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尔后——大概过了八天。 “关于圣王国南部势力入侵之事——” “关于矮人国贸易交互和军备运输之事——” “关于帝国的外交政策和宗教改革之事——” “关于王国的战略推进计划——” “关于魔导国中的间谍渠道和经济规划——” “关于龙王国、教国、评议国，以及海上和大陆深处的相关情报整理——” …… 除了绝对的实力之外，战争比拼的就是信息的收集速度和质量。 就迪米乌哥斯所知，能够在冥冥之中就看透一切，布下将世间万物网罗其中，令其只能如脱水之鱼般徒劳挣扎的超绝布局的存在，大概只有41人。 令人悲伤的是，现在或许只剩下最后一人，也就是迪米乌哥斯唯一的主人，安兹·乌尔·恭。 虽然从转移到现在，纳萨力克还从未遇到过无法碾压的对手，但远方传来的情报依旧值得警惕。况且，连实力和谋略远超守护者的安兹大人都认为应当谨慎行事，不可疏忽大意自恃强悍，做臣下的就更应当仔细记住主人的教诲，在将世界吞入口中的道路上绝对不可松懈一步。 然而，目前这些所有事都可以推一推。 因为雅儿贝德关了禁闭、潘多拉·亚克特又要随侍安兹大人身侧的缘故，推向迪米乌哥斯的工作一口气增多了。应该说，原本由守护者总管和飞飞承担的工作都源源不断地向迪米乌哥斯涌来。虽然恶魔不需要饮食和睡眠，借由配备的道具也不需要休息，但即使是拥有超绝的天才智慧和决策力之人，面对翻倍的工作都会感到轻微的不适。 当然，世界上没有比为主人工作更加愉快的事情了。能够侍奉至高无上的主人，这件事本身就像是赏赐一样。这些繁重的工作就像是主人遗落的宝珠，将其一一拾起的感觉真是甜蜜无比，而疲惫感正像是被主人支配，献上灵魂后的虚脱一样令人回味无穷。 但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好了。如果仅仅是为了主人布置下的任务而发愁就好了。 即使需要负责的事项成倍地增加，也远远没有达到迪米乌哥斯所能承受的极限。极限被突破的大概也只有那一次，也就是不知好歹的人类侵入了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迪米乌哥斯对那件事的详细经过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眼下的情况和那时候比简直可以说是轻松愉快，毕竟每一项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出现的偏差和纰漏都在容错范围内。 没错，即使是迪米乌哥斯制定的计划也会发生意料之外的状况，但是针对这些意外事故而制定的扩张规划没有不及时应用上的，因此也可以说，哪怕是错误也是在迪米乌哥斯的期待和指挥下发生的。 而且，除了那至高无上的41人之外，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完美的存在——哪怕是纳萨力克中的存在也是如此。即使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世界的生灵能够达成的执行力，纳萨力克的仆役们也会有这样那样的不足。迪米乌哥斯对于同为侍奉主人的存在总是十分温柔，即使在这样特殊的时刻，也不会过度地苛责他们，因为不完美的存在也是由主人的匠心制成，强行否定这种不完美的存在就像是侮辱了主人的良苦用心一样。 不过，迪米乌哥斯依旧希望自己能够不断精进，以便更好的侍奉主人。主人的存在是那么高远，那么幽深，以迪米乌哥斯的头脑只能窥探到一些似乎是主人故意落下的碎片。即使是这些碎片也每每让迪米乌哥斯赞叹不已。然而，那些唯有主人自己能够处理的问题，身为下仆的迪米乌哥斯唯有心怀忧虑和恐惧的等待着。 ——比如现在。安兹大人变作人类一事。 时间很快过去。迪米乌哥斯保持着比以往稍快些的速度听取不同的报告，给予合适的指令和提醒， 前些日子的不死者混乱事件实际上在三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借此东风，精心包装好的种子已经被迅捷高效的运输到了其他国家。一想到那些对魔导国的财产图谋不轨的国家自以为是抢夺先机，实则是争先恐后地接过了剧毒的种子时，琐事缠身的迪米乌哥斯也不禁露出了几天来稀罕的一抹笑容——虽然这笑容稍纵即逝。 很快，带着纳萨力克的鲜艳纹章的剧毒植物将在生者的国度上开出独属于安兹乌尔恭的艳丽花朵，而传粉播种的蜜蜂正是这些可爱的生者。被纳萨力克之毒腐蚀的人类将跳起发狂失智的舞蹈，这卑微丑陋的舞姿对迪米乌哥斯而言就像是茶歇的零食一样可爱——虽然他也不需要进食罢了。 （不得不说，安兹大人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深意……看似是失常脱轨的意外事故也包含着无穷的奥妙。