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簪妖(旧日,发簪,道士的幻境)
梦娘早也听说过这神仙一般的柳道长,在鬼妖精怪中他声名远扬。自叫得上名号开始便是个手腕强硬的冷酷天才小道士,天上地下就没有想碰到他的妖魔,但凡碰到他就没有囫囵着回去的。 碧落山的胡百媚曾开了这个先河。 一众小妖怪围坐在那绝色妖媚的红衣女子脚下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胡姑娘讲那小道士脱了道袍沐浴,就连一向以淫闻名的魅妖姐妹们也都羞得红了脸。胡百媚见下面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兴奋又羞涩的样子,有意逗弄她们。 “不讲了不讲了,既然你们都不好意思听,我又如何对着你们这群小辈说下流话。” 小妖怪们满脸遗憾,却没人好意思继续打听。 梦娘正红着脸远远地支起耳朵,听到她这样说,只气得把裙子一提,鼓着粉腮冲到最前头去:“山主,我裙子都脱了,你就在这里停了!” 那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红衣女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色欲熏心的小东西,迟早折在男子手上。” 虽是这样说,那人却不正经地将梦娘往旁边的藤床上一放,挤眉弄眼道:“离我近些,只悄悄说给你听。” 底下一片不依声,那女子灌了口酒,眉眼张扬,开始对着她们讲那小道士的一寸寸风流姿色…… 梦娘没想到最先折在男子手上的竟是那个轻佻娇俏的大妖,她活了那么千百年,怎么会被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所骗?她们一众妖精还等着她回来讲她的风流韵事,却只等来了天地突变,那大妖消逝于世间。 那日一身风雪的男子拜访碧落山,他裹着一条雪白斗篷,仿佛就是生于雪中的精灵,这精灵似乎并非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周身的威压不凡,然而他抱着一个刺眼的红色襁褓,怀中的一抹红衬得他苍白清瘦的面庞在毛领中愈发透明。 “雪千娇,媚的故人。” 来人微抬下巴,声音低哑,有不易察觉的疲惫,然而这自报家门的冷傲语气硬是让失去主心骨的妖怪们看不破他此番来意。一群小妖怪们噤了声,生怕这传说中的蓝颜知己是来讨情债的。只有梦娘皱着眉意识到来者的修为比山主曾经提到的弱了不少,她刚要开口,就被那人一个冰冷的眼神压制住了。 他是来通知他们噩耗的,碧落山从此无主,但是若有人犯,他定然能够相护。 爱彼女子,施及遍山群妖。 那人许下了这样的承诺,意味着只要不出去作乱,他们可以在这山上自由自在地怡然生活。但是,什么是作乱呢?山主除了修为必须的时候,从来不吞其他山的妖怪妖丹,更不要说去霍乱人间了。或许她闲得无聊去偷看过那小道士洗澡,但山间的妖怪往往固执率真,那人类男子就因为这种事情杀了她不成?就算再厉害,他们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如何就能将她杀死了? 梦娘越想越无法接受,山上的兄弟姐妹们终究有一句话是说的对的,这凡世间的男子,都有一颗比最丑的妖怪还要可怖的心。 她后来听说那算计了山主的天才道士也颓丧了一段时间,有妖必除的准则似乎竟也动摇了不少。她还当那人有什么难以越过的痛苦心结了,结果没多久就发现那人又在降妖榜上有了名姓——到底是男子薄情。她非要知道知道,究竟是什么人物,竟杀得了她的山主。 一路收割了性情各异者众,梦娘法力变强的同时,与凡人相处也愈发游刃有余。 蓝家的小公子……是,是她错算。 怪他娇娇软软的,又太甜了些,她便多留了些时日,直至如今——还是被迫离开的。 她还没寻仇,仇来寻她了。 “喂,臭道士,你不杀我也不放我,打的什么主意?” 梦娘遭困在这柳皓羽的法器中不知多少日了,而且一天到晚屁也不放一个,男人跟男人还是很有区别的,不知道为什么山主不喜欢蓝旭泽那样的小娇夫,反而对这种木头脑袋石头心的家伙感兴趣。把这人脱光了丢在她床上,碰他一根手指头都算她脑子有病。 至于山主,一山之主的事,能叫有病嘛。 男子面无表情,只淡淡垂眼看了看手里的簪子,难得愿意搭理她一句。 “你若是潜心修炼,必有所成,留在蓝家,不过害人害己。” “我哪里害他了,他叫得多浪笑得多欢你都不知道,竟然说我害他?” 