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酒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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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辛去买酒。 他行在路上,前半程,步伐匆匆,强迫自己不去多想,把这当做寻常差事。 但到后半程,他拎着酒,往少夫人所在的院子里走,步子却不由地慢了下来。 邱辛停住脚步,抬头,看着自己要前去的方向。 他又侧头,看着山林之中气派巍峨的昆吾庄。 在这一刻,邱辛近乎是茫然的,想:我究竟在做什么? 他没办法有一个答案。 只是离得愈近,他脑子里的念头就愈清晰。 ……他是一个刽子手。 无能的、无力的,对一个弱者作恶的帮凶。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都没办法让自己下定决心,在看守一事上玩忽职守。这么一来,如今受到的折磨,就是理所应当了。 邱辛推开小院的门时,抿着唇,这样想。 但这一次,容玉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他似乎只是想要喝酒,又不想独酌——对饮成三人,这固然是一种洒脱。但容玉约莫不在此列,他最聪明的、也让他心情最复杂的学生离开了,他拿到一本从自己过去家里送来的书,他想要何人诉说,可天下之大,又有谁能听他说出口? 邱辛成了一个勉为其难的选择。 他要邱辛坐在自己对面。邱辛坐下了,容玉吩咐:“倒酒。” 邱辛依言去做。 等酒过三巡,容玉问他:“若你心悦于弟妻,可她与你弟弟已经要成婚了,你会将她抢走否?” 邱辛眨一眨眼,茫然。 他的思绪也因为酒意而混沌,听了容玉的话,隐约冒出一个想法:少夫人好像问过我这个…… 但这又与上次被问到时状况不同。 少年先回答:“自是不会。”而后,睁着一双醉眼,去看容玉,说:“但少庄主……” 容玉却似厌烦似的,又似完全不听他说,口中道:“可阿兄就那么做了。” 邱辛缓缓眨眼。 到第二日酒醒,邱辛头痛之余,琢磨出一点少夫人话音中的微妙意味。 上次两人闹僵,容玉话里话外,都对谢少庄主怨气颇深。 当时邱辛被问住,心底信念崩塌了一片,余下的都是茫然。 到现在,容玉又在教书,邱辛靠在学堂外的树上,晌午的阳光落下来,经过树叶,像是被切成一片一片了,落在邱辛面上。 邱辛闭眼沉思,听着容玉的声音、孩童们的声音。 他只觉得多了些了悟。 少夫人自然是怨少庄主的,但他大约更怨容清、容褚之流吧。 至于少庄主,怨意之下,总是还有爱的。 这样的念头,让邱辛从自己的苦惑中走出一些。 他迫不及待地相信了,也是要给自己一个解脱。 在容玉又一次要他一起喝酒的时候,邱辛点头,比上一次干脆很多。 这一次,容玉知道,邱辛生辰刚过。 他听着这话,手指在酒盏边缘轻轻滑动片刻,说:“原来你尚未加冠啊。” 邱辛想,少夫人跟了少庄主的时候,一样是这样年纪。 容玉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须臾,他却抬头,笑一笑,看起来比平日面对邱辛、面对所有周围的看守时平和许多,问身前少年,“你吃长寿面了吗?” 邱辛摇头。 容玉说:“哦,因为要盯着我,哪里来的时间。” 邱辛踟蹰。 其实的确是这样,再说了,自己远在家外,除了容玉,也没有人记挂他的生辰。 他不说话。原本以为,少夫人兴许要嘲弄他。 但容玉只是叹了口气,站起身,往炊房去了。 邱辛一怔。 他追上去,看少夫人挽起袖子,为自己煮了一碗面。 邱辛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他又闭上嘴巴,站在一边。 家中许多孩子,他很小就要照顾弟妹。生他的时候娘受了很多苦,对邱辛关切很少。在发觉他有修炼天分之后,娘迫不及待、欢天喜地地将他送上车马,要他搭车来到昆吾庄。 他方才没有说谎,但也没有说实话。 邱辛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对自己关切最多的,反倒是嘴巴上说着厌烦,被困于此处、无从逃脱的少夫人。 后面吃面,味道不算极好,却更让邱辛五味杂陈。 少夫人是何等身份,自己又是何等身份。 容玉在邱辛眼里看到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他在少年低头的时候,微微笑了下。 ——几个月里,邱辛的来历身世,对容玉来说,早就不是隐秘。 在外的四年,容玉经历颇多,看到颇多,也算懂得几分“攻心为上”。 