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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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东东最近魂不守舍,他接连不断的给蒋海洋寄信,可就像石沉大海了一样,蒋海洋再也没有回音。 他等了又等,刚开始以为是邮差太慢,或者监狱里又定规矩了。 后来又以为是蒋海洋出什么事了,给家里那边电话,但蒋爸说头两天刚去看过蒋海洋,蒋海洋没事。 林东东这才明白,蒋海洋是故意的。 他真是要被蒋海洋气死了,蒋海洋这个混蛋! 他每天这么努力这么有精神头,全靠跟蒋海洋的通信支撑着。 这两年多以来,他想蒋海洋想的都魔怔了,几乎夜夜都能梦到蒋海洋。 可是这个混蛋,居然不理他了!! 夜里林东东窝在宿舍的床上,开着小台灯,一遍遍的翻看之前蒋海洋寄来的信。 蒋海洋寄来的每一封信他都小心的装在一个盒子里,就放在枕边。 很累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想蒋海洋想的失魂落魄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或者等蒋海洋的回信等的心焦的时候也拿出来看一看。 蒋海洋的字很大,笔锋流畅,倒是挺好看的。 林东东把一封封信盖在脸上,想象着蒋海洋写信时的模样。 蒋海洋一定写的很认真,每一个字都很清晰端正,不像写作业时那样潦草。而且蒋海洋握笔很用力,长长的手指指节曲起,勾出一个利落的弧度。 还有蒋海洋认真时候的表情,眉头会微微蹙起,眼神专注,特别有魅力。 林东东把那一沓信紧紧按在脸上,使劲儿嗅着信上残留的味道。 可是根本闻不到蒋海洋的味道。 林东东闭着眼睛,忍下眼眶中的湿热。 蒋海洋你这个大混蛋,等你出来的! 林东东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他把自己当成一台机器,不停的运转。 大四的时候,林东东半工作半读书。不过村里农忙的时候,他依旧会赶回去。 姥姥今年六十七了,身体也比从前差了很多。姥姥倒是逞强,说自己身体还硬实,可林东东哪舍得她再去地里干活。 还有蒋爸蒋妈那边,蒋海洋出事那年,蒋爸把大部分的地都卖了。还剩下一小部分地,但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雇人收了,只能蒋爸蒋妈两人收拾。 林东东两家地里忙,上午在姥姥家地里干活,下午又去帮蒋爸蒋妈。 好在姥姥家地少,他现在干活又快,即使分头忙活,也耽误不了太多。 蒋爸蒋妈不让林东东帮忙,但是林东东就闷头干活,不管蒋爸蒋妈说啥他都不走。 蒋妈这两年腰有点不好,过年的时候林东东给姥姥和她都买了按摩仪回来。 每次给蒋爸蒋妈送东西过去,都是个比较费劲的过程。 蒋妈冷脸倒不算事儿,主要是蒋妈总把东西送回姥姥家去。 姥姥不知道林东东和蒋海洋的事,只以为蒋妈太客气,每次都帮着林东东说好话。 蒋妈不好跟姥姥多说什么,老太太岁数大了,也解决不了啥问题,万一跟着操心上火的再病了,那可真是罪过了。 所以送来送去,蒋妈没办法最后还是得收下。 虽然这几年蒋妈对林东东的态度始终很冷吧,不过林东东一点没觉得委屈。 那么好的一个大儿子蹲监狱了,蒋妈心里得多苦啊。还知道了他跟蒋海洋这种不正常的事儿,心里不痛快那是应该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林东东直起酸疼的腰,坐地垄沟上歇口气。 秋老虎太阳正烈,大地里都像冒着热气似的。 他看着漫山遍野的忙碌身影,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地里秋收的场景。 那时候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半山腰喝水发呆。蒋海洋就突然从身后拍他,吓了他一跳。 那天下午蒋海洋从山顶跑下来帮他干活,夕阳里飞起的尘土都像闪着光。 