梦娘怀了故意激怒他的本意,自然怎么出格怎么讲话。 “荒谬。”柳皓羽气极反笑,“他长睡不醒,不是因你?” 梦娘在空间里翻了个白眼,懒懒道:“睡就睡嘛,我既然心悦他,必不会害死他……还不是他家的老东西们多管闲事,他本就不欲考取功名,与我睡睡觉写写话本子,才是他喜欢的生活。” “纵然你们有情,岂能是非不分。” “那明是非之人应当做什么呢?”女子扬起了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好似是真的望进了男人眼里,正欲开口突然意识到现在是明嘲暗讽的好机会,“我一开始就跟他开诚布公,总好过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不过,道长教化得对,像您这般以身为饵,才是真正的运筹帷幄。” 柳皓羽握紧了簪子,薄唇紧抿,抗拒去想那红衣破碎的惨状,然而那风声猎猎,将一句句带血的笑吹进了他的耳中。 妖,最擅长惑人心智。他闭目,默念清心诀。 就是现在! 梦娘之前不是没有小小地试探过如何逃出去,山主教过她最有用的东西就是:行走在世间,狡诈者众,若是遇到紧要关头,别管自己法术高低,能用就要抓住机会用,有审时度势之心,哪怕再弱的法术都有克制强敌的可能。 (胡离羽:怎么这般耳熟。 魂梦香,对于心中有执念越深的人作用越大,因此当蓝旭泽对俗世功名没有任何兴趣的时候,对梦娘织出的最恶毒致死的梦境都无动于衷,而今梦娘眼见柳皓羽对提到山主一事的反应如此之大,用尽全力给他造出了个与山主相关的梦境,至于是否魇得住他,要看他对山主的执念究竟有多深了——哪怕他只有一瞬间的松纵,她都有逃走的机会。 男子闭着眼打坐,而记忆中的红色却越来越浓,直到双目被染满时,他骤然睁眼。 抬眼见绿柳拂堤岸,垂眸是春光碎于碧湖间。 “怎地坐在这里?” “媚?”柳皓羽脊背一僵,眼中情绪晦涩不明,并未背过身去,“你怎么来了?” “我这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坐在这么远的地方闹别扭,万一被哪个妖精看上了,掳回家去做了压寨夫君,我到哪里哭去?” 一抹红色的衣摆垂落在他身侧,将几丛嫩草压歪在他的衣上。 “休要胡言。”男子下意识皱眉,“我,在生你的气?” “这倒是送命题了,我的卿卿到底在生哪桩气,不如直接告诉我,我赔礼道歉就是。” “怎会。”生你的气。 “当真没有生气?” “……” “我还给你买了赔礼——好看吗这簪子?” “不必。” 他话未说完,那人便将自顾自地发簪插进他发间,玉器蹭过头皮惹得他轻轻一颤。 “还是这般敏感,洞房花烛夜之时,我要拿你怎么办呢?” “……”柳皓羽眼睛闪了闪,抿唇不再理她。 “不打趣你了,我今日见民间有寻常妻夫这般互送发簪,着实羡慕得紧,因此也买了支送与卿卿,你送我什么?” 女子突然正色,一本正经地注视他的侧脸。 “……”柳皓羽被她连番话堵得无法招架,他本就话少,如今被她衬得更是沉默,见她仍旧厚着脸皮要“赔礼”对应的礼物,唇角无措地动了动,从身上解下玉佩递给她。 “看你这般犹豫痛心的神色,我哪里还好意思夺人所爱,玉你且留着,”见他真有东西要送,女子反而按住了他的手,没管他僵硬着抽离的动作,仍旧提着要求,“我知道有东西比玉更养人,你将那物寻了给我吧。” 她倒是从未向他索要东西,如今见她有所求,柳皓羽认真地侧过脸准备听她想要什么。 却见女子扬起一个明艳的笑,“道长的身体定然很养我。” 柳皓羽皱眉,就知道她嘴上没有一句认真的话,怎么就相信了她的不打趣。 他应当是不想与她成婚的,他这般想着,更不会与她行云雨之欢。 然而,此时的状况让他都无法将自己看得分明了。 “在想什么,可是还很恍惚?” 女子摸上他的脸,又顺着他的下颌直滑至脖颈。正当那双手要触碰到他的衣襟时,柳皓羽握住了那双作乱的手。 “卿卿捏疼我了,怎么还是这般害羞,那你自己来。” 她口中酒味明显,呼吸喷在他的脸上带了些躁意,她巧笑着将他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嫁衣上。 柳皓羽一瞬不瞬地望着躺下的女子,良久开了口,“来什么?” “来做我的郎君。” “当真?” “这哪里有假?” 男子垂眸,“哪里有假呢?” 裙衫陡然被劲风吹乱,一股由四肢百骸涌入脑中的寒意迫使梦娘立时停住了脚。下一刻,前方路侧的树干从中断成两节,而冒着焦黄浓烟的土地仅离她一步之遥——空气中魂梦香仍旧未散,而身后那人已握住了她的脖颈。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