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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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坎的记忆中,母亲徐氏是一个温柔内敛的女子,由于自小便被卖进深宫的缘故,一生未曾见过宫外景色。 太后善妒,洛坎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其存在都不为当时的皇后与坎君所知,而是被太监和宫女私藏于后宫中,靠着众人匀出例饭长大。 母亲与内库宫女关系好,太监便带他去藏书阁中学习,而洛坎的启蒙知识就是在那时习得的。 为了避嫌,他与母亲不常见面,只有每年消暑节时,宫中发桃,母亲会削好自己的桃,交给洛坎。至于关于母亲的其他故事,他也都是听老太监临渊说来的—— 譬如当年徐氏怀上洛坎时,为了防止被太后发现,特意增肥,让身体水肿,又让太医开了伤病药方,躲在后宫偏僻的一隅,才算有惊无险地诞下了洛坎,当然,免不了由此落下一身病根。 “我对我的母亲没有什么记忆。”洛坎将手中的纸钱丢到坟上:“不生火了,会引来不必要的人。” 沈巽立在一旁,看他跪在坟头,行了三道礼,继而又取出包裹中的桃和吃食,用瓷碗摆好,盘腿坐在一边: “娘,我来了,还带着人来见你了。” 沈巽盯着他孤零零的背影,明明身姿挺拔,神色也是意气风发,偏偏却让人觉得萧索。 此地离沈巽出事的地方不远,只走了半日脚程便到,如今恰逢日薄西山,随风飘动的草尖沾染了一层夕阳的余晖,像是遭泼了墨般。洛坎的发丝上也镀了落日的红光,眼底噙着笑: “你可还喜欢他?” 沈巽发现他肩垂了下来,脊背呈现出难得地放松姿态: “我喜欢他。” 洛坎忽然回首,专注地注视着沈巽,表情有一丝愁绪:“但是我对他做了错事,我们好像错过了。” 沈巽被那双浅眸细盯着,只觉心跳漏了一拍: “娘,告诉我,我要怎么做呢?” “不要说了!”沈巽害怕于方才的心悸,及时打断他,扭过头去:“我一介外人在此打扰也不好。我先到别处去等你。” 洛坎望着他的背影,并没有阻止,眸色却黯淡了一瞬,待目送他走到山丘之后,再收回目光,继续注视着面前的坟头。 沈巽觉得很奇怪,他以为洛坎这样的人,该是没有感情的,哪怕伪装再像,血也是冷的,和蛇蝎无异。可当洛坎拍开封泥,洒下那一坛酒时,他眼底的隐忍和悲恸反而比方才的情话更能触动沈巽。 因为他知道,这才是最真实的洛坎。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太阳隐入早已隐入山头,远处的黑色身影才终于愿意起身,朝自己走来。 俄而,草原上狂风大作,如群狼呼啸,劲草折,沈巽抬头看了一眼天,发现浓重的云不知何时压在了头顶。一滴浊雨自空中飘落,滴在他脸颊。 而洛坎也停下了脚步,望向天。 “要下雨了。”沈巽提醒他:“得迅速找个地方避雨。” 然而洛坎的反应十分奇怪,一句“不对”连说了两遍,像是要极力否定什么: “我临走前叫人观过天象,不对,不可能。我叫人观过天象。” 沈巽察觉他的恐惧,不免暗自诧异,但不点破:“洛坎,走吧?” 洛坎低下头,毫无来时的意气风发和风流倜傥,只紧蹙着眉,苍白的唇微微发抖:“嗯……走吧。” 沈巽从前跟着江巽澜时,便时常受风吹雨淋之苦,早习惯了这等恶劣的环境。不过令他奇怪的是,洛坎居然会害怕此种天象,不过观此地水草丰美,也不似常人所畏的死亡之地,更难解释他究竟在恐惧什么。 草场上行进算不得容易,尤其是被雨水浸润过后,沼泽地隐藏于百草之下,稍不留神就会陷入。 沈巽走得还算轻巧,洛坎也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虽然二人皆未言语,可单从洛坎逐渐沉重的呼吸亦可知——他很紧张。 倏而,一道蓝紫色的光撕开身后天幕,将昏暗的四野照亮,一只手抓住了沈巽手腕,又不自觉收紧。 “轰隆”一声,雷声袭来,响彻了整个草原。 沈巽吃痛着捂住洛坎握住自己的那处,转过头正欲问他发生了什么,对方那张被雨水淋湿,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就呈现在了眼前。 