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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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梨的老家在恒市,离南市有三个半小时的车程。 直到出发那天,她都没有跟家里透露一丝关于沈暗的消息。 沈暗知道她害羞,打算给她缓冲的时间,等到她家第二天再上门拜访,但是没想到,他包的车子才到路口,就遇到了白梨的家人。 白梨对家里说坐高铁回来,但是白梨的大姐准备出来接她,二姐和小弟也打算出来接她,于是一家几口都出来了,打车的间隙,刚好看见了白梨这辆出租车缓缓靠边停下,一行人正过来准备上车,就看见了坐在后座的白梨,以及坐在白梨边上的沈暗。 “……” 空气安静了数秒。 还是沈暗看出白梨的姐妹长得有些相似,这才开口打了招呼,“你们好,我叫沈暗。” “你,你好。”白梨的大姐叫白雪,不知是不是家庭原因,兄弟姐妹四个人的性子都有些自卑,见到陌生人的时候,那种拘谨和不安,在一瞬间就显露出来。 “白,白梨,这是你……你……?”白梨的二姐叫白萍,只比白梨大一岁,但是长相比白梨看起来大了四五岁。 白梨根本没想到还没下车就会碰见他们,一时间紧张得后背都冒了汗,她张了张唇,指尖用力掐在掌心克制住那份紧张,这才冲几人说,“这是我男朋友。” 两个姐姐都诧异地瞪大眼,比白梨小三岁的弟弟白飞直接不可思议地叫出声,“男朋友?!三姐你男朋友?!” 白梨耳朵跟脸都是红的,跟在沈暗身后下了车,这才点头,“……是。” 沈暗正打开后备箱拿行李,还有不少礼品,他拿下来,递到白飞手里,摸了摸他的脑袋,“弟弟,帮个忙?” 白飞被摸得一愣,手却下意识接过沈暗递来的礼盒。 等他拿了东西,才想起来,沈暗居然喊他弟弟。 车上还有不少礼品,把后备箱都塞满了,白梨的大姐和二姐也自发去帮忙,几人提着东西往回走,白梨手里提着自己的包。 走了几步,沈暗回头,勾过她手里的包挂在自己身上,一只手牵着她。 白梨红着脸想抽出来,沈暗的大拇指在她手背安抚地摩挲了一下,她就乖乖地不动了。 白梨家以前的房子拆迁了,得了一笔五十六万的拆迁款,四年前白梨父亲借了点钱,在郊区全款买了套房子,挂在白飞名下。 小区环境还算可以,只是到了冬天四处都有些萧条冷寂,一行人上了楼,到了四楼停了下来,白雪掏出钥匙开了门,冲客厅喊,“爸妈,白梨回来了。” 白梨的母亲周娟赶紧从厨房走了出来,“哎呀,回来了啊?” 这一眼看见的却是身形挺拔的沈暗,男人五官格外帅气,穿着白色大衣,手里提着礼品,冲她微微一笑,“阿姨好,我是沈暗,需要换鞋吗?” 周娟愣了好几秒,才“啊”了一声,指着门口的鞋柜说,“有有有,那个,黑的,不,白的,有有有,我给你找。” 她找完拖鞋,才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暗问,“不好意思,你是哪位?” 沈暗把身后的白梨牵了进来,微微笑着说,“我是白梨的男朋友,很抱歉事先没跟你们打招呼,今天过来,会不会打扰你们?” “不会不会不会。”周娟终于回神,招呼沈暗身后的白雪几人进来,又推了推白雪的肩膀,“快去喊你爸出来,你说家里来客人了!” “快请进,进去坐。”周娟招呼完沈暗进门,又拉着白梨小声问,“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谈恋爱怎么没跟我们说?你今天过来之前,起码打个电话跟我们说一声,好让我们有个准备啊。” 白梨还没说话,白建威已经出来了,他伤了腿,如今走路还拄着拐,行动虽然不便,但气势还在,白梨一看见他,身体就不由自主地一缩。 沈暗挡在她身前,冲白建威伸出了手,“叔叔您好,我是沈暗,白梨的男朋友。” 白建威打量了他片刻,蹙眉问,“你是做什么的?” “兽医。”沈暗丝毫不介意对方的态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有一家诊所店。” 周娟走到白建威边上,捅了捅他的胳膊,“你给人家点面子啊!” 白建威这才伸出手,握住沈暗的手,“去那边坐吧。” 这算是第一印象通过的意思。 白梨很轻地呼出一口气,就这么短短不到一分钟时间,她后背都湿了一层汗。 已经十一点十分了,到午饭时间了。 白梨被母亲叫去厨房帮忙,留下沈暗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跟父亲交谈,多数都是白建威在问,沈暗在回答。 白梨听不见,只紧张地看了沈暗一眼,男人却安抚地冲她笑笑。 