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气息 (出逃,朋友妻 ,彩蛋:人间趣事录)
雪千娇之所以每次在她说要下山的时候都恼怒不已,不仅是因为不愿让她再次与那人有接触机会,也是因为他许多结界都困守不住她——她的肉身中多是他的法力,甚至于妖丹他都分了给她,希望她能够有更纯粹的力量,只不过是因为她如今的身子撑不住他多少造化,他才没有将她塑造成多强的模样,因此她那三脚猫的力量虽然不够他看,却是因骨血出于他而令他多番后悔——本可以少费心看管她的。 少女正事干不了几件,但是偷鸡摸狗爬墙上树这种幼稚凡童做的事,她一件没落下。向来只要他不看着,或是没有犯了错夹着尾巴做人,她就跟山上巡逻的小怪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从山脚转了一圈,带着不伦不类的话本子回来了。雪千娇三令五申警告了她数次,这才压下了她一颗时不时想跑的心。 如今胡离羽情窦初开就备受打击,恨不得直接跑得离他十万里远去。 在她看来,雪千娇仍旧没有见她的意思,她虽说嘴上说着自己也懒得找他,却又想着在走之前,先平静地与他道个别,只要抱抱就好——她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他就能正大光明地找上那个女人,或者再找个像她的小狐狸。 这两日她是乖得很,也不跟任何小妖精逗趣了,暗道见那人一面就走。然而雪金雪玉最近也没什么离开的动静了,白日按时喊她修炼,入夜比她休息的还早,她一日遇到起夜的雪金,那家伙还当她是在吸收月光灵气。 “你也不必如此刻苦,”他见她这般努力似乎竟不那么仇视她了,甚至还有些许别扭,“须知一切皆是命,你此身难成大气候。” 胡离羽:…… 这是安慰么,为何这般难听。 于是她为自己挽尊,清嗓道,“我没什么成大业的野心……只是,我如今已经勤勉不少,希望能让雪娘知晓。”话一出口便觉得憋屈,明明气成那样,真想到要离开却疯了般想见见那人。雪金认真地冲她摇了头,留了句“雪主尚在闭关,并不见我们”便离开了。 他此次并未说谎,然而胡离羽垂下了眼睛,细细想了下:如果真的一切皆是命,那此次见与不见,应该都改变不了他们二人的结局——或许见不到才是命。 她没有什么行囊,哪怕仔细收拾了,也不过是一些他平日给她备的果脯,置办的首饰,采买的衣服云云。将东西一并拢入袖中,在床上变了个模样相似的傀儡,小狐狸借着自己免疫雪千娇布下的强大结界的好处,发挥自己一向脚底抹油的特长,不多时就疾行至山下。眼下雪金雪玉虽以为她心心念念雪千娇,觉得她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但是如若真想察觉出不妥,倒也很快——她没什么法力,那傀儡粗制滥造,只能学三两个动作而没有声音,怕是瞒不过雪金雪玉的眼睛,她要快些跑出去。 层层破开无物般的结界,一路郁郁葱葱的景色渐淡,灵气渐消,人声入耳,她便知道自己到了人类的早市上了:小时候她趁夜至此时,这儿也是一片热闹,想不到这些人类起的还极早,竟然比她还要勤勉百倍,他们家里也有个如花似玉的雪娘催促着不成? 胡离羽拼命晃了晃头,推了推头上的钗子,像模像样地走动起来。 干柴?没用。青菜?不吃。羊腿?这般扛着有些不雅观,又不能一下塞进储物囊中去,吓到了这些娇滴滴的小人——这整整一大片人,最壮的怕是都对付不了她一根手指头。正暗自吐槽着,她便被一个女人的摊位吸引了:那人正掀开热气腾腾的一屉包子,香味儿扑面而来。 “小姐可是要用些包子?”那身高体壮的妇人抬臂擦了擦汗,注意到走近自己的那穿得花里胡哨,活像个首饰架的红衣小姐。最近确实有许多富家子弟将自己打扮得极引人注目,不乏在身上别些名贵羽毛奇花异草的,像她这般夸张的,怕是财大气粗得更厉害。 “用!当然用!” 世间有哪只狐狸能拒绝鸡汁鲜肉包! 刚边吃边喝地干完了第一笼,少女顿了顿,鼻子一皱。 “小姐可是撑着了?”来了个倒水的小丫头,头发糙糙地在两耳旁绑着,此时正张大了眼睛看她:这么纤细的大小姐,饿死鬼投胎似的,上次见到这么不要命吃东西的瘦子,还是给老板试新菜的老板娘……老板夫? “不是,”胡离羽摇了摇头,皱眉起身,见她呆愣愣的这般可爱,笑着拔了个钗子插进她发间,将那要散开的一团定住了,“好香好熟悉的味道。” 小丫头吓得抱着盘子连退了两步,从两腮红到了耳朵,“小、小姐……” “啊,我不是说你,失礼失礼!” 胡离羽觉得隐约有什么从脑中闪过,一时着急于抓住那气息,闪身便循着那味道钻进了人群。 