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含刺(1)
山阴,玉满楼。 玉满楼,百花盛放,是众文人墨客最喜爱来的雅地。 当然,如果有恩客得了楼中姐妹欢心,里面的姑娘倒也不介意与之春宵一刻。 玉满楼的特殊不止在姑娘选恩客,更在于它是当朝皇帝颇看重的兄长——月亲王的产业。 月亲王温文尔雅,待人极好,在这早习惯抬高男子地位,贬低女性的时代,更是难得的对女子有着怜惜之心,正是曾见过烟花之地的悲哀,才接了教坊司,更将其移至封地,给了可怜人一点仅有的尊重。 言归正传,这玉满楼啊,近日来了位琴师,琴师自称姓韩,问他姓名却是不答,长的是俊朗清秀,一双眼睛更是难得的清澈,叫人一见便仿佛是忘尽了夜里的星空。 这般清澈之人,主动来了玉满楼,还毛遂自荐想要成为堂中奏乐的琴师,如此古怪,却又在这位韩公子身上好似理所当然。 韩公子的琴声雅正,在习惯靡靡之音的玉满楼反显得格格不入,韩公子受挫了好几回,总算离了两三日。 可等两三日后,再入玉满楼的韩公子,一曲琴音依旧雅正,却又有了几缕情思,琴音中透着情意,似是一双柔荑轻轻拂过客人的心弦,撩拨了一段情。 就这样,虽不知韩公子为何如此执着入玉满楼,最终玉满楼的客人们却还是听到了其不俗的琴声。 韩子棠在玉满楼当了一月有余的琴师,见遍了楼里所有的姑娘,却见不到他唯一想看见的那个人。 韩子棠少历山阴,初进山阴县,坐在客栈雅间,正饮着一壶清茶,清茶品质一般,却胜在人间烟火气。 望着街上的人流,韩子棠甚是欢喜,手上拿着一柄折扇,附庸风雅的轻扇,清茶握在左手,倚着小窗,再惬意不过。 阳光熹微,空气中却有一段白梅香,那是独自绽放在夜里的幽香,清淡又不知不觉占满了韩子棠的心房。 韩子棠闻过不少香粉味,有的过俗,有的过雅,有的不雅不俗只是他不喜欢,这是他头一次闻见如此和自己心意的香氛,这女子恐怕是个美人吧。 韩子棠这般想着,微眯的双眼缓缓轻启,却见楼下一队女人带着帷帽莲步微微,队尾有个娇小的女孩,似是十六七岁的模样,韩子棠目光看过去的时候,这姑娘正掀了自己的轻纱,一双眼睛透着灵巧的狡黠。 只这一眼,韩子棠手上的清茶撒了满襟,杯盏落在地上摔个稀碎,还未等心神皈依,便急匆匆推开房门,往楼下奔去,不顾身后小二惊呼,出门去却只留一缕梅香。 “那是谁?那队尾的女子是谁?”小二从身后追来,叉着腰大喘着气,刚要开口,就被按在肩上反客为主,问了两个问题。 小二头上还有着汗,见眼前的公子神色紧张,行事又奇奇怪怪,只觉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在心底暗啐了一口,又赔了个笑脸,哈着腰答道:“公子,您匆匆离去,这茶钱还没付呢!” 韩子棠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出格的事,顿时红了半张脸,往后一退稍整衣襟,反握折扇对着自个儿,行了一礼,才起身从怀中掏了几张金叶子。 “小可无状,叨扰店家,只是还请小二哥告知小可适才那队女子从何而来,那队尾的姑娘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小二看了眼前公子手上的金叶子,哪里还不晓得是遇到了贵客,眼睛放光全跟着那金叶子抖动,立马回道,“那是玉满楼的姑娘,每逢月初便由妈妈带着几个不怎么知名的姑娘,在街上采购物资,那队尾的姑娘虽不知姓名,应该也是玉满楼的姑娘。” “玉满楼,玉满楼……”韩子棠喃喃了好几回,连手上的金叶子被小二全数拿走也没知觉,等他回过神,街上人都绕着他走开,还时不时回头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 又过几日,韩子棠从兄长处得了玉满楼姑娘们的画像,一张张或清冷或妩媚,只有一张画像上,右上角画了一支寒梅,眉间一点花钿,笑时嘴角有两个酒窝,眼睛半眯着笑成了个月牙。 