她拿了盘子进了厨房,被两个姐姐和母亲围着“拷问”,“怎么交了男朋友也不跟我们说?” “没……来得及。”她把葱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周娟从她手里拿了葱,盯着她问,“你老老实实地交代,交往多久了?这次带他过来,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是打算结婚还是再谈几年?他们家是南市本地人?有房子吗?” 母亲有些势利,之前交代三姐妹以后谈恋爱结婚必须要找有钱人,因为她以前过够了苦日子,四年前为了买这个房子又欠了债,过了两年紧巴巴的日子才好起来,谁知道,父亲又伤了腿,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就少了一份工钱,母亲只能靠现在三姐妹每个月的一千块过日子,她当然不允许女儿嫁给一个穷鬼。 “我觉得他应该挺有钱的。”白雪开口帮腔,“不是开了诊所吗?而且看他穿衣打扮,感觉挺有钱的。” 白萍点了点头,又看向白梨问,“他有房子吗?” 白梨眼眶有些红,她不想回答这种问题,但是又不得不回答,“有。” “新房子还是老房子?多大规模的?”周娟问得细致了些,“他一个月能赚多少啊?” 白梨有些难堪,“妈,别问这些好不好?” “你是不是不知道他一个月多少钱?”周娟皱起眉,“你有没有跟他发生关系?” 白雪尴尬地笑了一下,“妈,小妹她不可能的,你不要问这种问题。” 白梨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白雪愣了一下,有些错愕地拉着白梨,“白梨你不会……?” 周娟气势汹汹地指着客厅的方向说,“他要敢不跟你结婚,我就找到他家!”她说完,又瞪着白梨,“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人家什么都没给你,你就敢跟人随便上床,你知不知道羞耻?!你在外面一直不回来,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啊?你说啊!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白梨捂着脸道歉,“对不起……” 周娟的声音大了些,客厅的沈暗都听见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白建威喝了口水,冲他说,“你不用管。” 沈暗权当没听见,径直朝厨房走了进来,他打开厨房门,走到白梨面前,看她捂着脸哭得身体都在抽颤,心里疼得一揪。 他脱下大衣,罩在她脑袋上。 “阿姨,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谈谈,我跟白梨结婚的事。” 沈暗把白梨揽在怀里,大手在她头顶安抚地拍了拍,“您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我什么都答应。” 周娟听他这么说,心下微微放松,到底被沈暗这样明面上提出来,弄得有些尴尬,她便推脱在白梨身上,“这孩子,我说两句就哭,当妈的不都是心疼孩子啊,说两句怎么了。” “是,您说得对。”沈暗看着周娟,微微笑着说:“下次不要再说了,我比您更心疼。” 周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还是白建威在外面喊了声“什么时候能吃饭啊!” 围在厨房的人这才散了。 沈暗特别想把白梨带走。 他终于理解,白梨为什么不愿意在中秋节回家,也终于理解,她为什么会在那个下午哭成那样。 他牵着白梨随便进了一个房间,把门关上后,就把大衣掀开,把人紧紧搂在怀里。 “乖,别哭了。” 白梨本来已经不哭了,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抽抽噎噎地道歉,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沈暗捧住她的脸亲了亲,“别哭,听我说,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道歉,听到了吗?” 白梨哽咽着点了点头。 沈暗把她用力揉进怀里,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刚刚推开厨房门,进去的那一瞬间,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结了婚,我们再也不回来,好不好?”沈暗亲了亲她的发顶,“以后再也不回来。” 