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阁 - 言情小说 - 后革命时期的爱情[GB/四爱/BDSM]在线阅读 - 15 生死发情(转)

15 生死发情(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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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屿仿佛被魇住了。

    他直愣愣地望着我,老半天都没反应,直到我朝自己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响,我头也跟着一歪,他整个人猛地一抖,魂总算回来了。

    他魂魄归位后,第一反应就是笑,笑到顶上的时候,突然就哭了,张口就骂:你有病吧。

    还追赠了一句:中二!

    我大笑,然后趁着发病,就着这个姿势,穷凶极恶地干他。

    这是一个上位者费劲,下位者也吃力的体位。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说话都是一件难事,一句话太容易被撞到散架,每个字都会被顶到酸软。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要说,还要叫嚣着说他绝对不会带我走,那我只好叹口气说,也行,算我活该。

    于是他就心软了,犹豫了会儿,又妥协说,那他会晚点再带我走。

    我说那不行,要带就快点带,越快越好,这事儿我是一刻也等不了。

    陶屿笑了,哭腔却往外冒,最后就这么哭哭笑笑,骂我是彻底疯了。

    他这句话简直骂到了我心坎儿里。

    一时间,我神清气爽,通体舒畅,打心底里感到愉悦。

    所以我压上去,吻了吻他潮湿的眼睛,笑着说,这就对啦。

    我说,我都乖了二十多年了——

    早他妈该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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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来,“我是谁”都是一个人用尽一生时间都未必弄得清楚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我探索已久,如今年已二十有六,手头终于掌握了一些情报,有些可以公开,有些还不能够。

    在可公开的情报里,我叫李练,生性桀骜,打小就乖。

    我一生最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黄金时代,终结在1998年。

    那一年,我三岁,到了法定上幼儿园的年龄。

    幼儿园是当代孩子正式迈向社会的第一步。我在这个小社会里学到的第一条生存法则,就是要克制天性,学会顺从,只有听话懂事,才会赢得表扬。

    在本性虚荣好胜的驱使下,我迅速被规训,就这么飞快地乖起来。

    于是,我成了老师们的好帮手,同学们的好榜样,胸前的红领巾都比别人的鲜艳,迎风飘扬。

    所以我循规蹈矩,安分守己;我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我存天理,灭人欲;我狠斗私字一闪念,灵魂深处闹革命。

    我乖,乖到只敢厌弃自己,不敢痛恨任何人;我好,好到只敢折磨自己,不敢对别人提出任何异议。

    我几乎玩了命地做一个好人,在近乎病态地讨好所有人的同时,把所有恶意的镞头指向自己——

    然后,万箭齐发。

    ……

    后来,我果然病了。

    我病得一度错乱,时而觉得自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又常常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烂人。于是总在躁狂时不可一世地痛恨世人有愧于我,又在抑郁时卑微入尘地觉得自己愧对世界。

    我曾经走进过一条极深的死胡同,还没有回头的余地,后退就是万丈虚无,但前进也没有路。

    我的面前只有一堵南墙,它高不可攀,也坚不可摧,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坐在墙根底下哭,直到后来靠着写作硬生生撞开一条出路。

    我用角色缝补自己,用故事自我疗愈,也逐渐开始认清,原来我二者皆非,虽说算不上不可多得的好人,但也不至于是一无是处的烂人。

    我非大善大恶之徒,既做不了圣人,也当不了恶人。我五阴炽盛,六根不净,虽生性柔软,却也不缺阴暗,这二者哪一个我都得要,哪一个我都扔不掉。

    从此我藏起柔软,凝视阴暗,就这样慢慢变得平和,躁郁宁息,无悲无喜,结果又开始饱尝无聊之苦——

    直到我碰上陶屿。

    我才发现,原来圣恶之间,除了认命做凡人,还可以选择当疯子。

    现在的我就是疯子。

    我在幻想死亡时性欲勃发,然后尽情纵欲,快感如潮。

    我用我的死亡折磨我的爱人,使之不得安生;又用他的死亡折磨自己,方能遂心快意。

    我要拿他的骨灰做成骰子跟天赌,再拿他的骨灰做成左轮手枪跟命赌,等一场漂漂亮亮的败仗,我要风风光光地输。

    这样的我一定会下地狱,然后我会在我一生的过错面前坦然认罪,但绝不忏悔。

    因为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但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清白无辜——