洛坎的唇是白的,脸是白的,只有眼底布满着的猩红血丝,昭示着他是人非鬼。 “你怎么了?” 沈巽困惑又震惊地看着他,想不通究竟怎样的力量,能让一个豺狼巨蟒般的男人露出这副神态。 可洛坎忽然大力甩开他手,迫使沈巽往后退了几步: “滚!滚开!滚!” 沈巽握着手腕活动了下,眉心紧拧:“洛坎你发什么疯?” 洛坎低下头,捂住脸,额间青筋暴起,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狼狈不堪,而后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 “沈巽,你走。” 沈巽看着他,往后退了几步,就在要转身离去之时,双腿却好似被钉住——那个曾羞辱自己,玩弄自己于鼓掌的人就在身后,如果他要现在报复,对方也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他现在死了,也没有人知道,是他干的。 沈巽低下头,雨水浸湿了他衣袖,沾在身上,露出了藏在他袖中的刀。那尖端一点寒光刺激着他的神经,引诱着他出手,刺向那个人。 洛坎蹲到了地面,双手捂住脸,浑身战栗不已。 沈巽见惯了他的各种表情,却无一例外是游刃有余,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就算后来祈求自己原谅是,他眼底那抹高傲也是挥之不去的,只有这个时候都洛坎,才是最真实的。 他走到他身边,陡然伸出手,抱住了他。 那一瞬间,沈巽脑中闪过很多画面,有洛坎褪去他衣衫,强迫自己交媾,有拿着刀抵在他脖颈上,但也有他月夜为自己拦下奇袭杀手,在悬崖边朝自己伸出手,紧紧攥住自己不放。 他和洛坎的故事,始于计谋也始于真心。他和洛坎的爱,几分假,几分真。 洛坎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就这样在他怀中安静一瞬,忽然以大力推开他,不安又戒备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走?” 沈巽说:“救你。” 洛坎愣了愣,随即挤出一个嘲弄般的笑,用沙哑的声音告诉他:“沈巽……我放你走了,别再回来,不要看我,好吗?” 这场戏或许能算得上他演过的最没有说服力的一场,无论是台词还是神态,都有着无数破绽,即便不用细看,也能洞悉他的内心。 沈巽凑近他脸,安静地注视着他,雨水从他眉间滴落,滑到鼻背一点红痣之上,显得那红润的一点愈发艳丽:“我不是那种人。” 洛坎盯着他,瞳孔微微颤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雨水自他脸颊而落,沿着下颌线,像是泪一样。 但是洛坎不会哭,这也只是沈巽的联想。 下一刻,洛坎倾身,搂住他背,吻了下来。 这是距今为止,他们之间最疯狂的一个吻。洛坎的吻毫无章法,像是只为了掠夺与确认,呼吸声粗重,一时间遮挡了雨声,只能听见他们来自彼此的声音。 洛坎的手犹自发抖,力气却大得出奇,抓住沈巽的,引着他摸向自己胸口。一颗心跳动的频率隔着皮肉传来,洛坎还吻着他,只能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 “我不想骗人,我不想。真的,我不想。” 沈巽没听见他说了什么,而是与他忘我地吻着。 惊雷不绝,击碎了夜幕,两叶飘蓬随风卷入天际,负隅抵抗着周身呼啸暴雨。 —— 洞外雨水延绵,洞内空气潮湿。二人所携火石沾了水,生不出火,只能靠着内力取暖。 逼仄的洞穴中,二人坐在一起,竞相沉默地盯着洞外景象。 许久之后,洛坎似乎短促地叹了声,拉过沈巽冰凉的手腕,为他渡过内息: “我早察觉,你身体的情况很奇怪。你明明没有无功尽失,却再无内力。你也该知道我察觉到了,为何不说?” “那你呢?”沈巽感受着体内源源不断流入的热流,心底情绪五味陈杂:“为何不说你的秘密?” 洛坎语塞,偏过头又看向洞外如幕大雨,半晌才说:“那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我骗了你。” 