒着，定会斥责一番，可惜他现在是说不出口了。在他的脖颈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银针，虽细若麦芒，但几乎每位仙修都对这东西忌惮不已。此乃定神玄针，正是邪修实施傀术的道具，中咒者身体虽无甚大碍，却会昏睡上足足三个时辰，其间对外界的摆布无知无觉，便真犹如一具任人宰割的傀儡了。

    见顾堇云当真意识消散，紧阖眼帘，一时半会无法从昏厥中挣脱，魔尊的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这场来势古怪的情劫，正是出自他的杰作。他本人虽然暂时失去了法力，对气息的感应却未曾消逝，早就看出顾堇云似乎有某种旧伤。谅他瞒得严实，魔尊依旧能察觉出异样，索性顺水推舟，让情劫提前发作。

    说来惭愧，这些密谋不为别的，事到如今他仍对主动求欢有几分抗拒，倒不如趁此再添上一把火，在半昏半醒中交欢，既能得到仙尊的阳元，也不拂面子。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顾堇云，手指如灵蛇般沿着衣襟内缓缓探入，意图褪去这层碍眼的道袍。只可惜，这探寻的动作仅仅游走了不过半分，突然像摸到了火苗般瑟缩了一下。指尖触及到的皮肤附着数道可怖的隆起，实在与想象中紧实有致的触感相异。

    突遭变故之下，魔尊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竟将此行的目的丢到了九霄云外。

    顾堇云的身体上遍布着数道丑陋狰狞的疤痕，尤其是后背，狰狞的伤口犹如荆棘遍生。

    美玉微瑕，若放在平时，依照魔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免不了嘴上调侃一番，然而现在却万万不能了。许是因为震惊，让他的呼吸都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成仙之人的肉体已超脱入圣，虽不能规避外伤，却极难留下未愈的伤痕。而顾堇云恰好又是仙门翘楚，一时半会他还真想不到什么理由，才能解释眼前这些疤痕的由来。但见这些伤口几乎深可见骨，又突兀的想起自己曾在仙门潜伏了三年之久，在那期间，顾堇云从不让道童近身，更别提伺候他沐浴。原先只是觉得这仙尊性情古怪，凡事都要亲力而为，现在才品出异样。这其中，必然有不少隐秘的内情。

    寻思着反常即妖，魔尊平白无故地起了一丝好奇之心，也就是这须臾间的心血来潮，当下一缕神魂如灵蛇般游入顾堇云的识海，自顾自地翻查起那些尘封已久记忆。他倒要看看，除他之外，究竟还有何人能将顾堇云伤到这个地步，才能让这些疤痕过了数年都未曾消退半分？

    神魂略微在识海中游荡，便将顾堇云大部分生平记忆了然于目。观摩了数秒，魔尊有些兴致缺缺。顾堇云贵为仙尊，每日便是雷打不动的修习，观星，间或给外门弟子传授几句道法，当真是活得一板一眼，分外无趣。

    左右顾堇云的伤也跟自己无甚关系，魔尊正欲退出识海，倏尔间发觉最深处似有一层薄薄的屏障在抵抗神魂入侵，让他原本已按捺住的惊疑再次萌生。

    犹豫了少顷，他终是一举踏足其内。视野所及之处如湖面涟漪阵阵，又似被被墨水层叠晕染开的画轴。待薄雾消逝，魔尊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意料之外的神情，量他如何猜测也难以置信。

    顾堇云的人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他的印象里，仙尊的表情难得有所波动，就仿佛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甚至于吐息，都裹挟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可或许数年以前，这尊冰雕其实是有动情过的。至少在这段回忆中，他也曾用无奈却温柔的目光注视过某人，任由其胡闹，纵容那人伸手去夺他手执的古籍，非但不恼，反倒回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蜻蜓点水般的吻转而落在颈侧。

    至于仙尊眼中的那人，五官与身形仿佛烟笼般模糊不清，仅凭轮廓猜测似乎是位男子。

    如雾里看花，魔尊饶有性质地品味起眼前的一幕，这顾堇云倒是有意思的狠，外表看着不食人间烟火，未曾料到，旁人眼中如郢中白雪的仙尊居然还曾与旁人有段露水情。只可惜，这段回忆似是刻意被顾堇云深埋于心，即便处于昏厥中，神识亦可凭借本能压制。任魔尊如何去观摩，也无法端详那人的面貌，仅能叠嶂中窥见散乱的如云乌发，莫名得，甚至还有几分眼熟。

    待他还想细瞅，一声冷冽的呵斥犹如撞钟伐鼓，好巧不巧地于耳畔炸响。

    “滚出去！”

    听得这声斥责中满溢而出的怒火，魔尊的神魂迫不得已地退出了识海。刚一抬眼，便撞上了顾堇云深邃如潭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