那个热烈的少年,就那样跑进了他心里。 林东东回忆着往事,情不自禁的就翘起了嘴角。 他想着下回给蒋海洋的信里一定要写这件事,告诉蒋海洋,他现在干活可快了,蒋海洋现在肯定落不下他了! 算起来,蒋海洋已经整整一年半没跟他联络了。 不过林东东依旧雷打不动的给蒋海洋寄信,不然他怕那个混蛋想死他! 关于蒋海洋为啥突然不理他了,他不知道,也不用知道。 那个人头猪脑的家伙指不定想哪去了呢,八成就像电视里演的似的,一厢情愿的认为都是为了他好。 看来蹲监狱确实是对人有影响的,把人蹲傻了! 林东东使劲儿咬了一口腮肉,口腔里淡淡的铁锈味弥漫。 等那个混蛋出来的,非咬死他不可!这回是真的,不能再惯着他了! 下午林东东去帮蒋爸蒋妈干活,天都快黑了也不回去,寻思着多干点,蒋爸蒋妈就能少挨点累。 蒋妈在暮色里看着林东东干瘦的身影,无奈的叹气。 这么好的孩子,咋就想岔了呢! 往后的几天,姥姥家地马上就要收拾完了,林东东中午就早早的回家,帮姥姥做午饭,然后给蒋爸蒋妈送去一些。 蒋爸蒋妈都在地里忙,家里没人,干完活还要回家现做饭,多累。 林东东怕晚了蒋妈就做饭了,紧赶慢赶的拎着饭菜送到海洋小卖店去。 好在来得及,蒋爸蒋妈刚从地里回来。 林东东忙前忙后的,把饭桌支起来,饭菜碗筷都摆好,跟亲儿子孝顺爸妈没差。 蒋爸蒋妈看着林东东忙活,都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蒋爸蒋妈本就是心软的人。 这几年不管他们对林东东怎么冷,林东东始终都是这样,蒋爸蒋妈心里其实很感动。 还有林东东对蒋海洋这份情义,虽然他们是不能理解吧,可是患难见真情啊,不管是哪种感情,都是不容易的。 蒋爸蒋妈坐在桌边吃饭,林东东趁这功夫收拾收拾屋子,把窗户擦了擦。最近天天忙着地里的活,蒋妈也没空收拾。 蒋妈这回没再冷声制止林东东,闷头吃了几口饭,然后问林东东,“你今年有22了吧?” 林东东赶忙回答,“嗯,是22了。” 蒋妈夹了根土豆丝放嘴里,试探的说:“该谈个女朋友了。” 林东东听到这话,停下了手里的活,直视着蒋妈,坚定的摇了摇头。 蒋爸蒋妈对视了一眼,真是一言难尽。 蒋妈愁道:“男孩子不就是该娶媳妇儿的嘛。” 林东东乖顺的笑了笑,擦擦手说:“我再给你盛点饭吧姨~” 他不想出言顶撞蒋海洋的父母,可是他也绝对不会放弃。 2008年三月初,林东东进入大四下学期。 工作单位基本已经定好了,就在Q市的一家外企,各方面待遇都可以,也很有发展空间。 林东东依旧忙的脚不沾地,既要忙着打工,也要准备毕业论文答辩的事。 夜里九点来钟,林东东坐公交赶回学校。 车上人不多了,他在后面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刚才宋立群给他打了电话,说过段时间也来Q市找工作。老同学好久没见了,宋立群大咧咧的开玩笑,说林东东这个大忙人无论如何得腾出时间请他吃饭。 这几年林东东也就是跟宋立群还有联系,虽然不多吧,但是也没断了消息。 主要宋立群能联络人,为人爽快没啥心眼,对熟悉的老同学都很亲。 林东东去年就买了部手机,并不是多时尚的款式,能接打电话就够了,跟家里人联系方便。 他看着车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有些感慨这些年日新月异的变化。 记得从前想打电话都得去找电话亭,可现在几乎人人都有手机了。街边的电话亭成了摆设,慢慢成了古董。 现在人听歌也早不用随身听了,mp3mp4乱七八糟的设备一大堆,甚至手机就可以听歌了。 晚班的公交车很安静,林东东前座的一个女孩就在放着一首歌。 曲调婉转,带着愁绪,林东东听到第一句就喜欢上了这首歌。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 用充满乡音的口吻/ 跳过水坑/ 绕过小村/ 等相遇的缘分……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 直到下了车,林东东还沉浸在那首歌的悲伤旋律里。 