沈巽眼底不曾流露出半分惊讶,好像他做出类似行为,才是理所当然。洛坎也未失落于他对自己的防备,其实他们二人心头都清楚,他们间的关系本就是一场真假难分的博弈。 洛坎脸色苍白,鼻梁上还挂着水珠,俄而笑了起来: “傍晚我们看的那座坟,不是母亲。准确来说,我的母亲,至死都没有一个归处。” 沈巽睫毛微微颤了颤,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洛坎拽住他欲抽走的手,意味不明地望着他:“那是个连衣冠冢都算不上的土堆。” “你用这样的方式……想留住我?”沈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洛坎,你是个疯子!” 洛坎没有解释,只是扭过头注视着他,长眸中有零星的光点在闪烁: “其实她在生下我前,皇后就已经起了疑心,一直在找当时与坎君行房的女子。那段时间宫闱中一直人心惶惶,目前为了保全我,就找人告发了自己。皇后大怒,想办法将她打入冷宫,日日折磨。她那时身子早就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出恭都需要人扶着,哪能受得了这样的折磨?没过多久就死了。死后她被人丢到了乱葬岗,也没人敢去寻她尸首……” 他欲言又止,出神地望着洞口,沈巽没弄清洛坎告诉自己这段故事的目的,也没弄清这与他在塞外为母亲修衣冠冢又有何关联,直到洛坎说: “后来带我的老太监,一直将母亲当己出,那年他知道自己要去了,就告诉我,他和母亲一辈子在宫内长大,没见过宫外景象,以后有机会,哪怕立个衣冠冢也好,就把他们埋在远离皇城的地方吧。” “……” “可我苟且这么多年,终于能在朝中立足,能满足他们的夙愿,但当我想去寻他们留下的物件,却发现……没有了。” 沈巽盯着他:“我记得你告诉我,你曾想将徐氏迁入皇陵。” “那是试探你态度的说辞。” 洛坎的笑声在黑暗中响起,但毫无温度,以至于沈巽甚至能通过他声音,想象出他眼中浓烈的愁绪:“我知道母亲不喜欢这个地方,虽然我没见过她,但她一定不喜欢这样的囚笼。骗人久矣,心自蒙,我有时候也分不清,究竟自己是不是说了真话。” 沈巽默然,十指紧紧交握着,莫名有股郁结之情汇聚于心头:“是啊,洛坎,所以我怎该相信你?” 洛坎似乎自知难以反驳,难得没有回话。 “明日雨停后,我便继续往我的目的地赶去。”沈巽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将他放下:“相会终有期,真的就此别过吧。” 洛坎沉默到诡异,以沈巽的角度细听,能发现他的呼吸愈加沉重,宛如拉动了厚重的风箱。 此时洞外又是一声惊雷轰鸣,抓在沈巽手腕上的那只手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片刻后,屋外风大作,携着雨点吹进洞中,沈巽感到唇上飘了雨点,继而又被一剂更为火热的触感取代。 不同于雨中的一吻,洛坎这次收敛了许多,比起侵略,更像是在试探。沈巽呆愣地注视着他近在咫尺眉睫和紧闭的眼,心跳骤然攀升。 “你心动了。”洛坎松开搭在他腕上的手,沈巽这才意识到,对方是测了自己脉搏。但洛坎语气没有丝毫炫耀抑或得意,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沈巽,不要欺瞒自己了。” “洛坎,”沈巽抽回手:“你又岂非一直在欺骗自己?” 黑暗中,洛坎的叹息格外明显:“对,我不仅欺骗自己,我还欺骗所有人。我不信任旁人,更不信任神明。” 沈巽目光不由变得复杂起来,孰料对方话锋冷不丁一转:“不过至少,我想信任你。” 沈巽沉默,黑暗中,与他视线好似触及,被他眼底的情意所触动。 那双淡色的瞳中,再无狡黠和高傲,只有虔诚与真心。沈巽感觉他好似将真心剖至自己面前,只等一个回答。沈巽也知道自己动摇了,可是洛坎的真心,他又该不该信? 两人对视良久,也未有人主动打破这沉默,又过少顷,沈巽终于别开眼,改为用手臂抱住双膝,看着地面: “让我想想吧,明早……明早我回答你。” —— 第二日早晨,洛坎醒来时,发现沈巽已不在身边。 他活动了一下小腿,却好似触了麻筋,酸麻到难以动弹,直到半晌之后,血液才重回全身,得以起身。 