    ……

    ……

    ……

    除了陶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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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待陶屿实在很坏,简直坏得罪无可恕,十恶不赦。

    我逼迫他和我一起面对死亡,又逼迫他接受我的死亡,甚至逼迫他助我加速死亡。

    我还非要用这样强横无赖的姿势折磨他,把他置于完全弱势的境地,无力抗拒。

    陶屿是一个还没有接近过死亡的人,他恐惧死亡,想要回避死亡,但连他现在的姿势都让他什么都避不了。

    他在这个体位下显得被动至极,无助至极,浑身上下都被禁锢,只有一双手还自由——

    他就用这双手来捧住我的脸,帮我擦掉满脸的泪水。

    ……

    我隐约看到陶屿很艰难地在笑,他用力压住让人难过的哽咽声,用很轻的气声问我:为什么……我们为什么非要聊这个?……

    他的右手从我的脸颊慢慢朝后面摸索过去,直到拢住了我的后脑勺,然后很慢地摸着我的头,笑起来都像在抽噎:这么痛苦……还是要聊……

    我情绪的开关冷不防就在这样的抚摸下被打开,开关背后有一根电线,电线的另一端直通心脏。

    这个开关一旦被触碰,心脏也会跟着绞紧,一瞬间,所有深藏的那些脆弱的、敏感的、柔软的东西就这样被拧挤,然后溃乱地流了一地。

    我能做的,就是从地上掬起它们,捧到陶屿的面前,告诉他,问题的答案就在里面——

    因为我怕。

    因为我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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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是我这一辈子都无计相回避的问题。

    它本身其实并不值得恐惧,因为作为个体消亡,是我的刑满释放,它必然会是我的节日——

    可我也知道,它将会是我的爱人永受折磨的忌日。

    我怎么能——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留我的爱人独自在这世上痛苦?

    所以,为此我情愿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但又怕命运不让。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先他一步离去,我希望他活下去。

    那一天要是真的来了,我想多留一些快乐的东西给他,好在今后的日子里帮他镇住一些痛苦,哪怕我自己也知道这根本于事无补。

    但我更怕他先我一步离去。

    我接近过死亡,我经历过永别,与我至亲、至爱的人。

    那是一种割肉刻骨的伤痛。尽管时间可以让皮肉重新长起,但骨伤永远不能痊愈——

    它会在每一个阴雨天反复发作,那是一种从骨髓中滋养出来的疼痛,总是把我翻来覆去地照死里折磨。

    我可能穷极一生都不能将丧亲之痛写尽,怎么有勇气再一遍遍地去写爱人别离?

    这种痛我能经受住一次,但我还能经受住几次?

    这种痛我已经经受过了一次,他妈的到底还要我经受几次?!

    ……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情绪猛烈如风暴,汹涌如浪潮,足以倾覆一切驶入这片海域的船只——

    在我看来,陶屿就是这样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落入了命悬一线的不安。

    然而事后,当我把这种感受告诉陶屿时,他满脸的不可思议,然后拍拍我的头,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在他看来,暴风雨是我,海也是我,那个泡在海里快要淹死的人还是我。

    他之所以会开船出来,就是为了把我从海里捞起来,带到他的小岛上去避一避,因为他的岛就在风眼里,那里风平浪静,云淡风轻。

    我就问他那个风眼是什么,他说他也说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自始至终都很安全,只是我很危险,所以当时的他要哭,也并不是因为不安,只是见不得我受苦难。

    他说完之后,又反过来问我那个风眼是什么,我说我也很难说清楚,其实就让它这么悬着也不错,但如果非要说的话,那个风眼,可能就是我仅存无几、但又必须存在的理智吧——

    疯的时候,我始终知道自己在疯。

    像死亡这样一件看似极遥远、也极小概率才会发生的事件,竟然可以让我恐惧到这个地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的运气实在太差。

