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阁 - 耽美小说 - 北海长明在线阅读 - Chapter 2

Chapter 2

    江北拎着瓷缸走上木梯,吱呀吱呀的声音又填满了整个屋子。

    二楼面积不比楼下大多少,妈妈从附近的工厂捡了几块木板简单钉了一下,就当作把二楼空间分成两半的隔板。

    一个是妈妈的房间,一个是自己的。

    其实也不能算是房间,床都是用旧麻布叠的,只不过自己的房间多了一个小书桌。

    江北走到书桌前,拉开木椅坐了上去。他拉开桌面下的小抽屉,把里头躺着的收音机和磁带拿了出来。

    这是在美国工作的叔叔寄来的,美国还是英国江北已经记不清了。很多年没和这位叔叔面对面的呆着了,唯一的存在方式就是隔几年寄来的一个小礼物。

    这个唱片机就是。

    磁带上贴着的海报已经看不清什么样子了,只留下零零碎碎带着颜色的斑点。

    他把磁带插了进去,断断续续的歌声从老旧的机身里传出来。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江北连自己都没想过竟然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妈妈烧了两菜一汤说是要庆祝他明天开学,嘱托他好好学习。

    江北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苦涩。

    离高考还有一百来天,他不可能也不打算用功学习考上什么好大学。

    他不是学习的料子,这是班主任把作业甩在他脸上时丢下的话。

    江北一早就醒了,趁着雨停把店门打开,抱着晾毛巾的架子拖到门口,看着还有点潮湿的地面深深呼了一口气。

    上对面的早餐店买了两份早餐,回来时妈妈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摊了。

    江北把手里的豆浆油条递过去:“妈,早餐。”

    妈妈笑着捧着他的脸,很响亮地亲在了他的脑门上:“谢谢我乖宝!今天要好好学习哦。”

    今天要好好学习。

    又是这句话。妈妈每次带着笑意说出口的这些字眼,都像一把钝刀深深扎在江北的身上,命中心脏。

    他不知道几个月后的某一天,怎么和她提放弃高考的事。

    会失望的吧,一定会的。

    江北趴在二楼的窗户上看着妈妈骑着三轮走远了才下楼把毛巾收了回来,背上书包,把店门关上了,慢悠悠地沿着小道往前。

    他故意在校门外绕了一会儿,进班的时候已经快上课了。他从教室后面走了进去,座位就在后门旁边,几个组长看到他立马围上来收作业。

    江北把书包塞到抽屉里,一本一本翻着找作业,今天要上交的作业他写了,虽然只是把空档给填满了,至于对错,他是无所谓的,但起码写了。

    他刚找到数学作业,准备把它从包里抽出来,就听到数学课代表抱着全班的作业,站在教室前门蹙着眉看向这边,朝组长大声喊道:“你还等他干嘛?你们组的本子给我啊。”

    一句抱怨不够,他白了一眼又添了一句:“耽误我时间。”

    江北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着高墙似的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人,心里猛地生出一团火。他干脆把手上的作业往抽屉里一扔,蹬着课桌往后翘椅子,摆出了一贯的风格,抱着胳膊大眼瞪小眼看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来:“没带。”

    几个组长来回交换着眼神,眼睛里的兴奋劲儿都快流出来了。

    带头的那一个嘴角勾起了不明显的笑意:“没带就是没写,必须记名字!”

    江北也对他勾了勾嘴角,低头时不经意间瞥见前排的一个女生有些鄙夷地盯着自己,对视时慌张地转过身。

    江北有些不是滋味,但这些不是滋味的滋味绝对不会也不能被他表露出来,只能留着时不时拿出来品一品。

    他知道他们想看到的无非是以他为首的差生收到羞辱时的表现,他们的兴奋来源于莫名的优越感。

    这些人的未必是学习中的佼佼者,成绩也不见得有多好。但是他们知道无论自己多差,总会有人给他们垫底。这个人就是江北。

    所以他们不懈余力羞辱他的同时也在害怕他有一天会反击,会幡然醒悟,会奋力追赶。

    江北心里明镜一般,他不能低头认栽,谁先叹气谁就是败家。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

    他极力地想让别人知道,他丝毫不在意他们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目光和背地、当面的嘲弄。

    你们想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就要变本加厉成为什么样的人。

    上课铃踩着点响起,语文老师抱着课本走进教室。江北眯缝着眼睛抬眼看一眼就把语文书从包里拎出来丢在桌上,捂着嘴巴哈了一口气,伏倒在书页的芬香中。

    这个梦挺奇妙的。

    梦的开始是他坐在转椅上吃小糖人,结果小糖人的半个身子都跌落在水泥地上,他心塞地蹲了下来,抬头看见天上出现一道七色彩虹。后来,妈妈满脸悦色地推开门,告诉他说:“咱们可以住进新房子啦。”话音刚落,时空切换般回到了那个雨天的下午,林海风尘仆仆地推开门,凑近吻了他的额头。

    ……林海!

    江北猛地从梦里惊醒,他已经来不及细细回想自己为什么会梦到林海以及如此这般的情节。

    他没有迟疑一秒,趁着语文老师转身板书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在有人注意到他之前闪出了后门。

    他要回店里,今天天气很好,林海说不定会来还伞,他想见见他。

    江北脚上跟加了速似的冲下楼梯,跑着穿过操场时,他仰头看了一眼朗朗的晴天笑了起来。

    耳边呼啸的风声让他更加兴奋。

    他绕到教学楼背面,踩着乒乓球桌翻出了学校的围墙。气喘吁吁回到长角街,沿路的小店陆续开门,自家的理发店依旧静静地杵在那里,只有门外黑白相间的滚轮还在工作。

    江北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了几下,慢慢走到临着的杂货铺,移到了靠在躺椅上看报的中年男人面前,摆出了讨好的语气,说:“刘叔,刚有没有人来我店里啊?”