洞外雨霁,洞内潮气不散,地面积水掩盖了昨日二人留下的痕迹,洛坎靠着岩壁而站,发呆看了好一会儿,随即走出洞口,发现远处依稀有人群御马而来。 辽阔的草场之上,尘土四溢,马蹄飞踏之声自天涯边传来。洛坎因为头顶刺眼的阳光而虚起眼,孑然矗立在洞外,等着他们的到来。 在计划实施前,洛坎曾邀观星师看过天象,确认近日无雨,至少不会有昨日那样的暴雨,可以说,昨天夜晚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他整个计划走向。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风之域和雷谷甚至是天境近日以来频发的天灾,可能不单单是这两个地方,接下来整个神州都极有可能出现类似的状况。 而这件事,也与沈巽的目的有莫大的关联,即使沈巽未曾直言,洛坎也能推断出——沈巽求源晶,是为了修复破损的风罩。 洛坎并不想沈巽计划得逞,准确来说,如果即使阻拦这场灾难,他攻打天境雷谷等地时,就难占起手。但沈巽是十年前那场事件亲历者的身份足以颠覆这一切。 关于十年前发生的事,其实这些年来各地也流传有各种传言。 洛坎读过,所以更偏向于民间并不知晓的——“求神”。 很显然,十年前乾守失败了,他真正的死因和其子乾媂没有关系,而是受到了诅咒。另一端,雷谷原定的太子薛仁也于第二年暴毙,大长老薛尹棋双腿被废。 更奇特的,还要属于沈巽的变化——他失去了记忆,也失去了让他成为最强死侍的“天血”。 洛坎分析过那场祭祀的配置——薛仁,薛尹棋,乾媂,栖。 其中,薛仁作为储君身份,和乾媂归位一类,薛尹棋则是皇族,掌握雷谷命脉的人之一。这三人内力本就高深,要打开仙界通往人界的路应该不成问题,带上栖不如换成另一个天境长老更合适,所以栖的作用显然不是作为祭祀者。 那么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答案也很简单,祭品。 因为他身上的天血。 这一点是中不曾提到的,显而易见,原作者似乎并不想君上们为了争夺宝器而展开战争,所以漏掉了这最为关键的一步。 乾守当然不会做多余的事,哪怕他与栖在传言中“相交甚笃”,对他而言,栖也不过是他可以随时牺牲的狗。 那场祭祀,死去的乾守,薛仁,还有作为祭品的沈巽应该才是阵眼亲历者,至于薛尹棋,单从双腿被废这一点,可以看出,他对祭祀流程其实了解并不深。 因此要想知道当年的计划中究竟出现了何纰漏,以保证现在计划顺利进行,只有一个办法——让唯一幸存的亲历者说出当年的事。 此时,另一件事打断了洛坎的思绪——如果沈巽想起了从前,那么他还是沈巽吗? 那个会为了源晶,在自己面前蹩脚地演戏,也会在大雨倾盆之时,救下自己的沈巽。 洛坎用手捂住脸,发现心中萌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密密麻麻地钝痛席卷了心口,扼住他喉咙,喘不上气。 一个声音在耳畔质问他—— 洛坎,你千算万算,可曾算过你自己的心? 洛坎神情木然地抬头,发现人群已来至他面前,而泗沄坐在马背上,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似乎微微蹙了蹙眉。 她抬手,朝身后做了个手势,一行人纷纷下马——“属下来迟。” 洛涯近卫军,白盔白甲,不动则已,动辄惊天下,丹色披风猎猎响,铁靴踏入草甸,引来百草飞扬。 但洛坎好似没看见这一切,只盯着自己掌心出神,像在透过一面铜镜,去凝视镜中面容憔悴却的自己,继而又闭上眼,聆听风声呼啸—— 【洛坎,这深宫中最多的便是欺骗与伪装。不管以后如何,咱家只希望,你永远健康快乐,永远留一点给真实的自己。】 风声卷来渺远到不清晰的记忆——老太监抱他在膝上,用枯瘦干燥的手抚摸他头:【这里是个囚笼,你我本是自由身,只要还保留着自我一刻,我们就不算真正被困在这里。】 洛坎想看清对方的面容,但发现那段记忆早已失真,他只能从支离破碎的片段中追忆过去,而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一声—— “洛坎!” 