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空云寺

    从潭山城往西南五十里有一处空云寺，是一座由荆州太守解实出资所建的尼姑庵。修建时解实年过四旬，和妻子张氏恩爱多年却迟迟未能有子嗣，终于在这一年张氏有了身孕。老来得子，解实将未出生的孩子视若珍宝，对妻子张氏也是宠爱有加，为保妻子能顺利生产，他便阔绰地出资建造了这座空云寺，希望为妻子多积一些功德。

    张氏平安生产一个月后，解实携妻女前往尼姑庵供香。时任空云寺住持的通明师太瞧张氏怀中的女娃娃生的白净粉嫩，啼哭声清脆，又听闻孩子还暂时只有小名，于是对解实说：“我看不如就取名叫玲珑。”

    “玲珑，解玲珑。”解实将二字在口中翻来覆去念叨了一会，遂喜笑颜开地道：“甲鸣银玓瓅，柱触玉玲珑。好名字！好，好，就叫她玲珑。”

    如今被通明师太赐名玲珑的婴儿长成了明艳动人的少女，而空云寺悠扬的钟声亦在潭山城外回荡了十六载。

    解玲珑生性活泼，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安静顺从，反倒古灵精怪，鬼点子不断，让太守府是成天鸡飞狗跳，几乎没消停过。张氏是典型的慈母，解玲珑就是捅出再大的篓子，她也只是责骂两句，要是解实这个严父想有点实质性的惩罚，张氏就是第一站出来反对的人，时间越久，解实就越觉得自己这个严父做的力不从心。

    不知从何时起，送解玲珑到空云寺反省变成了太守府里的一件常事。佛法无边，兴许这顽劣子哪天就会被感化，解实无奈地寄最后一丝希望于佛法，因此去空云寺就成了解玲珑的家常便饭。

    “小珠？小珠！快来呀！”空云寺后院的凉亭内，解玲珑朝她的侍女招了招手。

    小珠额头出了一层薄汗，看见解玲珑后低着头匆匆赶到了解玲珑身边，她的胸部怪异地凸起来一块，一看就是藏着什么东西。果然，一到石桌旁，小珠就慌慌张张地从怀里掏出一用油纸仔细包着的物什，打开后里面居然是一只烧鸡。

    看见烧鸡，解玲珑的眼睛亮了亮，口水险些流了出来，她道：“可算是有肉吃了，这几天成天清汤寡水，顿顿萝卜白菜豆腐，我人都干瘪了。”

    小珠难为情道：“小姐，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你这么吃肉万一被发现多不好。”

    解玲珑顽皮道：“你怕什么？现在这个时间，那些尼姑们都去做晚课了，没人会来这里。再说我佛慈悲，佛祖见到我因吃不到肉而难受，一定会宽恕我。哎对了，这次烧鸡吃完，你下次记得买城南那家很好吃的卤猪腿，吃两次烧鸡是有些腻了。”

    “啊？”小珠脸都绿了：“还要带啊……这烧鸡热得很，烧的我现在心还慌慌的。”

    “没事没事，来吃个鸡腿，吃完你就好了。”解玲珑说着撕下一只鸡腿塞给小珠。

    小珠顾虑地环顾一圈四周，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似乎有人正暗中窥探着自己和解玲珑。

    小珠确实预感的不错，在离凉亭不远的假山后，确实有一双眼睛正目不斜视地盯着她，不过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她手中的鸡腿。

    终离雪的肚子叫了好几声，他咽了口吐沫，一脸苦相地对薛不忘道：“姓薛的，我要是再不吃东西，不等魔教的人过来，我就已经饿死了。”

    盘腿在地上闭目打坐的薛不忘缓缓睁开眼睛，他看了终离雪几秒，妥协道：“好吧，我这就去膳房给你偷两个馒头回来。”

    几个时辰前二人被魔教追杀，薛不忘带着终离雪慌不择路地躲进了空云寺。好在那些魔教弟子忌讳佛门，追到寺门口就不追了，不过虽然他们没有追进寺，却暗暗地把空云寺包围了起来，想画地为牢，把薛不忘和终离雪困在里面。

    白日光线好，若想偷偷逃走不是件容易事，所以薛不忘只得暂时计划等天黑再行动。

    薛不忘起身交代终离雪：“你就在这里待着，马上就日落了，我回来咱们就走。”

    凉亭内，解玲珑一边吃着烧鸡，一边发牢骚道：“都怪付淳！这次我娘本来都答应替我掩盖过去了，谁知他那么笨，我爹不过是问了他几句，他就说露了馅全交代了，害的我一个人在这空云寺，不能和不忘哥哥相见。”

    解玲珑说到这叹了口气，嘴中香喷喷的鸡肉忽然变得未如嚼蜡，她心想：“也不知道不忘哥哥怎么样了，事情办完没有，是否有去太守府寻我。若是有人告诉他我在空云寺还好，倘若无人告诉，他一定会因为找不到我而着急吧？唉，若是想个方法告诉他我在空云寺就好了。”

    听见解玲珑说了薛不忘的名字，终离雪愣了愣，喊住薛不忘道：“姓薛的，这姑娘是你相好？”

    “你瞎说什么？”薛不忘皱眉。他学着终离雪从假山后稍稍探出头，在看见解玲珑后不由一惊，喃喃道：“珑儿？她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个小尼姑忽然出现在后院入口，说时迟那时快，解玲珑将桌上的烧鸡迅速一裹，丢进了自己裙摆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藏完她甚至还故作镇定地掏出手绢擦了擦嘴。