等邱辛吃完一碗面,与容玉对视。 容玉静静看着他,却见邱辛咬咬牙,张口欲言。 容玉耐心等待。 他需要一个帮他隐瞒逃离之事的人。不用瞒上太久,三五天即可。 此前说了那么多,他已经让邱辛对谢雪明有所不满,也向他证明,自己可怜无奈。 到如今,这一碗面,不知能起到几多作用。 容玉不着急。 他想,哪怕这次失败了,至多多来几次。日久天长,水滴石穿。 邱辛说:“少夫人,我想……” 容玉微笑。 邱辛深呼吸,认真而笃定,“既然你仍然对少庄主有意,那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容玉:“……!” 容玉面上还带着一点笑,手扣在掌心,指甲把掌心按出数道月牙状的弯痕。 他花了点时间,才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邱辛抱着十分诚心,劝他:“少夫人对我讲了颇多,我便知晓……”他说了自己的想法,没有留意到,容玉的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面汤上浮着的油逐渐凝结,变成一层薄薄的皮。 在某一刻,容玉忽然领悟到:也许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想要策反眼前的少年,但谢雪明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人跟着自己? 邱辛在昆吾庄中长大,有些东西于他来说已经是深入骨髓。 他不知道容玉有多厌弃眼前一切吗? 他知道。 但他又知道,容玉“回心转意”了,无论是他邱辛,还是谢雪明,甚至包括“容玉”,都会找到一个最好的结果。 此前,邱辛因此而矛盾难过。但他一旦抓住一点细枝末节说服自己,就迫不及待地推翻所有不妙思绪,心安理得地劝起容玉。 容玉心想:好。 很好。 他最终还是笑了。 天气一日日的暖了起来。 邱辛打起精神,三天两头,主动往容玉面前转悠。 他等到又一次喝酒。一日日下去,容玉的态度还是软下一些,似乎听进了邱辛的劝言。 他还和邱辛说起了自己和谢雪明的当初。 那些山下带回来的纸鸢,从窗外翻进来逗自己笑的谢少庄主。邱辛听着听着,愈发笃定自己的想法。 他还写信给少庄主,说明少夫人的态度松动。 谢雪明接到信,自是欣喜。他沉吟后,吩咐手下人,去寻来诸多东西。等解决眼前这些事,他就回去,把一切带给阿玉。 二皇子宛若百足之虫,几次被打压,偏偏能奇迹般的重新起来。好在,这一切,总是要走到尽头的。 再说昆吾庄之下的小镇。 这一日,容玉下了学堂,邱辛自如地过来,帮他拿书。 邱辛想着自己发出去的信,想到往后与师兄相对和乐的师嫂。也许到明年,昆吾庄就要又多一个小孩儿了。 正思索时,容玉叫了他一声。邱辛侧头去看,见容玉抬起手,拢一拢鬓边的发。袖口落下来一些,露出手腕上那个颜色渐淡的花印。 容玉要他去买酒。 这是寻常事了,邱辛照做。他驾轻就熟,听容玉讲话,说起他在落霞庄的时候,夜半心悸,去兄长的院子里看,却见到那样一幕。邱辛听了,也要说一句:“这的确是少庄主做得不是。” 但少庄主已经悔过了呀! 总是要给他一个机会的。 容玉看他,听邱辛把后一句话说出口。 大约是这一晚,少夫人真的太难过,所以他喝得比平时还要多。 邱辛听少夫人的嗓音里带了一点水声。他望着容玉,是灯下看美人。美人眼带朦胧色,醉意之中,把他当做另一个人,轻轻叫他:“雪明?是你吗?” 邱辛一愣。 他听容玉说:“……你这次下山,给我带什么东西回来啦?” 邱辛瞬间意识到,哦,原来夫人把他当做年少时的少庄主。 他顿时尴尬,不知所措,想要劝,又见少夫人说了这句话之后,就软软地趴在桌子上。 这样可不好。 邱辛想。 他往前,要把人扶起,扶去榻间。少夫人起先还是配合的,但到了床榻边,容玉又抬头,看着他。 这边灯色暗淡,容玉要凑得很近,才能分辨出邱辛的眉眼。 邱辛有些发僵,勉强说:“夫人,我并非少庄主啊。” 但容玉低低笑了声,说:“雪明,你没有去找阿兄,对否?” 邱辛一怔。 容玉说:“你来落霞庄,便来找我啦。” 邱辛喉结一滚,知道,这是少夫人的心结所在。他权衡,回答:“是,我来找你了……” 他话音尚未落下,就开始后悔。 少夫人竟然吻了他。 这个吻开始的时候,邱辛头脑空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觉得唇上很软,带着酒香,湿润。而后,少夫人的舌尖撬开他的牙齿,就这样长驱直入。 他被少夫人推在床上。 邱辛撑着身后坐起。但他毕竟也喝了酒,最初的震惊之后,酒意再度上了头。他觉得怀中美人在他身上轻轻磨蹭,低低叫:“夫君,你为何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