韩子棠再次看到了那姑娘,从画像上看到,不知为何只觉得心被这姑娘揪成了一团,想看她笑看她半掩着嘴角念着,“奴家见过公子。” 兄长见了自己多日的神情恍惚,又好气又好笑,打着他的额头骂他痴骂他蠢,正事全抛在了脑后。 韩子棠看着向来宠爱自己的兄长,只是憨憨的笑着,明明二十几岁的人,还做了一副无辜天真样,跟个白兔似的,求着兄长帮忙出个主意。 最后呀,倒是从跟着的仆人那里得了一句“近水楼台先得月。” 正巧玉满楼招新琴师,韩子棠一想自己自幼跟着名师学琴,痴痴地笑,只觉第二日便能见着那姑娘。 再把时间线拨回现在,韩子棠停下动作,结束了今日的演奏,抱着琴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水是楼里的头牌花魁,这些天看着韩公子演奏了一个月,行为正端,完全没有任何的猥亵之意,真真端庄公子。 “公子怎么皱着眉,”若水手里团扇轻扑,妩媚的身段任谁见了不说一句祸水,在韩子棠眼里却不过普通的红粉佳人。 “若水姑娘见笑了,小可想向您问个人,”韩子棠抱着琴的手紧了紧,有些局促。 “哦,公子来玉满楼,莫不是来寻心上人的?”若水娇笑着,虽说对韩公子有几分兴趣,但若是有楼中姐妹先得了,她也乐意助上一臂之力。 韩子棠听了若水此言,白皙的脸上刷的一声染上了绯红,眼神躲闪,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若水姑娘的眼睛,支支吾吾了半刻,才含糊的说道,“我想见她,她却不认识我。” 原是如此,单相思,若水心里噗呲的笑着,为了个雅妓,愿意放下身段来玉满楼当琴师,这种真情,不知是哪个姐妹有此鸿福。 “哦~原是如此,”若水似笑非笑地看着韩子棠,语音里颇打趣,羞得韩子棠仿若成了个姑娘,扭扭捏捏的都要恼羞成怒。 “若水姑娘莫要打趣小可了,小可……小可是真心求问若水姑娘的,”韩子棠完全能感受到自个脸上的红,怕不是都能烫熟一锅虾子了。 “不逗公子了,公子但问就是了,这楼里可没我若水不知道的人,”若水目中含笑,笑靥如花。 “上月月初,小可从茶楼有幸见着姑娘们出游,见队尾有位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擦得是白梅香,眼睛灵动,可爱的很。韩某见了,便知此生非她不可,”韩子棠认真的问道,像是要把真心全剖出来,唯恐若水姑娘不说真话。 若水先是垂头想了想,突然忆起上月阿朱非闹着要出去玩,白梅香,白梅香,是了,定是那浑家。 知道是阿朱,若水却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不容易有个姐妹被人这般喜欢,可偏偏被喜欢的是阿朱。 “?若水姑娘有难处吗?”韩子棠见若水犹疑不定,怕有什么出入,紧紧追问道。 “公子说的姑娘,我确实认识,她这月跟着妈妈去了京城交付任务,算算时日,这两日应是就要回了,只是……”若水缓缓的说话,门口却有些嘈杂声。 “是阿朱回来了。” “小阿朱,这回出去,可找到你的郎君了?” “小阿朱这回出去,回来黑了不少啊,怕不是没找到郎君,煞兴而归了吧。” 韩子棠看着楼里熟识的客人们,居然脸上都带着笑,语气里颇是打趣,仿佛要进来的姑娘有什么特殊一般,语气里没什么恶意,只是逗弄小姑娘而已。 “你们又打趣奴家,浑不知羞!”跟着声音进来的,是那摘下帷帽的小阿朱,散着头发,斜斜插着根翠簪,嘟着小嘴,可爱极了。 若水还没说完,想说的那人就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只不过这会儿看着韩公子瞬间痴了目光,清澈的双眸种只有一人,只有那刚进屋的小阿朱。 真是有趣,若水想了想,这会儿又不觉得韩公子喜欢阿朱有什么不对了,说不准这韩公子真是阿朱的好归宿呢? 不过,若水团扇轻掩着半张脸,只露出含着笑的媚眼,和眉间的花钿,这段日子,楼里怕是有趣事儿了。 韩子棠见到阿朱的瞬间,尤其是阿朱气呼呼的走进来,正好走过他身边,斜眼瞧了他一眼,抱着若水,娇气的叫若水姐姐,一下子半边身子都酥了,想要说什么,又怕冒犯姑娘,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几乎全消失了。 若水和阿朱逗笑了好一会儿,阿朱才好像注意到自家姐姐身边有个陌生男子,见韩子棠抱着琴,透着好奇,拨了拨他怀里的琴弦,问道:“你就是楼里新来的琴师?若水姐姐,他好像有点呆呢。” “小魔头,就爱挑刺,韩公子弹得琴音雅正又不乏春情,你可不该这般说人家,”若水姑娘团扇打上阿朱的额头,阿朱吐了吐舌头,狡黠的凑到韩子棠眼前,叫韩子棠一下子硬了躯体,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嗯……不管怎么看,都呆呆的嘛,”阿朱的嘴唇小小的,真正的樱桃小嘴,一开一合,偶尔露出里面的贝齿,纯真的带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媚惑。 “阿……阿朱姑娘,”韩子棠的声音颤着,脸也红的很,手足无措,见阿朱姑娘转身就要走,脑子一下子白茫茫一片,大声叫住了阿朱。 “阿朱姑娘!” 阿朱被吓到,满眼不高兴,转过来盯着韩子棠,似是没听到他的解释就不甘休,就要大闹一场。 “呼……”韩子棠深呼了口气,抱住琴的手缩了缩,双拳握紧给自己勇气,开口坚定道,“阿朱姑娘,小可韩子棠,月前初见姑娘,情不知何起,此心日月可鉴,只盼阿朱姑娘垂怜,子棠定不负姑娘,一生只心悦姑娘!” 韩子棠话音刚落,整个玉满楼却突然寂静下来,连其他奏乐的人也听了动作,还有些人张大了口,呆滞的看着韩子棠。 就连阿朱也没想到韩子棠会说出这样的话,歪着头用手指着自己,不确定的问了句,“你喜欢我?” “是,是的!子棠对姑娘一见钟情,盼姑娘垂怜。”韩子棠的声音又颤了起来,有着好些惶恐,好像在害怕被拒绝。 “噗——你喜欢我?”阿朱笑了起来,而且还是捧腹大笑,哈哈大笑,连眼泪也笑了出来,等她笑的开心了,终于缓过来了,才颇有意思的看着韩子棠,又问道,“你喜欢我?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嘛?” 阿朱姑娘的声音娇憨的很,最后的问句说是问,听在韩子棠耳里却更像是撒娇,韩子棠根本没有犹豫,看着阿朱,说道,“不管姑娘喜欢什么,阿朱姑娘喜欢,小可便也跟着一起喜欢。” 这话尾落下,一片寂静,只有阿朱和韩子棠声音的玉满楼,突然也传染了阿朱的笑意,笑声此起彼伏,叫韩子棠摸不着头脑,茫然的看着众人。 阿朱则若有所指的用手挑起了韩子棠额下巴,呼出的气对着韩子棠的面颊,吐息幽兰,“那奴家,便等着公子,怎么证明自己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