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阁 - 耽美小说 - 意得在线阅读 -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季良意,我看你是脑子有问题吧?”

    “是、是……”我朝身边挤出一个微笑,“茶壶就放这儿。”

    服务员点点头离开,面色诡异。

    “你多老了?人家才多大年纪?这个年纪的人都在干什么,你看看这个倒水的,门口给你带路的,就连楼下发传单的都比他年长!”

    “不,他过几个月就满二十二了。”

    “你闭嘴吧!”

    另一位服务员缓缓靠近,怯懦问是否需要点餐了?

    我略一抬首,“今天有什么推荐……”

    “上次俩套餐,各来一份!”

    服务员唯唯诺诺地,一溜烟抱着菜单本跑了。

    直面顾夏天的冰冷扫视,我手机空虚得紧,指头快挨到杯把儿了,她厉喝一声:季良意!手臂便条件反射似地缩回,安安分分握紧膝盖。

    “……顾姐,你别激动嘛,我知道你在乎我们才跟我说这些,但生孩子这件事不是我和他心血来潮,也不是意外发生的,首先,得意和我商量过,他不介意把生孩子的计划提前,我们有时间也有能力养小孩,我是说养出一个优秀的小孩;其次,严彬那边也很支持他在家备产,职位和考核都给他保留,最后……”

    她没被迷惑,目光冷冷地打量着,“听说你没同意严彬让得意去阅世。”

    “……是。”

    “并且得意不知情?”

    “他不知情。”

    桌面猛接她一悍捶,服务生来摆盘,手臂随着餐盘一抖,几乎拿眼珠子泡了她面前的浓汤。

    “我知道,我就知道!听说禾佳要来插一脚你就不乐意了,可是人家小男孩大好年华的,又聪明能干,不去上班——正经坐办公室那种班,放在家里生孩子、换尿布,当全职太太,这怎么行?”她对着空气戳戳点点,只要我往前稍一低头,似乎也能给她戳得脑浆炸裂,“以阅世现在的级别规模,谁不赶着来跟它合作,进市场部多好的机会啊?你知道那里实习工资都有多高吗?能想到待遇有多好吗?我问你,得意干这几个月一共才拿多少钱?他大学的专业和洗杯子做饮料有半毛钱关系?你关心过吗?”

    “他干得也很开心啊。”

    “开心一辈子吗?开心三十年四十年,开心到他退休前一天还在端盘子?”

    服务生小声提醒:您好,你们的菜已经上齐了。后光速捂脸逃离了现场。

    我放下茶杯,“是,我承认在坐完月子之前,他确实在家赋闲,可是又不是养不……”

    顾夏天“哐哐哐”敲响桌板:“得意希望你好,希望你事业有成,可你只是把他当成传宗接代的对象吧?有没有为他考虑过前途和未来?我是女人,我知道母亲是离不开小孩的,但要不看这些物质性的,就说你对他什么看法,你也心安理得这么瞒着他?”

    我倍感莫名:瞒着什么?

    “你……”

    摹地,一声巨大撞击冲进店内,坐在窗边的顾夏天和我距离音源最近,瞬间成了浪潮下面无血色的虾米。

    大约十多秒,我们四周都一片死寂,之后才有人意识到撞击声并不来自后厨或哪位粗心的服务生,唤人看窗外。我俩同望出去,街对面竟横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尾甩在人行道路上,原有的隔离栏杆已被碾成几段废铁,车头居然直直撞进一家银行的营业厅,有人正从车身与大门的缝隙里爬出来。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西餐厅里步履匆匆的侍者都还有些茫然地停下脚步,突然从银行破碎的玻璃墙内,密集地传来“砰、砰砰”的响声。

    我大喊快趴下!餐厅里顿时乱了秩序,值班经理拎着钥匙边走边叫:后门能走,大家不要乱跑,都跟我从后门出去。我便也拦着顾夏天,和其他客人一起仓皇离店了。

    晚上去接得意下班,小孩一上车就凑到驾驶座,贴着我颈边深嗅一口,感慨:“啊,我活过来啦!”

