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莱尔做了一个梦。 梦中好像也正下着雨,天空乌云密布,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嗒”的声响,整个房间内光线暗淡,同外面一样阴沉沉得。 他小小的身躯窝在沙发里,细长的睫毛略微耷拉下来,看着手中捧着的那册书。 故事太深奥,意思太复杂,以莱尔这个年纪很难看懂,可在这过分安静的宅邸内,这是他唯一一项娱乐活动,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本书是他母亲所留下的。 莱尔从未见过母亲,这位美丽女人在他出生时便去世了,除了留下几本书外,便只有一张摆在父亲书房里的照片。可父亲从不许他乱动东西,就像除了必要场合外从不许他外出一样,很多时候他只有偷偷去看上那张照片两眼,而后便回来捧起书,从她写在空白处的批注里找寻属于母亲的味道。 这次也一样,莱尔躲在昏暗房间里读着那些艰深词句,他一个字一个字努力看着,直到敲门声打断了他。 莱尔第一时间以为是父亲来了,那个手持银色权杖的男人总是令他害怕,他战战兢兢地跳下沙发,将书藏到坐垫下,而后便赶紧迈着步子前去开了门。结果站在门外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尊贵面容,而是面带和蔼微笑的庄园管家,管家恭敬地唤他一声少爷,而后偏过身子,将自己后方的那个少年让到了莱尔面前。 这就是他第一次见到埃尔维斯的场景。 那时的埃尔维斯还没有戴上眼镜,一双黑色眼眸很是好看,里面像是藏了许多细小光芒,莱尔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瞳孔的颜色遗传自他母亲,就像自己和妈妈都有着头柔软的栗色发丝一样。 他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在了埃尔维斯身上,管家见到后便朝他介绍说少年是自己的儿子,他刚刚将少年从已病故的母亲那儿接过来,并且打算从今往后带着他一同住在庄园内,而现在他带少年来,是打算让莱尔与他提前认识一下。 管家说完后,少年便恭敬地朝他弯了弯腰,而后他开口,嗓音略微低沉,但却意外得好听,“您好,我叫埃尔维斯。” 莱尔不知道埃尔维斯第一次见到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当他第一眼看见他时,那张小巧精致的脸便略微红了红,他似乎有些紧张,嗫嚅了一会儿后才回应少年道:“你好,我是莱尔。” 莱尔没有交过朋友,那位总是喜欢在深夜来到他房间抱着他睡觉的尊贵男人从不准他随便接触外人,他只从书上了解过其他同龄人是怎么玩乐的,打开书他能想象自己和那群活泼朋友一起嬉戏,而放下书他便只能回到宅邸死寂的生活中。 直到埃尔维斯的出现。 自那次见面之后,埃尔维斯便真的随他父亲生活在了庄园里。莱尔开始每天都能看到这位少年,每天都能欣赏到他那双好看的黑色眼眸,孩子的天性让他不由自主地绕着这位比自己大四岁的少年转,开始缠着他让他陪自己玩游戏,给自己讲故事,像个跟屁虫一样到处跟着他。 起先少年还有些不适应,像其他下人一样尊称他为少爷,顺从却麻木地完成莱尔让他做的事。直到有一次莱尔认真听完他与母亲间的温馨故事,而后一边眨着大大的眼一边羡慕他的经历时,少年破天荒地伸出手摸了摸这位孤独少爷的头发,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手上的力度却极其轻柔。 而后,莱尔能感觉到少年对他特别了些许。在庄园帮忙的间隙,埃尔维斯开始主动和莱尔玩,他会从外面买些有趣的画册回来给他看,会给他带时下风靡的甜点,会教他自己学来的花环的编法,而后将还带着新鲜露水的漂亮花环戴在他头上,任由他放下手中编得一塌糊涂的花枝,一边惊奇地摸向自己头顶一边大大地笑开。 如果不是庄园的主人觉得他们超出了自己想象中的亲密程度,莱尔可能会一直和埃尔维斯这样下去。 莱尔知道父亲对自己有着极强的控制欲,自小他的一切便被掌控在男人手中,男人喜欢将他抱在怀里,用手抚摸他的发丝与身体,还会吻他的额头,告诉他他和母亲长得很像。 