如果不能体察到安兹大人绝妙的演技下的期盼，那可真是属下的失职。） 迪米乌哥斯微微张开眼，露出宝石般的眼眸。第七层守护者选择性的无视了端坐于他对面的那人，解开领带，松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以挥去心口不断散发的热气。 （但是，变人一事应当也是安兹大人所未能料到的突发情况。除了敌袭之外，还剩下两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放任不管都是下下策。不过，现在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安兹大人的下一个暗示，冒昧行动只会导致安兹大人生气。） 想到这里，迪米乌哥斯闭上了眼睛，主人那人形的身体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才刚好垂至颈侧的柔软黑色短发。 看上去毫无肌肉，又柔又滑的白皙身体。 被漂亮的睫毛衬托着的，深棕色的眼珠。 还有那纤细修长的手指。 真是纳萨里克的至宝。 无上至尊们在创造守护者们的时候，赋予守护者们的容颜都是符合无上至尊美学的相貌。安兹大人曾经夸赞过雅儿贝德是端庄的美女，迪米乌哥斯亦听说过那三位大人在创造女仆的时候也频频夸赞她们可爱又漂亮。这么看来，纳萨里克中大多数的女性都是美丽的。而迪米乌哥斯并不知晓身为男性的自己有没有被无上至尊赋予容貌上的财富，但以自己的视角看，安兹大人的面庞毫无疑问是最美的，即使是雅儿贝德这样的美女也比不上主人的一颦一笑。 （想要触摸主人的身体……这种想法真是太不敬了。但是，潘多拉·亚克特真是让人羡慕。） 迪米乌哥斯收回自己的想法。但胸口依旧在发烫。恶魔任由领口敞开，缓缓地坐回位子上，对他面前的人说道： “雅儿贝德，之后就由你在这里处理各项事务了。” 面前那人一动不动，漆黑如墨的长发垂下，覆盖了她的大半脸庞。那黑发下的脸肯定不是什么好表情：迪米乌哥斯感到有些头痛。 原本在外奔波的自己如今要回到大坟墓去，而一直以来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守护纳萨力克的雅儿贝德却被送到大坟墓外，远离主人进行孤独的工作。如果是自己的话也会感到寂寥，更不必说雅儿贝德。 如果被这种状态下的雅儿贝德正面殴打，恐怕自己都要当场吐血。 但又不能直接丢下她不管。迪米乌哥斯正是为此烦心。 “魔导国的国政就交给你了。帝国和矮人国也一并交给你管理，虽然这本来就是你在负责……王国的事情将视安兹大人的状态而定，只要八指乖乖的保持稳定，想必很快就能实现政权的平稳交接，那么接下来就是覆灭。” 迪米乌哥斯将卷轴一卷卷分类，摆放在雅儿贝德面前。 守护者总管抬起头来，眼眸里是迪米乌哥斯读不懂的表情。 第七层守护者并不知晓她在第八层里经历了什么，只听说夏提雅前去探望过一次。 “我会回到纳萨力克准备其他工作。如果有什么事情请尽快联系我。” 雅儿贝德的视线微微动了动。 “潘多拉·亚克特呢？” “他现在侍奉在安兹大人身边，可以说是一步不离呢。” “其他的守护者呢？” “都一如既往的执行原定的计划。除了赛巴斯，他已从耶兰提尔撤出，回到纳萨力克第九层待命。” 大约一天前，迪米乌哥斯向主人请示是否可以将雅儿贝德释放，令她继续执行守护者总管与魔导国宰相的职务。主人欣然应允，但在赛巴斯说出“能否请安兹大人见她一面”的时候，主人立刻表现出了极不情愿的姿态。 “不，我觉得……迪米乌哥斯，你认为呢？我是否应当去见她一面？毕竟雅儿贝德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也不是没有原谅她。” 主人妥协的话语里包裹着不愿意的情绪。当时的自己立刻强烈反对，痛陈雅儿贝德的罪过和主人的安全需要。虽然赛巴斯总是和自己合不来，但这一次——迪米乌哥斯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家伙居然没有再开口说出什么蠢话，搞不好是因为和主人站在一起连脑子都变聪明多了。 于是，雅儿贝德在没有觐见过主人的情况下就来到了这里。 迪米乌哥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没错，如果当时不是因为自己极力反对，以主人宽宏温柔的性格想必会去宽慰雅儿贝德，亲切地对雅儿贝德施与慈悲和关怀，劝解她不必过于内疚云云。但顺应主人的心意才是守护者应该做的事情，因为安兹大人的温柔就肆无忌惮地挥霍这份好意是大不敬。 “这样啊……” 雅儿贝德露出失焦的微笑。 “这样的话，那个大概就不需要了吧？呵呵，安兹大人亲手制作的存在真是神奇啊。” 迪米乌哥斯静静地注视着她。 