    我晃晃手提袋:“饿不饿?”

    “超级饿,我中午吃三大盒白米饭,把冒菜汤都喝完了,”他压着肩膀扭了扭,“最近店里客人好多,都是你粉丝!只要看着稍微年轻点的啊,肯定开口就是:请问季老师在这吗?请问可以见到季老师吗?他可以给我签名吗?可以合影吗?”

    “‘季老师今天不在的话我明天可以再来吗?’然后就连续来了两三天,有些天天都来,男的也来,你偏偏一次都没在公司……”他碎碎念着,同时拆开手提袋里的包装盒,惊呼:你又买钻戒了!

    “喜欢吗?”

    “喜欢啊!好完美的六角钻石!而且……好大啊!这得有八九克拉吧?”

    “好像是?我就顺手买的,也没仔细看。”

    “干嘛乱花钱呀,肯定贵死了!”他这么说着,却那么举着钻戒,凑到窗边的灯光下去看它折射的光芒,又抬高手背,将戒指戴上无名指,翻来覆去地欣赏。如此半晌,才想来起问:“奇怪……怎么这么合适?”

    “你猜。”

    “难不成你量过指围了?我怎么不记得啊……”

    “不用量,我直觉就知道该买多大的,这都是给小姑娘买礼……”我往旁边一瞥,得意专心盯着小票,钻戒在指间闪亮光,从而我能心虚地改口道:“给你买东西买出来的经验。”

    得意没注意听,反而拉住靠近他的我那条手臂,担忧问:“怎么是东恒广场店买的?新闻里说下午在那里发生了枪击案,你没受伤吧?”

    “枪击案?”我注视挡风玻璃,“什么枪击案?”

    “太好了,你没碰着,”他欣慰一叹,“有伙劫匪持枪抢银行,开枪打死了好几个人,他们还把车开到店里面去,保安都被撞伤一位……”他点开视频让我听新闻报道,“真残忍啊,不是说可以抢钱,但是也没必要杀害无辜的人。”

    我匆匆扫了眼屏幕,确是下午和顾夏天吃饭时目击的那家银行,脑海里突然冒出了题外话:“你杀过人吗?”

    手机播放着的音量一顿:“什么?”

    “就是你做的那个,”我学他打响指的手势,“‘嗖’一下!把坏人烧成灰烬,没有干过吗?”

    这时刚好需要停车,我回头看他,得意脸色苍白地望着我。

    我当场想抽自己两巴子,这玩笑简直烂透了,“你别想太多,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干那种事,我就是好奇,那我也不在意你杀没杀过……”

    他斩钉截铁:“杀人要坐牢。”

    我附和道当然了,无论在哪都人命关天嘛。

    窗外城市夜景飞驰,眼看离家越来越近,车内的氛围却始终很僵,我硬着头皮开口道:“得意,你对珠宝设计有没有兴趣?”

    “……大学上过选修课,挺喜欢的,怎么了?”

    “我认识一个办珠宝展的,今天联系我说下个月有设计师要推新品,我妈以前倒是爱去,”我之前处的姑娘们也喜欢我带她们去,这点按下不提,“你想不想去看看?”

    “……良意,其实你给我买点珠宝批发市场里的东西就可以了,别去珠宝展,珠宝展都是盯着有钱人宰的。”他已把钻戒收回去,手提袋整齐地摆在座椅中间。

    “那不都卖玉石翡翠的吗?你又不吃……”

    “我吃的,我可以吃,而且可能我这段时间得吃的有点多……不过我现在有收入了!工资也可以买点简单的首饰。”

    看小孩一脸认真,我有些遗憾:“真不去?”

    “嗯,但是如果你认识采料商的话,也可以从他们那里直接采购呀,又便宜、质量又好,量还大……”

    “我不。”

    他不解地皱起小脸。

    “我就喜欢给你买钻戒和项链,等后你牙齿掉光了,你也给你镶两排钻石上去。”

    得意噗嗤一笑,说这得多硌口啊,钻石很锋利的!