然而这时的莱尔已经长大些许了,他开始不适应父亲奇怪的举动,并且生出了叛逆思想,一向因为惧怕而对父亲言听计从的少年头一次没有按照要求停止与埃尔维斯接触,甚至还在男人外出时拉着埃尔维斯跑了出去,偷偷来到了郊外种植着的薰衣草田里。 紫色花朵连绵不断,延伸至远方,空气中到处飘散着迷人香味,让人沉醉在这片美丽田野中。 莱尔看起来很高兴,在大片大片的薰衣草中跑跳着,而后他似乎是觉得不尽兴,拉起身边显得有些拘谨的少年便准备和他一起奔跑,然而脚下凸起的石子绊了他一跤,让他惊叫着扑下去,顺便将被抓着的埃尔维斯给撞倒,而后结结实实地将其压在了身下。 薰衣草因他们的动作而被压倒了几株,仿若尘埃般的细小花粉飘散在空中,惹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莱尔被喷嚏带出了点眼泪,视线也因水汽而稍显模糊,他想爬起身来,然而却发现下方的人看上去有些奇怪,好像是在莫名躲闪着自己。 埃尔维斯紧抿着唇躺在他身下,新配的金丝眼镜因这一跤而掉在旁边,将那双黑眸眼眸里的慌乱情绪全数暴露了出来。 莱尔呆呆地看了他几秒,随后冒出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总是一副大人模样的少年顿了顿,虽没有开口回答,但脸颊处却泛上了些许的红。 而后他与埃尔维斯接吻了。 分不清是谁先贴上的唇,也分不清是谁先退开的,只是两人滚动间又压倒了不少花枝,等分开时彼此都气喘吁吁得,莱尔被埃尔维斯抱着压在下方,明媚的阳光越过少年肩头洒下来,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努力去看清少年的面容,而后贴上去又亲了亲他的唇,“我们恋爱吧,埃尔维斯。” 两人开始约会了。 因为父亲的禁令,莱尔只有在他外出时才能和埃尔维斯在一起,两人一起看书,一起说话,一起偷偷吃甜点,还有一起接吻。 年轻人的热情总是用不完的,他们躲在无人棚屋旁,躲在榭寄生下,躲在橡树后,躲在庄园内的各个角落里亲吻,身体抱着身体,唇瓣贴着唇瓣,彼此的荷尔蒙漫出来沾染上对方齿间,让其变得比刚刚吃过的小块蛋糕还要香甜。 莱尔喜欢这种感觉,更喜欢结束亲吻后将头靠在比他高了些许的少年肩上,而后同他说“我喜欢你”。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说着这句话,仿佛每说一次就能与他的恋人更近一分,两人就这样甜蜜而小心地幽会着,却不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被这座庄园的主人看在了眼里。 往后的许多个日夜里莱尔都会反复地想,想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遭到那样的对待,他会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惊醒,而后发现带给他噩梦的人就这么毫无歉疚之意地坐在他床边。 尊贵男人的脸上总是挂着微微的笑意,同他手中那根银色权杖一样,给莱尔一种侵入骨髓的冷意,男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醒来,而后伸手抚上他的头发,淡淡道:“别害怕,我亲爱的莱尔。” 每次强暴都以这句话开始。 其实莱尔早该察觉到父亲的意图的,在他缓缓抚摸自己身体时,在他抱着自己睡觉时,在他看着自己的发丝说他像他母亲时。 可是当男人放下手中权杖,朝他走来压倒他时,莱尔是真的觉得一切都崩塌了。 先前几次莱尔还会哭喊着埃尔维斯的名字,拼命挣扎着想逃离,后来父亲干脆一边破开他的身体一边问他他口中的那人现在在哪儿,于是莱尔便会想起第一次的时候,想起那个人看着他被抱在父亲怀里,却低下头缓缓退出去的模样。 想到后来莱尔就不哭了,只是折磨着他的噩梦似乎又多了一个,他会梦到自己初次被父亲扯开衣衫时的惊恐表情,梦到自己尖叫,撕咬,然而声音却全被此起彼伏的雷声给掩盖了下去。 父亲永远都是一副冷静模样,因他不要命的反抗而被迫停下动作后也没有露出过多表情,只是抬起手,狠狠打了他两个耳光。 莱尔头一次被父亲打,也是头一次遭受这样的对待,他感觉耳朵嗡嗡得,嘴里也有了血腥味,然而男人却在此时下了床,开始翻找起什么东西。 