    我赌不起,但概率论总是无时无刻不在逼我赌;

    我太想赢,所以辩证法一定会机关算尽要我输。

    陶屿太好了,所以我一定会失去他——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害怕失去他的。

    其实早在相识之初,我就这样惧怕过失去,只是当时我们的关系尚且松散,他对我而言还没有那么重要,所以那一切都不足为虑。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他的枝干竟然已经合生到了一起,等到发现的时候,早已盘根错节,抵死缠绵——

    说到抵死缠绵的时候,他的腿正死死缠着我的腰,真的好像长在一起的枝干;我们两个十指紧扣,就像盘曲纠缠的树根,生死与共。

    死亡这个话题是这样的让我痛苦,可我还是要跟他聊,就是因为我害怕。

    在我看来,恐惧这玩意儿就像影子,你越逃,它越要追你;当你停下来凝视它,它也会停下来凝视你;然而当你反过头去追它的时候,它反而要逃,而且只能被你撵着跑——

    所以这一次,我要追赶恐惧,直到彻底将它驱逐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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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那天,我对陶屿说,命运其实就是辩证法加概率论。

    我们都知道,它会千方百计地制造缺憾拆散爱人,用灾难,用隐瞒,用伪饰,用猜忌,用误解,用谎言……当这些都不能做数的时候,就用死亡。

    我惧怕面对死亡,甚至一度连想都不敢想,但我越是逃避面对它,就越是怕它,反而盯着它看久了,慢慢地也就不那么怕了。

    所以有句话说得好,想一想死并不是什么坏事,想明白了,倒能活得更自由些——

    事发当晚,陶屿的第二次高潮,就诞生在自由之下。

    当时的我已经止住,但他还在哭,我那会儿是真的怕他直接就哭嗝屁了,左轮手枪来得太早,而我还没准备好。

    好在没过多久,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就蘸着浓重的哭腔问我:你好了?

    我说我好了,他就有点儿纳闷地说:那我怎么还没好?

    这句话出口,他自己都笑了,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就一把扯起了我的背心下摆掩住了脸,试图偷偷地把眼泪鼻涕蹭上去,被我抓了个人赃俱获。

    我一边骂我操一边脱背心,同时还一边真情问候他你是人吗,他则理直气壮地拿我的背心擦干净了脸,还振振有词地说你早就该脱了,然后心安理得地过来和赤条条的我抱在一起。

    我和陶屿面对着面侧躺着拥抱,每一寸肌肤都相亲,严丝合缝地亲昵,自然而然地吻到一起。

    那本来是一个不怎么激烈的吻,体温却在柔和中渐渐攀升,到达燃点的刹那,欲念的火重新燃起,它烧断了理智,也烧空了氧气,窒息都不想分离。

    所以等到真正分开的时候,我和他都禁不住猛烈喘气,然后在乏力中仰面翻倒,平躺着直笑。

    我一度为了不痛苦,可以甘愿不要快乐,直到发现快乐就是仰泳时躺在水面上晒到的太阳,根本无法拒绝。

    现在,我和陶屿就一块儿躺在水面上晒太阳,手还牢牢地牵在一起,好像两只漂浮在水面上睡觉的水獭。

    据说水獭喜欢牵手,是因为怕自己的同伴被水流冲散,所以为了不让辩证法和概率论的洪流把陶屿冲走,我就只好一刻也不放地牵着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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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要说的话都在文里了,文外不用说太多。

    这章是用痛苦熬出来的,当然因为言不尽意,所以这章写的时候有100%的痛苦,落到读上可能只有20%。但20%也很好,因为起码100%的痛苦到写完可以抵消80%,这可能就是我为什么要写。

    熬这章的时候真挺疯的,写完就疯完了,疯完了挺爽的。所以最后祝所有的乖孩子也都能有机会疯一疯吧,乖久了真的容易憋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