    我牵住小孩,“刚才季叔叔说话不过脑子,惹你不高兴了。”

    他脸上再度充盈了健康而有朝气的血色,或许更甚,微笑时无意露出的齿贝也羞赧、可爱。

    小孩不敢与我对视:“没、没有,我没生气,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良意,我不会伤人,联会不允许‘灵能者(指灵根强大,并在操控灵根力量上独具优势的人,此前他已与我做过说明)’这么做,因为这对灵根稍浅、甚至根本没有灵根的人不公平。”

    涉及自己熟知的领域,得意的发音顺畅许多,“并且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良意,除非……”

    车内响起饥肠辘辘声。

    “……我肚子饿了。”他胆怯地抬起头,向我眨眨眼。

    反正已经回到家门口,我一拉下衣领,小孩立刻跨过扶手台爬到身上来,座椅还在无声后移,他屁股一坐,刚好就卡在方向盘前面了。

    “这么着急?”

    “是宝宝催我!宝宝一直在喊肚子饿……”

    “好好好,吃吧。”

    夜里同床共枕,得意仍举着那枚钻戒端详,我问怎么还不吃?他说真漂亮,看这做工,看这切面,太精致了,我舍不得吃。

    我说更漂亮的还有呢,想要多少我给你买多少,快给吃了,饿到小孩可不允许啊。

    “……也对哦,这是女人戴的,”他将戒指放在嘴唇上,“可是我戴着也不错吧?”

    我起来支着脑袋:“钻石不错还是戒指不错?”

    “戒指!”

    “以后有你戴的,这个是只用来吃,吃就是了。”

    小孩不懂我的言下之意,傻傻仰头望着,我有理由去吻他的额头:快睡觉。

    他也不害臊,明明白白地撅起嘴,眼看快被我碰上了,却还要听多一句唠叨:“你就跟我去看看那个展,设计师可以带你先挑走几样最喜欢的。”

    “唔……”

    “我们可以前一晚去酒店住下,听说在顶楼的自助餐厅能望见极美的江景……而那位策展人好吃甜食出了名,准备的甜品台一向很受欢迎。”

    “我去!”

    这一吻方才圆满落幕。

    新春将至,拉关系陪客户又成了我工作的重头戏,不过在阅世的帮带下也顺利了不少,顾夏天说得没错,受大厂的荫蔽,我们起码能从边缘席爬到中心圈,不至于卑躬屈膝地去陪上了年纪的老总拼酒,他们没有哪次不是朝着胃穿孔去的。

    但频繁的外出活动很让我头疼,尤其是在被迫参与了一期综艺节目的录制后,我回来就揪着工作室的小作家逼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写出那种一炮而红、声名远扬的书,去替我和那些大学都没念完的后生仔偶像含情对视三小时,就为了搞配对营销。

    半秃顶的小青年扶扶镜框,双手发抖:我尽力……季总,我一定尽力……

    不过成为刷脸明星确实很赚钱,工作室的名气上去了,影响力与日俱增,咖啡馆天时地利人和,也借着东风赚得盆满钵满,严彬马不停蹄地开始给分店选址,我则有新的打算,用他的话说:“季老师生财有道!”换上周谊的说法:“季总是觉得钱烫手吗?考虑一下我上个月发给你的工资调整建议?”

    就算高度如黎子圆,也没能完全理解我的想法:我们所有的业务都分布在互联网领域,主推价值链完整和多元资本化产品,为什么要收购一个珠宝品牌?

    他滑动滑动平板,语调单一:“他们甚至连线上销售都做得很烂。”

    我干咳几声,周谊识趣地走到触摸屏前,“Lorelei公司创立于1887年,作为一家老牌……数百年发展至今,Lorelei已经成为……在21世纪之初,Lorelei推出的……系列产品在全球范围内引爆了……使佩戴Lorelei婚戒成为一种……”

    “周秘书,能不能稍微强调一下重点?”黎子圆打断他。

    “好的好的,其实在上个星期Lorelei高管曝出行贿事件、公司又因为存在财报造假嫌疑遭受清查后,Lorelei的股价跌至历史最低点,我们的分析师预测它会在下个月退市……但Lorelei的盈利能力仍相当可观,据可靠消息透露……”

    “所以呢?”黎子圆将目光投向坐席,“目前好像没人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我干脆让周谊关掉显示屏,转过靠椅,“黎董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们完全有负责这家公司的人选——并且你也认识。”我附加提醒:“严店长除外。”

    “……得意?”