白梨流着泪点头。 她哭了好一会才止住泪,沈暗陪她又在房间里呆了会,才开门出来。 白梨去洗手间洗脸,他则是去厨房帮忙,白飞下楼去买了两箱啤酒,沈暗端着菜出来的时候,看见白建威正找了酒杯放在他面前,“会喝酒吧?” 沈暗应了声,“会。” “不会喝酒那就不是男人。”白建威用筷子开了啤酒瓶盖,递给他一瓶,又问,“结婚有新房?” 沈暗给自己倒上酒,“有。” “没有贷款吧?”周娟在边上插嘴问。 白梨刚好从洗手间过来,听到这话,神色有些难堪地低了头。 沈暗站起来,把她拉在边上坐下,这才看着对面的周娟说:“有一间一百五十平两百三十万全款的新房,有一辆二十万的摩托车,没有外债,没有贷款。”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儿有六十万,给你们的,来得匆忙,没买多少礼品,你们别介意。” 周娟眼睛都直了,白建威还算见过大场面,喝了口酒,这才说:“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白雪和白萍两个人没想到,沈暗敢这么对父母说话,看了沈暗好一会都没回神,边上的白飞也是,他还是个大学生,乍然见到沈暗这么酷的人,一时对他特别有好感。 倒是白梨,看见沈暗拿了银行卡出来,她握着筷子的手指都攥紧了,那些都是沈暗辛苦赚来的钱,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就送给了她父母。 她心里难受极了,眼眶酸涩得厉害。 沈暗吃了几口饭,白建威就开始拉他喝酒,白建威伤了腿,被管了近一年没喝酒,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跟沈暗你一杯我一杯地,没多久,喝完一箱,又开了第二箱。 白梨扯了扯沈暗的袖子,她不知道沈暗酒量多少,担心他喝多了伤身体。 沈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没事。” 到最后两箱啤酒喝完,白建威又拿了白酒出来,沈暗一张脸都喝红了,眼睛也红红的,白梨问他要不要喝水,他像是没听见,只是一个劲冲她笑,俨然醉了。 白建威见他喝醉了没耍酒疯,这才放过他,冲白梨说:“看着还行,结婚的事等明天再定。” 白梨扶着沈暗起来,他脚下发软,大半个身体靠在她肩上,压得她几乎走不动路,他是真的醉了,走到一半就掩着嘴想吐。 白梨叫了白飞,两个人合力把沈暗架到洗手间,就见他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白飞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看见白梨蹲在沈暗边上,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沈暗哭。 周娟在厨房煮醒酒汤,还没煮好,听见动静,出来一看,白梨和白飞两个人正架着沈暗要出去,白雪在门口准备开门。 “去哪儿?”她放下勺子出来,“他都醉了,你放小飞床上让他躺会,我马上醒酒汤煮好了。” 白梨别开脸,声音带着哭后的鼻音,“不用,我送他出去。”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周娟拦下白飞,冲他说,“他醉成这样能去哪儿,送你那房间让他躺会。” 白飞向来听话,闻言又架着沈暗往回走。 白梨没力气,红着一双眼,和弟弟一起架着沈暗又回到了白飞的房间。 沈暗吐了两次,脸上又红又烫,他闭着眼,眉毛深深皱着,白梨扶着他躺到床上,替他把鞋子脱掉,男人抽回腿,他喝了酒,行动各方面都迟缓,白梨顺着他的力道,又把他的脚抱住,给他脱鞋。 沈暗喉咙里喊着什么,白梨没听清,她耳朵凑近他唇边,小声问,“是不是想喝水?” 耳边听到沈暗又喊了声,“钱……” “钱?”白梨听清了,她不明白什么钱,只当是沈暗刚刚要给父母的那张银行卡,“好,我去拿。” 沈暗又说话了,声音有些痛苦,“把钱……送到……医院……” 白梨愣住了,“什么医院?” 沈暗忽而仰着脖颈挣扎着起身,他面色痛苦极了,一只手用力抓住白梨的手臂,赤红着一双眼冲她喊,“把钱送到医院……爷爷在等……那笔钱……” 白梨好像明白了什么,忽然捂住嘴巴,眼泪大颗往下落。 “送到了……”她哽咽着,伸手握住沈暗的手,“钱送到医院了……” 沈暗陷在痛苦的回忆里,他不停地呓语,手上青筋时刻绷着,嘴里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吼声。 