声音响起时,洛坎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他看到沈巽就骑马立在人群之后,望着他。 沈巽一身蓝袍,雨水未干,发丝聚成几绺,黏在脸侧。洛坎比他更狼狈,昨日脸上的苍白还没消去,眼窝深陷,眼中尽是憔悴和错愕。 “我们一行人在草场连夜寻找坎君踪迹,到了清晨,雨停的时候,遇见了同样在寻我们的沈公子。”泗沄为怔愣的洛坎解释:“我们便将备好的马匹交给他,让他领我们到此处。” 洛坎莞尔,眼底有一抹闪烁的光,好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但说不出。 很快,侍从牵来马匹,护洛坎上马。他坐上了高马,看到沈巽走来:“你要走吗?” 沈巽凝视着他,摇了摇头:“我没想好,先不走了。” 洛坎并未因此展颜,反而略微蹙眉。可惜沈巽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御马走到了队伍头。泗沄望着沈巽的背影,面色复杂有些复杂: “坎君,观星师已经送入狱中,等您发落。” “这事不怨他。”洛坎说:“神州如今……你不用管。” 泗沄点头:“关于这次任务,我们并未料到会有暴雨至……坎君,您还好吗?以前这种时候,您都是在宫中,属下已命人备好了药,用不用……” “不了。”洛坎举起一只手打断了她拿药的动作。 泗沄领命,放下了手,但依旧是一脸欲言又止。 洛坎看出她心事重重,便问:“怎么,有什么要说的,便说吧。” 泗沄支支吾吾半晌,而后瞥了一眼沈巽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坎君……您的计划成功了吗?” 洛坎一愣,随即想起她口中的“计划”正是只利用沈巽拿到通往仙界的方法。只是这次他却没能笃定地说出那三字,反而是迟疑良久,最终才缓缓点了点头。 泗沄眼底有一抹异色闪过。 —— 洛坎卧薪尝胆,蛰伏数年,只为此捷。 除却太后,包括恭长老在内的恭王府一脉一千余人,都死于铡刀之下。行刑当天,据亲历者所称,死刑一直从上午执行到了傍晚,血浸湿了郊外的土地,变成了诡异鲜红的色泽。 而洛坎耐心地守候了一个上午,等到恭长老行刑前,先叫人请来了太后,再让人废掉他双腿,用麻袋套着,让马带着他在城外绕行一圈,眼瞅着血濡湿了麻布,血迹拖曳一地,洛坎终于愿意让人停下,又在太后撕心裂肺地求饶声中,命人将其斩首。 恭长老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似乎还处于昏迷之中。他这几天在狱中被施以严刑拷打,本就单薄的身体更是瘦削许多,腮帮子凹陷下去,颧骨突起。 洛坎走至他面前,居高凝视着这张让自己恨之入骨的脸,不顾太后高呼,抬手示意刽子手可以动手。 恭亲王尸首分离之时,血溅了洛坎满身,脸颊、发丝同样沾了血。而他眼底毫无温度,好似倒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牲口。 太后被人押着双臂,想要往铡刀边来,但挣脱不得。她眼睁睁地看着恭亲王尸首异处,喉中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悲鸣,两眼一翻白,昏倒在地。 洛坎甚至没有回头看她,就叫人把恭长老的首级收好,去悬挂至城门之下,要洛涯子民看看,反贼的下场。 城墙上有一滩血迹,随着年份推移,早已风化干涸,与墙融为一体,变成了一道深黑的印记。 洛涯城门几经翻修,独独此地被洛坎留着,言不准妄动。如今,恭长老的头就挂在这道痕迹的旁边,洛坎站在城楼下,望着那道印记,久久不曾移步。 —————— 关于白天发生的事,沈巽可谓一概不知。他没目睹那场杀戮,所闻皆是出自泗沄之口。 泗沄眼下正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就和他们在天境那般,点一根蜡烛,聊着夜话。 “太医说,太后受了刺激,现在还没有醒来,恐怕醒来后也会丧失神志。”泗沄道:“我想,这便是主人想要的。” 死是解脱,活受罪才最难熬。 沈巽深知这个理,却没有说出口。