    “没错!他对珠宝……你知道的,颇有研究。”

    “得意只有二十一岁,从没上过班。”

    “可我猜你会教他的,不是吗?”

    说完,我也不再多话,晃晃椅子,挠挠脸颊,再看看表情单调的黎子圆。

    他放开腿上交叉的十指,往一旁抬手:“去,让金融部下次开会的时候告诉那些老头,他们想搞风投的主意有眉目了。”

    但他的视线仍锁定在我身上:“这事儿就说定了,你现在收拾东西跟我出去一趟。”

    到地儿了,严彬竟也在,他俩显然认识这家射击俱乐部的老板,偌大的场馆空无一人,教练仅止步于带领我们进入无法外视的贵宾隔间,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戴上耳塞。”黎子圆吩咐,他没动系在铁链上的真枪,反手从大衣里掏出个漆黑的铁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把崭新的半自动P229型号手枪。

    他抬高手臂,平视前方,仅用单手握枪,没任何预告地扣下扳机,随着被耳塞过滤了的一声闷响,远处的靶板猛然颤动一下,他连胳膊也没晃一晃。

    “看见子弹了吗?”无线电通讯器里传来黎子圆的平稳声线,头顶的电子屏放大了靶板中心的漆黑小孔,我说看见了。

    接着他拆出弹匣,那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阿彬来。”

    虽然叫严彬上前,但黎子圆没有立即给他递枪,直到一节长长的的消音管被牢牢卡上枪管。

    严彬戴着护目镜,在他的指导下以双手握住铝合金套筒的姿势,将枪口瞄准了远处的靶板。

    意料之外地,他并没有打出任何子弹,扳机在他指头下发出十分清脆的“咔咔”声。

    “这是‘灵能枪’。”黎子圆解释道。

    我豁然开朗,又立刻被莫大的恐惧包围:“灵能枪怎么会在这里?”

    “灵能枪”是出现在的一种便捷式射击武器,它以现代军事装备为原型,和普通手枪没什么两样,不同点在于,像灵能枪这样的武器,是可以不用填充弹药,而仅靠“灵能者”调动灵根的威力造成攻击的。

    严彬说明:“这把枪来自于前几天枪击案的现场,通过一些特殊手段,我们搜查过那里,确定整个队伍里仅此一把灵能枪,其余都是普通枪械。

    “警察不知道有这种东西。”黎子圆简单总结,他尚未摘下耳机,护目镜后颜色异常的视线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怀疑……”我指了指自己。

    严彬有些挂不住面子了:“没有没有,只是给季老师说说有这事儿……”

    “我问过顾夏天,当时你们就在枪击案发生地附近用餐,而你从餐厅回到公司只需要四十二分钟,咖啡馆员工却说下午三点才看见你从侧门上楼。当时街道混乱,警察到得晚,多余的一个半小时足够你带着这个东西进出。”

    他还强调:“此外,得意和顾夏天的说辞彼此矛盾,是否有一方在串供……”

    严彬拽拽他,面色不善地示意他住口,对我则换上了令人舒心的笑容:“季老师放心,我们没给得意透露消息,这些事都当作闲聊,他不知道我们在调查什么。”

    我听得头皮炸麻:“为什么怀疑是我?”

    “因为你的灵根是我所见过最强大的,完全不可观察,那么你也可能具备开启通道的能力。”黎子圆表情淡然,说话时仅有嘴巴在动,这是他表达严肃的方式。我忽然出神地想,他今天是哪一种人格呢?

    他向我举起枪柄:不信你可以试试。

    “等等,你说什么通道?”

    “你先试。”

    “试过后会告诉我吗?”