小丫头见人没影了才反应过来,急道:“小姐你还没给钱!” “小桃,谁没给钱啊?”那老板掀开帘子出来,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到了小丫头发间的钗子,“什么时候得的钗子?” “哎呀!是那小姐给我插头上的!” 女人低头仔细看了看,笑道,“这怕是能买不少包子,莫不是想拿这个抵了吧。” “虎姐,我代她付那包子钱,这钗子……是送我的。” 小姑娘忸怩地将女人的手推开,捂在了而后。 “哎呦呦,我们小桃头一回收到礼,便收到了钗子——下次怕不会是嫁妆吧!” “虎姐!” “咳咳……”又一人掀开帘子出来,竟是个面白唇朱的男子,他轻咳了两声,那一大一小瞬间分开了。 “你如何不在里面歇着?” “外面这般热闹,我想出来看看,”他眼睛扫了下那钗子,淡淡笑了下,“阿扈想要钗子吗?” “不想,那种摇摇晃晃的东西,我戴上走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不过你若是喜欢,我买支给你来。” 男子垂眼,想到她放在小桃发间的手,思量片刻竟认真地点了头,伸手给她拢了拢耳旁乱发,“我也戴给你看。” 且说胡离羽一路追着那气息疾跑,生怕错过一分一毫,那熟悉的感觉催着她喉咙都干了。 至那香味骤浓骤消波动处,显出一户气派的人家来,那门匾上书“蓝府”二字,灯笼上也写着个蓝。 少女揉了揉肚子,连连摇头,“这不红灯笼嘛,哪里蓝了”。她对这户人家并无一点记忆,但是那股熟悉的味道确实来源于这里不错,她立刻使了个隐身术——骗不过雪金雪玉那些老妖精,骗骗凡人还是游刃有余的。 隐了形的小狐狸大摇大摆地踏进蓝府,而门旁树着的俩家丁完全没有觉察出异常,仍旧眉飞色舞地讲着前几日如何如何,她一路走得飞快,那隐隐约约的香味跟条细线似的牵着她,不多时就将她扯到了一个院内——一进去便正对着那扇紧闭的门,门旁柱下跪着两个掩面抽泣的丫鬟,紧贴着走廊台阶的是两团花圃,里面一簇簇花开得正艳,右边花圃前浇水的那家丁并不专心于手中的花草,支着耳朵看那俩丫鬟的动静,他后面也蹲着俩红着眼睛的小童,但显然这小童就没得到什么注意。 胡离羽走进了些,听到其中一个小童抱怨,“道长不是说无事了么,少爷怎么醒来就转了性子,还……更疯了些。” “如今这壳子里当真是少爷吗,我也是有所怀疑。” 那古怪而熟悉的香味,想必就来自于二人口中的“少爷”了。 胡离羽不动声色地穿门而过,因着那跪在门柱下的丫鬟而对这未曾谋面的跋扈少爷有了不好的印象,暗自想着进门要将这人吓一吓,杀杀他的威风,让他明白自己的厉害。谁知她还没想好吓人的法子,自己倒是被房内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房中香味极浓,床上的人浑身玉白,赤裸着战栗不停,似乎处在极大的欢欣与苦痛中,他此时双目紧闭,微张着口喘息,而他面上漂浮着的,似乎是一册打开着的旧书,而书册与他唇齿间来回跃动着一团细雾。 “魂梦香!” 胡离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诧异于自己为何知道这团怪东西的名字,既已知道香味来源是这团小东西,她便无心去看那男子的情况,只是将手伸向那团细雾,想要知晓更多,而那团细雾仿佛并不排斥她的靠近,轻轻地在她手指上饶了个绿色的小圈。 有着绿色裙摆的,织梦少女……有什么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随着耳垂针扎般的一痛,她抽回手抚上自己耳畔,却突然被那雾猛地一扯,周遭一切场景瞬间变换。 目光最初所及便是那在无人处私语的一对背影,红衣女子偎在男人的怀里,两人动作轻微,但胡离羽能看出来,女子的手正探入男子的衣衫细细碾磨,惹得那人僵硬着背颤抖不已。 那男人头发利落地竖起,发尾却与身旁的女子暧昧交织。只是看到他的背影,胡离羽竟诡异地想象得出他的神色:少言寡语的,嘴唇紧抿的……空白的脸。她的耳垂又灼痛了起来,紧皱着眉头准备向前行两步看看那两人究竟是谁,为何会让她这般心中惊疑不定。 “轻点呃啊……梦娘……” 脚下的草丛里突然发出了男人的呻吟,胡离羽惊愕地垂眼看去,只见腿前那蓝府小公子正痴痴地张着腿,伸舌与那团雾气勾缠,而那团雾的另一端还缠绕着她的手指,仿佛很兴奋似的,努力邀请她来看。 胡离羽一哽:似乎有点明白那日屏风里的花鸟少年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