虽然安兹大人要求他们共同打造完美无缺的情报网，但两个守护者各自保有秘密行动也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职务和才能导向的不同，雅儿贝德身为全体守护者的领袖，在他之上单独执行着什么机密要务也不奇怪。同样地，迪米乌哥斯也有自己保守的秘密。只要主人不过问，他就没有义务向任何守护者说明。 “那么，牧场呢？” 雅儿贝德似是想到了什么，向迪米乌哥斯发问。 “现在你也要回到安兹大人身边去了，那么牧场的事宜怎么办呢？要不要交给我呢？” 迪米乌哥斯一时哑口无言。这正是第二个让他伤脑筋的地方。 “牧场的运营，我当然是想交给你的。但是……里面涉及的东西太多了，恐怕难以交接完整。还是给我就好。” 这是谎话——雅儿贝德在管理、运营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上的才能远在迪米乌哥斯之上。没有理由说雅儿贝德无法管理好牧场。 只是，牧场中有迪米乌哥斯不得不亲自保护的机密事宜。 建立在圣王国附近的牧场，并非单纯以提供卷轴原材料为单一业务。除去羊皮纸的生产和改进，牧场同时还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实验，可谓是谍报、生产、技术革新与突破等多个产业为一体的复合型组织。抛开迪米乌哥斯个人的一些娱乐活动不谈，牧场可以说是恶魔的智慧与心血的结晶。 这其中还有因安兹大人的随手点拨而诞生的各类研究项目。如果将牧场移交给雅儿贝德管理，就相当于将迪米乌哥斯的全部赤裸裸的剖开呈现给守护者总管检阅一样。在此特殊时刻，迪米乌哥斯尤其不喜欢这种可能性。 但如果不是因为在此特殊时刻，迪米乌哥斯便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之所以会感到头疼和难以抉择，正是因为安兹大人的状态。 变作人类的安兹大人，对待人类的态度究竟会有何变化？ 虽然主人曾经说过不必因为自己的变化便大幅度改动纳萨力克的行动方针，但经过几天的观察，迪米乌哥斯可以确信，主人已经感染上了人类对于异形种的情感。 如果主人将悲悯的权杖倾向人类一方，自己该如何是好？ “雅儿贝德，虽然我相信你一定能体察到安兹大人的慈悲之心，但只有这句话不说不行。” “嗯？” 雅儿贝德微微偏头，看着迪米乌哥斯。 “我们在行动之前，一定要先好好考虑安兹大人的心情才行。虽然一直以来都应该如此，但现在这种局面，就更应该考虑，不对，是将大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去考虑。我们本身怎么想并不重要……有些看似正确的事情，也要想想如果安兹大人知道此事会是什么感受，再决定是否要去做。” 迪米乌哥斯有点想掩面叹息。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简直都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情。 自从安兹大人变成人类之后，这种吐露心声的事情似乎做的有点多了。 不过，只有在安兹大人面前，迪米乌哥斯才是真正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心意。而面对雅儿贝德说的这番话，多少有着抛下诱饵的意思。 这是因为本能地呼唤：这么说或许不太恰当，但对于将发挥聪明才智就像呼吸心跳一样理所应当的存在而言，有的时候理性分析和本能选择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恶魔的本能在说，如果不出手加以干预，可能会导致某种重大事故的发生。 正因如此，才要在此时此刻抛下诱饵，让雅儿贝德陷入对自己的无端猜测中去，借此分担掉某种未知情景地风险。 果然，雅儿贝德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甚至是震惊的表情。守护者总管的眼中升起了诡谲的火焰，寒冰一般的气场扑面而来。 但这冰雪暴风般的气场只停留了一瞬，随即变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的是呀，迪米乌哥斯。” 拥有绝世美貌和超绝头脑的守护者总管垂下头去。 “虽然我也是一心一意为安兹大人着想，但总是没办法做到十全十美。凭借着安兹大人的宽容才走到今天，却依旧犯下了各种各样的错误。或许我确实应该好好反省一下呢。” 雅儿贝德像是犯错的小女生般低着头说完，随即抬起头来，露出了些许不好意思的笑容。 迪米乌哥斯也莞尔一笑。 “可不是么，雅儿贝德，你可是被安兹大人下令献上爱情的女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