    “不会,”在拒绝别人方面他惜字如金,“记得双手持枪。”

    “砰——!”

    我诧异地放下手臂,又紧接着弹出弹匣,明明仍是轻飘飘的一副空壳,电子记分板上却诡异地出现了中靶的数字。

    “怎么做到的?”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出生至今所形成的认知正在被当下的复杂情况一点点推翻,“严彬也打不出子弹啊?”

    黎子圆拆卸消音管,送我一脸“我就说吧”的神色。

    “严格说我不算是创作者,”严彬解释道,“毕竟都是沿用了你的原创设定,就算我有创新,也是归类在你的写作范围之内的,”他有些惭愧地笑了笑,“所以我没有灵根那种东西。”

    黑猫与他主人的态度截然不同:“现在告诉我们,你空余的一个小半时是怎么度过的。”

    正欲开口,他突然抬起食指,低头看了眼手机,“五分钟内说完,我晚上要开会。”

    “……我去买钻戒了。”

    “只是买食物,没有必要花费这么长时间。”

    “我得挑好看的。”

    “又不是求婚。”黎子圆不屑。

    严彬先我一步反应:“你准备求婚?”

    下午本打算怎么跟顾夏天解释来着?我准了三个理由,最后一个还未出口就被她打断了,可惜那我最想获得她支持的一个。

    我盯着方向盘发呆,得意拉开门坐进副驾,直呼好冷。

    “你刚在店里跟谁聊天?真投入。”我理理衣摆,遮住腰侧的手枪。

    “一个顾客,他估计是粉丝,问了好多关于你的事情,但特别礼貌,也有耐心,我一说起来就停不住……季叔叔怎么不进来叫我?我聊得时间也忘了,”得意心情不错,拉过我的手往夹克下塞,“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有点点突出来了?”

    我笑他:估计是长胖了。

    “那不可能,东西都是宝宝吃的,我自己才吃那么点,怎么会胖,”他满不在乎,“季叔叔手真冷,宝宝给你焐焐。”

    “干嘛还叫宝宝啊,先取个小名得了。”

    得意说好啊,问他难道已想好了?小孩果断否认,但嘴角扬得很高。

    “季叔叔先说一个。”

    “月月。”

    “月月?”

    “我寄愁心与明月,季明月。”

    他目光一亮:“你连名字都想好了?”

    “怎么样?”

    “好美!”小孩颦蹙秀眉,“可寓意是不是有点单调?”

    我表示不解:“你想要什么寓意?”

    他脸上灵动的眼睛眨了眨,很快,我会心一笑:“那叫意意。”

    “这个好!”

    小孩的心绪都藏在弯曲好看的眉眼里,我继而问:你想了什么?

    “也是意意。”

    得意捏了捏我的手背,我一转手腕,反将他握住了。

    轿车靠着人行道慢慢前进,准备并入主干道了,得意忽然朝前一指:就是那位!

    什么那位?我一头雾水。

    “我刚在店里聊天的顾客,咱送他一程吧,人很好的,还说要给我介绍工作,”他按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喊那路人:“有心哥!”

    “好像还是个大企业呢。”得意开心地说。

    路人闻声一回头,果然,季有心自大又吊诡的笑脸出现在车边。

    我半句话的机会都没留给他,下脚猛轰油门,车子两秒就飞进左转弯道,幸好这条路又窄又暗,夜里没多少司机青睐。

    “良意?”副驾驶的声音格外仓皇,小孩因玻璃升起而急忙缩回脑袋。

    “你要上到什么时候?”

    他没理解我的意思,我补充:“上班。”

    “过年吧?这段时间少不了人,怎么了?”

    “明天开始别来了。”

    得意瞠目结舌:“为什么?”