    小尼姑迈着小碎步走进凉亭，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香味，小尼姑蹙眉皱起鼻子闻了闻，环视一圈凉亭后问解玲珑：“解施主，你在这做什么？”

    “我出来散散步，一会吃饭吃的多嘛。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解玲珑面不改色。

    小尼姑虽觉得古怪，但奈何没有证据只好作罢，她正色对解玲珑道：“阿弥陀佛。我们住持让我请你去前厅一叙。”

    解玲珑清了清喉咙，敷衍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就去找她。”

    小尼姑前脚刚走，解玲珑后脚就把烧鸡从掏了出来。她可惜地摇了摇头，对小珠道：“不去做晚课要来找我谈话？真奇怪。算了小珠，你去把只烧鸡先藏到这后院的什么地方去，等回来我们再接着吃。”

    小珠忸怩地接过烧鸡，为难道：“这，这我该藏到哪？”

    “嗯……”解玲珑想了想，手指向假山：“就藏假山上好了，那平常好像没什么人去。”

    躲在假山后的薛不忘和终离雪听闻对视了一眼　，二人默契地从假山躲进假山旁的竹林中。

    小珠将烧鸡重新塞进怀里，忐忑地走近假山，却一直四处张望不敢将烧鸡拿出来，生怕被人看见。直到解玲珑在远处着急地催促，她才眼睛一闭，胡乱将烧鸡扔上假山。

    小珠离开后，不等薛不忘出言阻止，终离雪就爬上假山，将那烧鸡取下猴急地吃了起来。

    “你怎么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薛不忘语气中带着些责备。

    终离雪吃着烧鸡不在乎道：“我都快饿死了，生死攸关就别说这些大道理了。”

    终离雪真是毫不客气，几下就吃干净了一只鸡翅，要不是鸡骨头太扎，他一定连骨头都要嚼嚼咽下去。

    天色暗下来时，终离雪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最后一块烧鸡，他将嘴里的鸡骨头吐在油纸上，接着用油纸将所有吃剩的鸡骨头又包了起来，扔回假山上。做完这些事，他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对薛不忘说道：“趁她们没回来，我们快走。”

    薛不忘无语地看了一眼终离雪，从钱袋中拿出块碎银也扔上了假山，他希望等那名侍女和解玲珑回来看到鸡骨头时，这块碎银能给她们点安慰。

    为弄清寺外形势，薛不忘爬上空云寺外最高的佛塔一探究竟，但出乎意料的是空云寺外漆黑一片，连零星的火光都没有。

    难不成魔教了隐匿行踪，竟连火把也不点？薛不忘奇怪地想。

    看薛不忘从佛塔上神情凝重的飞身下来，终离雪紧张地问道：“外面人很多？”

    “不是，我没有在墙外看见火光，并且两个寺门前也不见有人。”

    “真的？”终离雪轻笑一声：“那看来他们是知道抓不住你我，所以鸣金收兵了。”

    薛不忘不这么觉得，他道：“他们可能是为了埋伏我们，故意不点火把让我们放松警惕。”

    终离雪不屑道：“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见谁，他们又不会蝙蝠功，拿什么埋伏？我说姓薛的，你武功也不弱，怎么突然畏手畏脚的？”

    “我……”薛不忘一时语塞，他确实有些害怕，不过并不是害怕魔教，而是畏惧许汪清。白天他杀了那几个魔教弟子时用的是红叶镖，只怕许汪清现在已经看出了端倪，就等着抓他个现行，然后去告诉薛重全。

    回想起许汪清小人得志的嘴脸，薛不忘不禁握紧拳头，自己绝不能让许汪清去告密，否则……否则……

    银针入体时灭顶的刺痛感让薛不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濒死的感觉他记忆犹新。

    绝对不能让父亲知道自己在帮终离雪这件事。

    扒拉在围墙上，终离雪小心翼翼地朝外望，随后他得意道：“我就说他们撤退了，你看一个人都没有人！”

    他爬上围墙，等了一会却没见薛不忘跟上来，终离雪奇怪地回头，对薛不忘道：“你发什么呆？快上来！”

    薛不忘站在围墙下，眉目不舒：“事情不太对劲，寺里面太安静了……”

    “哈？”终离雪十分疑惑。

    薛不忘道：“现在刚刚日落，晚课应该还没结束才对，可刚刚路过大殿却连一点诵经声都没有听见，并且珑儿也迟迟未归。”

    “说不定是那些尼姑肚子太饿，提前吃饭去了。好了好了你别纠结了，我们快走。”

    “不行。”薛不忘语气坚决。他仰头盯着终离雪的眼睛，对他说：“你自己走吧！趁着没人赶紧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最好再也不要回潭山城了。”

    终离雪惊诧地看了一眼薛不忘，说道：“你不会真要拐回去吧？我们好不容能摆脱掉魔教那群狗，你居然还不好好把握机会。你是不是脑子坏掉啦姓薛的？”

    “珑儿还在这里，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终离雪看着随时可能会出现魔教追兵的墙外，生气道：“你是想英雄救美？人家不用你救！只要魔教在这里找不到我们，自然不会刁难那些尼姑还有你那个相好。”

    听到相好一词，薛不忘有些激动：“你不要乱说！我和珑儿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并没有私情。珑儿那么单纯没有一点防人之心，我怕魔教会拿她开刀。”

    “好好好，随你怎么说。你不走是吧？那我也不奉陪了！拜拜，后会无期。”

    在轻飘飘地扔下这句话后，终离雪头也不回地翻过了院墙，很快就消失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