他盯着泗沄,愁绪汇聚于眼底,让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蒙上了阴翳: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泗沄一怔,似乎没有料到他在听完自己口中的故事后竟是这样的反应,不由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然而很遗憾,她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 沈巽深深地注视着她,半晌后,又敛目,低着头泛起一个苦涩的微笑:“罢了,不提也罢。” 泗沄眼底同样闪过一抹悲戚,可惜对方低下了头,并未能察觉:“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是关于洛坎的。不知道你能不能说。” 泗沄握紧手中青花盏,移开目光:“主人从不与我说他的事,可能你要的答案,我也无法给你。不过……只要是你想问,我会竭尽所能解答的。” 沈巽点了点头,思索后说:“在木安草场时,我曾和洛坎遭遇雷暴,他那时的表现异常……奇怪,就像是见到了自己十分害怕的东西,变得犹为狂躁,我在想,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泗沄闻言皱起眉头,继而在沈巽探求的目光中摇了摇头:“你说的关于主人在雨天露出的异状,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怎么会?”沈巽不自觉收紧了拳头:“你不是他的贴身死侍吗?” 泗沄又是缓缓摇头,望着窗外月光:“主人并不信我。不,准确来说,他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我是他最忠心的奴仆。” 沈巽想起那日雨夜,洛坎与自己被困洞中,他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一字一句告诉自己——“我不仅欺骗自己,我还欺骗所有人。我不信任旁人,更不信任神明。” 沈巽揉了揉太阳穴,保持沉默。 泗沄没看出他重重心事,继续道:“洛涯少雨,雷暴天更是不常见,多在夏季。坎君往年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让观星师看好天象,若往后几日有雨便取消行程,独自一人留在房中,并要我带着人护卫在外。至于坎君在房中干了什么,我们则毫不知情。不过主人曾说过,绝对不可以让他在有外人的情况下遇上雷暴天,否则会坏了大事。所以那日我们本来是第二日等坎君发了信号再去寻你们,孰料竟遇上那样的事。” 沈巽听完她一席话,却还是不语,只是满腹心事写在了脸上。 泗沄观他脸色多变,又怎会不知他是在为洛坎忧心。而这本该意味着他已陷入圈套之中的好事,却令泗沄一阵心绞。 “沈巽。” 泗沄唤他。 沈巽愣住——自从二人重逢后,泗沄便再未用过这个称呼,当这两个字眼再从她口中说出时,沈巽却觉得并不陌生。 眼前的人好似又变回了从前在天境时,会为自己笑,会为自己哭的泗沄,而非洛坎坐下杀人不眨眼的死侍。 泗沄抿了抿唇,只告知他四字:“别陷太深。” —————— 香三炷,一炷祭天,一炷祭亡魂,一炷祭过往。 城墙边放了个香案,香案上呈着桃和糕点,以及插了三炷香的香炉。 白衣男人孤身坐在树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下。 他举杯,不知是邀明月还是谁人,继而冲着虚空露出一个笑容,倾杯倒酒。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他衣袂飞扬,似仙人乘风而来,却忘了归路。风卷月色而来,洒落一地清辉,但不足以唤醒他眼中清明:“无人为你歌,我来——” 洛坎摔了酒杯,取下了挂在腰间的折扇,与月色共舞: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洛坎。” 沈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树荫之下,面容被阴翳遮挡大半,看不清脸上表情。