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里,他想蒋海洋,想的快疯了。 两年了,蒋海洋还是不跟他联系。 林东东恨恨的骂,这个混蛋傻瓜,怎么就不明白! 如果没有了蒋海洋,他的人生怎么会好。 四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林东东接到蒋爸打来的电话,姥姥突然生病,来势汹汹,怕是要不行了。 林东东一刻没耽误的往回赶,火车票没有坐票了,林东东在绿皮火车上站了一夜。 第二天中午赶回村里,姥姥已经是一阵清醒一阵迷糊的状态了。 蒋爸说前些天姥姥在门前摔了一跤,村里人把姥姥送到镇上去看,除了手腕有点肿,其他的没啥事儿。 可回来后姥姥却感冒了,发了烧。 姥姥觉得这是小毛病,不让蒋爸告诉林东东,省的孩子惦记。 但是姥姥发烧一直没退,昨天突然严重,干脆就起不来了。蒋爸早上来看姥姥,吓坏了,赶忙开车把姥姥带县城医院。 一通检查下来,大夫说老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病变,只是油尽灯枯,内脏器官衰竭,让家人准备后事吧。 林东东通知了林妈,林妈说跟李叔赶晚上的火车,明早就能到村里。 姥姥闭着眼睛躺在炕头,除了林东东刚到家的时候清醒了一会儿,就一直昏昏沉沉的。 晚上林东东蒸了一碗鸡蛋糕喂姥姥,姥姥没吃几口。 天黑的时候下起了雨,雨势不算大,可拍在窗户上,依然噼噼啪啪的,吵的人心烦意乱。 林东东坐在姥姥身边,紧紧握着姥姥的手。 老人的手约摸都差不多,肉皮是很松的,有很多褶。姥姥干了一辈子活,手上格外粗糙,表皮黄黄的,还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棕色老人斑。 屋里的灯光是昏黄的,家里的灯一直是这样,姥姥用惯了这种低度灯泡。 林东东仔细观察着姥姥的脸,跟手上的皮肤一样,黄黄的,有斑斑点点,还堆着一道道岁月的褶子。 不一会儿,姥姥像是清醒过来了。嘴唇抖着,沙哑的出声,“东东啊?” “欸~”林东东赶忙应声,“是我,姥,我在这呢~” 姥姥很轻的点了下头,嘴角微微扯开一点点弧度,“好孩子。” “姥,你饿吗?”林东东凑近了些,轻声问:“我去给你做点啥吃?” 姥姥的眼皮颤了颤,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眼球很浑浊,可是眼神里的牵挂却清晰。 姥姥一眼不眨的看着林东东,缓慢的说:“好孩子,姥不饿。” 林东东回身把尿盆端到一边,又轻声问姥姥,“上厕所么?” 姥姥摇摇头,颤颤巍巍的攥住林东东的手。 “好孩子,”姥姥眼角滑出了泪,声音很低,干涩的像砂纸,“往后,姥不在了,你自己可咋办。” 林东东鼻子一酸,强忍着泪,“姥,你没事,我还得让你享福呢。” “你妈,还没回来?” “明早,”林东东忙道:“明早就到家了。” 姥姥使劲儿攥着林东东的手,眼睛又闭上了。 林东东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盯着姥姥,心慌和害怕一瞬间涌上来。 姥姥好像又糊涂了,气息不稳的问:“酱缸,盖了么?” 林东东的眼泪一下子就扑出来,哽咽道:“还没下酱呢。” “到日子了……”姥姥喘了几口气,嘴里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了,“小洋,那孩子,还没回来呢……” 林东东把耳朵凑到姥姥嘴边,仔细的听。眼泪顺着鬓角往下淌,落到了姥姥脸上,再顺着姥姥的脸淌进枕巾里。 “姥,你再等等,”林东东拼命忍住抽噎,“他就快回来了,再有四年多就回来了。” “东东……”姥姥张着嘴,一口气喘了半天,然后才抖了抖嘴唇,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好孩子……” 窗户上吵人的落雨声没了,姥姥攥着林东东的手劲儿松了。 林东东看不清姥姥的脸,使劲儿的擦着眼睛,可视线还是模糊的。 他抬头看着窗外,终于忍不住抽泣出声,“姥,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