    刘叔闻言把眼镜往下扒了扒,抬眼看清面前站着的男生时,皱着眉把报纸很响亮地拍在了旁边的柜台上,斥道:“江北,上学时间不好好上课往回跑什么跑!你妈回来我就跟她告状。”

    江北心里有些发怵,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又开了口:“……叔,我问你呢,有人来吗?”

    “没有。”刘叔很干脆地开了口,把目光又移到报纸上,过了会儿又冷笑一声,瞪了江北一眼,“真当你那破店是什么宝地,别人巴不得打地铺住你那儿。”

    江北没说什么,把手揣进口袋里晃出小店。刘叔是这条街出了名的脾气火热,做了十几年的街坊江北倒也不是第一次接收到这样的冷嘲热讽。至于他的话,江北是不完全信的,这人成天抱着同一张报纸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名堂来,一天下来都不往街上扫一眼。

    不过他觉得林海可能真的没有来过。

    江北眯了眯眼退到理发店门口,蹲下来往小黄狗身上摸了两把就进了店。

    一切都闲置下来后,他的思绪又飘到了那个梦里。

    那个……匪夷所思的吻。

    江北抓了抓脑袋,跑上来楼。他扑倒书桌旁,拿了一根晾衣架把存在于书桌与墙壁之间的杂志戳了出来。

    这本杂志他买来到现在,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原因是太刺激。

    从他贫瘠的词汇库里搜到的唯一符合的词语——刺激。杂志的封面是一个穿着暴露服饰的女人摆首弄姿,胸前的乳沟清晰可见。

    江北顿时全身发烫,不自觉又翻了几页。这种感觉很特殊,却始终觉得哪里少了些什么。

    他冲到卫生间扒光了衣服,灵魂出窍似的站在冷水喷头下冲着身子。

    他慢慢闭上眼睛,眼里浮现出的画面像是被按了循环键,所见之处只有林海被雨打湿后若隐若现的肌肉、林海嘴角不明显的笑意、林海柔软的发丝、林海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林海落在他额头上蝴蝶般的吻。

    林海、林海、林海……

    下身的闷胀感让他猛地睁开了眼,江北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某处倏然挺立的性器。他换了一只从来没有用过它做这种事的手握了上去,用力套弄了几下,这种陌生感让他全身都酥酥软软,毛孔像烟花一样从脚心一直绽放到头顶。

    像是林海的手。

    乳白色的粘稠液体刚刚落到地上就被细细的水流冲走了。

    江北抬手把喷头关上,认命般往后靠在了冰冷的瓷砖上,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回到学校已经是午休时间了,他伏在课桌上,脑子里响起如同发电机的轰鸣声。

    学校的广播站台正在放着悠扬的老歌,树枝摇曳着,阳光从窗口尽数洒在江北的身上。他张开手在一片金色里抓了抓,像是握住了光。

    今年的春天真难熬。

    江北拎着外套从后门走出去,午休时间学校大门没有关上,他光明正大地拐了出去。对面的低级小吃店堆满了高举着纸币、扯着嗓子点单的学生。江北扫了一眼,到人比较少的移动小摊买了两串烤年糕,边吃边往学校另一头的上坡路走去。

    他要去一家书店。

    其实学校附近那条街就有一排书店,可是他要买的书绝对不会出现在那里。

    江北弓着腰从矮桥下的水泥地里很艰难的通过,那家不显眼的书店就在眼前了。这家书店门面很小,夹在一排服装店中间甚至很难被发现,门外的木制把手被腐蚀得只剩下一根小木条。

    江北顿了一下,似乎在和自己做着什么挣扎,不过没一会儿他就推门走了进去。门上的风铃闻讯响起,没等四月还猫在火桶里的店主抬头,他就迅速闪到了最靠里的一层货架。

    心脏快要弹出来了。

    江北缓了缓,抬手把书架上只露出红色书脊的杂志抽了出来。

    这次的封面俨然不同。

    一个半裸的男性,肌肉上的水滴在昏黄的灯光下耀眼明亮,还有下半身若隐若现的……

    江北赶紧收回目光,仰着头盯着刺眼的白炽灯,把书反向拍在书柜上,死死捏着书脊。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下半身又可耻的再次发硬。

    从这一刻起江北才猛地意识到,男性的身体对他来说似乎比女性的更有吸引力,即便对于一个正值满腔热血没处发泄的少年人。

    他把书重新塞了回去,憋了一口气从书架前走了出去。江北一直走到玻璃门前都没敢扭头瞥一眼前台后的店主人,却在推门的那一瞬间,看见玻璃上反射出男人嘴角莫名的诡异笑容。

    这个笑让他极度不适,好像自己刚刚决定封藏的秘密被人拿着匕首凶残扒开后的窃喜。

    他突然加速换了一条路冲回长角街,看见黑白相间的滚筒不间断地转着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连刘叔口出成章的批判都来不及摆好笑脸虚心接受就奔回了店里。

    江北扑倒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那个人。

    慌张、燥热、难捱。

    他快要不记得自己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