    “我给你有安排。”

    “可是后天周末有外出活动,我都答应了……”

    手机递到他眼前:“给严彬打电话,告诉他你不去。”

    “上回支教我就没能去,这是年前最后一次活动了!良意,我就去这一次……”

    我干脆收回手,拨通了严彬的号码。

    回到家里,得意一言不发下了车,坐在门口换鞋,眼泪一滴接一滴从他刘海底下掉,像串连不成线的珠子。

    夜里入睡时分,我推开他的房门,小孩背对我一团地缩在棉被里,我给他打开空调热风,关门后不忘多转两圈钥匙,门锁咔咔作响,被我一抽拔,整栋房子就静了。

    那晚上谁都没睡好觉,我躺下后顿生悔意,后悔没有封掉副卧的窗户,只能提神留意着阳台底下的动静。与此同时,与得意有关的更多剧情在脑海里一一浮现,尤其近期还被整遍重温过,我怎么会不记得他的心上人长什么样?——温格喜欢什么样,我就写什么样,他愿意追随季有心,我就刻画一个善良正直,懂得陪伴他、关心他,时时刻刻爱护他的季有心。

    每到换季,温格总会感冒,他喝了药躺在床上看资料,突然书页一挥,挠挠我的脸,说昨天看见小区院子里那棵柿子树结果了。

    我说可能吧,最近不就是熟果儿的季节吗。

    他的手还放着,眼睛看着我。

    我心里发毛:要不我给买柿子去?

    他摇摇头,抬一根手指挠挠我的手背。“我想吃院里的柿子,小时候病了,姥爷就会给我摘柿子。”

    他声音沙沙哑哑,爪尖儿似地搔在人心上,我站起来换掉睡裤,心甘情愿下楼爬柿子树。

    那柿子树在小区里自然生长,缺少人工栽培,果子长得又高又涩,我尝一口就扔了,还是走到路口,挑了四大个甜脆的红心柿子回家,温格吃着我剥着,他洋洋自得:你看,我就说院里的柿子好吃。

    那也是我……

    口中摹然塞进一块果肉,冰凉沁甜,我忍不住握着温格的手腕,舔他沾了汁液的指头。

    后面发生的事情不堪出版,得意病时阿树对他的照顾,仅仅被裹在一层炽红如火的果皮里,两人围坐在炉火旁边谈笑着,边分食了同一枚红柿。一个天真纯良,另一个的内在也不坏,只是挂着季有心的皮囊,他那标志性的断眉——对外宣称是被混混打伤的,当然他最后把对方揍得屁滚尿流,而真实来源是初中时我手里的一块碎玻璃片,从他眉骨的边缘到眼角,起初是一条细细的红线,后面变成颜色迥异的疤痕,似乎我越恨他,他的伤口就越像服软时下垂的眉梢。

    但他引以为傲,没头脑的小姑娘和小男孩们喜欢他这道眉上疤。

    阿树是季有心。

    这天晚上,我不止一次地回想与得意共度的日子,想他的话语,想他的眼睛,当他在亲吻时情不自禁闭上双眼,胸膛里赤忱滚烫的心跳同我贴近,这一切是否都只是为我;他难道已经认出了日夜思念的梦中人,可怜我而不忍说。

    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我以为我能控制住的,直到那家伙总是在最好的时候出现,接下来一切都变成蛋糕蜡烛上冷却的凝脂,虚假地、刺鼻地,污染了纯白奶油。

    一直睁眼到早晨,我没下床,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我看了眼来电显示,挂断。过半柱香左右的光景,得意的电话再次打来了,我接通但没说话,他试着叫了几声,好像蚊子跟鸡学打鸣,唯唯诺诺地问:……季叔叔,我能不能出来?

    “去哪?”

    “刚刚想上洗手间……”

    “我下来。”

    通话里有哭声:“对不起……我没忍住,弄了一点在床上……”

    我一下坐起身,想到中间性在孕期需要往狭窄的盆骨里容纳多少负重,心里像揉皱了的白纸。

    “门垫下有备用钥匙。”我告诉他。

    电话那头沉寂了片刻,“……找到了,谢谢季叔叔。”

    挂断电话后,听得见得意开门走动的脚步声。我平躺半晌,又拿起手机,隐约有很微弱的铃声响起,得意匆忙跑回房间:

    “季叔叔,怎么了?”

    “你想去店里就去。”

    “……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