洛坎手臂悬在半空,怔怔望着他。沈巽读出他面容中的窘迫和疑问,遂解释道:“是我要泗沄带我来的,她也不知你去了什么地方,只说你从前有心事时便到此地来,我便寻来了。” 脚底被血浸染的泥土尚未干涸,踩上去有些湿润,沈巽按捺下不适,望向香案上摆放整齐的供品:“这是为谁准备的?徐氏?还是那个老太监?” 洛坎酗了酒,即便头脑勉强维持清醒,脚步却不免有些虚浮,他看着墙上那抹黑色的痕迹,走至香案前: “后者。” 沈巽自是注意到了那抹血迹,虽然早在传闻中听过,亲眼所见,还是不忍皱起眉——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处痕迹依旧不曾消失,足见当年悬挂于此的尸身状况是有多么惨烈。 洛坎背对着他,语气中极力克制着什么:“他当年死后,我便被太后的人监禁了起来,但是因为前任坎君的缘故,并不敢对我真正动手。后来在以前交好的侍从的帮助下,我逃出宫门,却看到他头悬挂在城门上。那时洛涯正逢夏天,他首级早已腐烂,蝇虫环绕在周围,散发出恶臭,我当时没忍住,吐了出来,回来不敢哭,就拿鞭条狠狠抽自己,靠这样的方式,发泄那时的怒火。” 沈巽见他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细看之下,的确发现那里遍布着突兀的粉色,都是后来长出的新肉。 洛坎注意到他眉头缓缓蹙起,似乎是在担忧自己的状况,不易察觉地笑了笑:“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我可不会靠这种方式发泄仇恨。” 沈巽沉吟片刻,俄而同样走至香案旁,做了个令洛坎错愕的行为——只见他端起那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他朝洛坎举了一下空杯:“故人解不得你心中愁,不如……自己解。” 洛坎察觉到他语气中的落寞和苦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当然,洛坎也分不清,此时沈巽究竟是在感慨何事,关于栖的?抑或关于沈巽? 但沈巽明显不想提及此事,绕开了话题:“我那日便奇怪,你为何会在雷雨天变成那样,在我印象中,洛坎可不是一个胆怯的人。” 洛坎看出他眼底戏谑,也随他莞尔:“沈巽,你信我吗?愿意将你的一切努力告知于我吗?” 沈巽果断地摇了摇头。 洛坎毫不意外,更不曾展露出分毫失落,继而凑近他,唇与他的几乎要触在一起:“你看,你对我有所保留,我也对你有所保留。我们都是一类人,不如对彼此都留有余地。” 沈巽低眼注视着他靠近的唇,却没有躲。洛坎身上有淡淡的酒气,环绕于他的鼻尖。洛坎酒量算不得好,也不常喝,否则当时也不会中了他的药。 沈巽想,也只有这样的洛坎会说一些掏心窝子的真话了。虽然并不中听。 洛坎用唇扫过他唇,完成了一个让人意犹未尽的吻。他唇上的酒香掺了几分血腥气,时刻提醒着沈巽,他们脚下所踏之地,承载了无数亡魂。 “洛坎。”沈巽说:“我们并非一类人。” 洛坎身体短暂地僵了僵,随即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话题:“是吗?” 洛坎忽然钳制住沈巽下颚,再次低头将他唇衔住。他手上动作粗暴蛮横,唇上动作却轻柔缱绻,正如他本人一般矛盾。 “我开始害怕了。”他低低地笑了几声,尽管沈巽并不觉得他的话值得好笑:“我杀了这么多人,他们下了地狱后,会不会化作厉鬼,要来杀我。” 沈巽没回话,任由他亲吻自己鼻尖,咬自己削尖的下颌: “他们一定恨我,但我也恨他们。所以哪怕今后我会被他们的魂魄诅咒,死后受刀床火海之刑,我也要砍下他们头颅,剥去他们皮。将他们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将他们皮绷成鼓。” 沈巽低下头,看着他用牙齿叼开自己领口的纽扣,而那双紧盯自己的眼眸中,溢出了毫不收敛的疯狂和侵略欲。 于是沈巽知道,自己已不自觉间坠入了他所布置的网中,早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