白梨不知道他正在遭遇着什么,整个人趴在他怀里,将他的脖颈搂紧,边哭边重复着说:“沈医生……钱已经送到了……” 沈暗眼前是一片混乱,他被人压在沙发上,一群人拿了纹身用的工具在他身上乱画,他被灌了酒,痛感迟钝,但意识还清醒。 眼睛一直盯着坐在椅子上的刘大龙,说话间,喉口涌着血腥味,“钱送去了吗?” 刘大龙吸着烟,表情快意极了,“送去了。” 前天沈暗回家才发现,沈广德不知何时回来过,把家里翻了个遍,房产证被偷走了,连带着,他藏在柜子里的十万块现金。 那是爷爷的手术费,爷爷住院有一周了,脑子里长了个瘤,已经压迫到视神经了,明天就是手术时间。 他找到沈广德的时候已经晚了,钱进了刘大龙的口袋,还有房产证。 刘大龙是冲沈暗来的,他和万军一向不和,当初抢地盘时,他也看上了沈暗,但是沈暗没跟他,反倒是跟了死对头万军。 沈暗单枪匹马找上门的时候,刘大龙就一句话,“把酒喝了,让弟兄们在你身上画个画,钱我现在就给你送医院去,房产证也还给你,怎么样?” 桌上摆了一排炸弹酒,白的啤的混着,有五十几杯。 沈暗把外套一扔,低头就喝了一杯酒,他把酒杯摔在地上,冲刘大龙说:“行。” 他喝了不到三十杯,就有些醉了。 身后就是沙发,他靠在沙发上,整个身体都被酒精刺激得通红一片。 刘大龙让兄弟“帮”他喝酒,一杯接一杯往他嘴里灌。 他吐完,又被人接着灌酒,随后身上的衣服被扒开,有人往他后背扎东西,刺痛沿着神经末梢传递到大脑皮层,他吃痛地皱眉,身后传来笑声,“不小心手重了,好像出血了……” 刘大龙让人在他背上刻了字,写着万军是王八,字字见血。 他手臂包括双腿也全被纹了各种人名,刘大龙那群弟兄早就看他不爽,这次看着沈暗像条死狗一样趴在这,一群人快意极了,有的嫌纹身针太小,直接摸出刀,在沈暗皮肤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还写上到此一游。 直到晚上,沈暗才浑身是血地从刘大龙那出来。 他回家洗了澡,把身上的血迹全部洗干净,穿了件黑色衣服,把伤口挡得严严实实,这才去医院看爷爷。 当他走到病房的时候,头顶的灯晃了几下,像某种预兆一样,他在病房没看见人。 他沿着长廊疯了一样地跑,挨个病房去找去看,最后遇到一个护士,告诉他,爷爷已经去世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剥好皮的橘子,递到他手里,说:“你爷爷剥好的,想等你回来给你吃的。” 沈暗接过那只橘子,眼泪一下砸了下来。 他嘶哑着声音说:“谢谢。” 世界倾倒,他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跪在地上。 耳边护士还在说着什么,他用力地将橘子塞进嘴里,酸甜的橘子,他只尝到血腥味和苦。 他去太平间看了爷爷最后一面,出来后,平静地处理爷爷的后事,万军带着弟兄过来的时候,沈暗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看着比平时还要吓人。 “操他妈的!他没把钱送到医院?!”万军听其他弟兄说了这件事,气得拿起手机就要打电话叫人去打刘大龙。 沈暗抬手压住他,没什么情绪地说:“爷爷头七还没过。” 万军这才放下手机,走到一边,踹翻一张椅子,又高声咒骂了句什么。 爷爷走后第八天,沈暗拿了万军的高尔夫球杆出了门,他在赌场附近堵到了沈广德,用脚踩在他脸上,活生生把他一条腿打断。 后来,他拿着带血的高尔夫球杆,单枪匹马地找到了刘大龙。 混这条道的,最重要的是义气,他以为刘大龙会守信誉,但他想错了。 他不仅没有把钱送到医院,还讥讽他爷爷就是个短命鬼。 沈暗只轻轻笑了一声,随后握着高尔夫球杆就直奔刘大龙,刘大龙身边二十多个弟兄一窝蜂朝他冲来。 万军找过来的时候,沈暗整个人沐浴在血水里,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万军跟他讲话他也听不见,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被万军拉着塞进车里,这才听见外面的警笛声。 衣服破了,露出胳膊上皮开肉绽的纹身,上面刀刀见血,刻满了人名。万军看见之后,红着眼睛“操”了一声,喊了停车,要冲下去又被沈暗拦住了。 沈暗面无表情地给自己点烟,吐出一口白雾后,冲开车的弟兄说:“去纹身馆。” 他在车里把脸跟手指擦拭干净,没多久,车子停下。 他冲万军说,“你回去吧。”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进了纹身馆,脱下衣服后,对上王成学诧异到震惊的脸,他只说了四个字: “帮我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