莱尔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跌跌撞撞却拼尽全力地跑向房门,事实上他的确打开了门,但却只是拉开了一条缝,而后便被拽着衣领给抓了回来。 外面雷声轰鸣,不时伴随着几道闪电,莱尔被拽回到床上,动作间他看清了父亲手里的针管,以及那在灯光照射下闪着幽幽寒光的冰冷针尖。 那时的莱尔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唤男人父亲,说自己是他儿子,一遍遍地向他求饶。 然而男人却只是好玩地看着他,在他哭泣时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痕,而后弯了弯眼,微笑着安慰他道:“别害怕,你母亲生前一直都用这个药剂,所以不会有事的。” 莱尔几乎是刹时瞪大了双眼,而针尖则在他怔愣时抵上了他的脖子,用力地扎了下去。 被冰冷异物侵入皮肤的感觉让莱尔瞬间尖叫出声,而他下意识呼喊的正是埃尔维斯的名字。 他大叫大嚷着,声音却随着药力发作而衰弱下去,莱尔力气逐渐失去,意识也愈发模糊,当他被父亲细细地从发梢抚到胸口时,眼神似乎都开始涣散了。 莱尔一直都不知道,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的声音是怎么穿过层层雨幕和阵阵雷声,而后传到埃尔维斯耳中的。 他所呼唤的少年跑得很急,推开那扇有着一条缝的房门时胸膛都在剧烈起伏着,可当他抬眼看到屋内情景时,却顿时屏住了呼吸。 埃尔维斯紧抿着唇,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他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男人,作出同他对峙的姿态。 男人似乎被这位年轻人的举动给逗笑了,他抱着已经软了身躯的莱尔,让怀中人直面着少年,而后掰过莱尔的脸,微笑着问他道:“你一直喜欢他,对吗?” 莱尔没有回答,只是用仅存的微弱声音一直叫着埃尔维斯的名字,他感觉到父亲松开了钳制着他下巴的手,而后缓缓拨弄起他鬓间的栗色发丝。 他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开口,“你有着和你母亲一样的美丽面容,而这个人显然配不上这份美丽。” 男人声音低低得,话语中带了丝笑意,却让听者不寒而栗,“他不该喜欢上你,我亲爱的莱尔,我想他那勤勤恳恳为我们家族工作的父亲一定不知道这件事,毕竟如果知道了的话,这位年轻人便再没机会见到他父亲了。” 莱尔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了埃尔维斯瞬间惨白的脸,过了一会儿,耳里响起他缓缓退出去的脚步声。 抱着他的男人笑了笑,而后开口说了最后一句话,“不要忘记关门,年轻人。” 莱尔醒来时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痛,浑身像被火烧过一样,连最微末的指尖也钻心得疼,他感觉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了,颤抖着套上衣服时能看见自己腿侧沾染的几道血红。 他没敢回头看,只是一瘸一拐地远离床边,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黑色身影似乎在那儿站了一夜,他面容憔悴,眼下乌青,瞳孔虽隐在镜片后,但在看到莱尔的一瞬间还是猛然放大了,埃尔维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稍稍张开的唇在细微颤抖着。 莱尔顺着他的目光木然地摸向了自己的头发,而后缓缓地,拖着残破的身躯来到了镶嵌在走廊上的镜框前。 梦境中最后出现的,是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同样苍白的,再也不和母亲相像的发丝。 莱尔就这么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镜中人的满头白发,虽和他那位仍站在原处的年轻恋人一样什么也没说,可却像突然疯了般勾起唇角,盯着自己的模样缓缓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