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周唐往事（下）

    少年人谈起恋爱来总是一腔热血黏黏糊糊的，他们不在一个班，见面的时间只有课间偷偷摸摸的几分钟，如果老师再拖一下，连那几分钟都没有。

    对于想随时看见对方，随时触摸对方来说远远不够，于是周唐跟朱月月撒谎说班级组织了学习小组，每天要晚两个小时回家。

    朱月月对周唐的学习向来放心，她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怎么笼络周大坤身上，更是从没想过周唐会骗她，就随他去了。

    周唐用零花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每天放学带着章与秋去公寓写作业，还有……做爱。

    初识性，而沉迷于性，那时候两人，都恨不得死在对方身上。

    只有一点，章与秋很听父母的话，他其实每天只能待一小时，还要提前去学校假装刚从教室出来，因为他妈妈每天都风雨无阻地来接他放学

    所以每次，都是周唐留下来收拾残局。

    当周唐越陷越深地时，不自觉地考虑起他们的未来，国内无法结婚，他们可以出国，他想着高中毕业之后跟章与秋一起出国读书，因此问章与秋有没有心仪的学校。

    章与秋摇摇头，拱在他怀里说：“要听我妈妈的。”

    周唐皱眉，“你怎么什么都听你妈的？”

    “因为我是乖孩子呀。”章与秋抬起头，眉眼染上红晕，搂着他的脖子，拿光滑的腿去蹭周唐，撒娇般地：“我还想要。”

    周唐慢慢发现，章与秋是被管得很紧的，他每天的吃喝穿着都由他妈妈做主，书包里装多少书，笔袋里有几支笔，水杯装多满，零食带几包，几点睡觉几点起床，一口饭要嚼多少下，全在他妈妈的掌控下。

    放学后的这段时间，还是周唐配合着打掩护，说他最近有一学科成绩有点下降，请同学帮忙辅导。

    他妈妈本来不答应，说请名师辅导更好，同学能辅导出什么。章与秋把周唐的满分试卷拍给他妈看，他妈妈就答应晚一个小时来接他回家。

    跟周唐在一起的这一个小时，他才像是能呼吸了般，多少有点疯狂，所以比起周唐，章与秋更加沉迷于性，总是抱着周唐说想要。

    可是只要时间一到，不管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他都能抽身而去。

    周唐也迷茫过，但想到是章与秋先向自己表白的，他应该是喜欢自己才会表白，又心安了一些，继续一边学习，一边找国外大学的资料。

    然而很快，他们被发现了。

    周唐正在上课，教导主任一脸凝重地过来找他，当着他的面又给朱月月打了电话，说有急事，让她来学校一趟。

    周唐一头雾水地被带到教导室，他看到了哭成泪人的章与秋还有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那女人见他进来，也不管周唐高出她许多，怒火中烧地冲过来狠狠扇了周唐两巴掌，嘴里叫骂道：“你个强奸犯，你不得好死，你会遭报应的，什么人家能教出这种强奸犯啊，啊？你等着，我要让你坐牢，你个强奸犯……”

    咒骂还在继续，周唐被打懵了，不是，是被眼前的场景搞蒙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强奸犯。

    主任拦下章妈妈，安抚她的情绪，让她冷静，女人完全无法冷静，口无遮拦地叫道：“你的孩子被强奸了你能冷静吗？我恨不得拿刀杀了他。”

    周唐脸颊火辣辣的，看着章与秋，对方根本不跟他对视，只低着头，手指绞着袖口，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章妈妈恨得双眼爆红，又要冲上来，被主任拦下了，她指着周唐大叫：“你还看，你往哪看！”

    周唐喉头哽咽，吞咽了几下才把心里那股恐慌咽下去，开口道：“我没有。”

    “你没有？难道我家孩子会骗我吗？你个强奸犯敢做不敢当啊，我要起诉，这种强奸犯应该死在牢里，杀千刀的！”

    一口一个强奸犯骂得周唐有些站不稳，他捏着拳头，朝章与秋吼道：“你说话啊，我没有。”

    章妈妈一个健步挡在章与秋身前，“你吼什么，你就是这么胁迫他的吗？我好好的孩子，我多么听话的孩子呀，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怎么下得去手……”

    说到最后，章妈妈俨然是无助地哭了。

    主任在一旁说：“等周唐的家长过来双方协商吧，到时候你决定报警，那学校也支持你。”

    周唐在教导室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小时，伴着章妈妈的叫骂，哭泣和诅咒，他看着章与秋，对方却始终回避他的眼神。

    朱月月到的时候，听闻整件事，错愕地看着周唐，她不相信周唐能做出这种事。

    周唐眼睛充血般发红，他现在急需有人信任他，他摇着头，“我没有，妈你相信我，我没有。”

    朱月月回看着章妈妈，“你有什么证据？”

    章妈妈哆嗦着手从皮包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是在周唐租房的那栋楼下，周唐搂着章与秋的腰，章与秋圈着周唐的脖子，两人在接吻。

    朱月月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从没想过，他儿子居然泡男人？！

    章妈妈说：“有人给我发了这张照片，这还不是证据吗？”

    朱月月问：“谁发的？”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儿子强奸了我儿子，你儿子是个强奸犯，我要起诉你们！”

    朱月月道：“这照片一看就是你儿子投怀送抱啊，你哪儿看来出的强奸？”

    周唐松了口气，妈妈是相信他的，他说：“我们在一起，是自愿的。”

    一直只哭不说话的章与秋突然抬头，像是被吓了一跳，抓着章妈妈的手，哭得更凶，“妈妈我不是自愿的，你别生气，我不是自愿的，是他强迫我，他威胁我还打我，把我堵在厕所里，我害怕，我是因为害怕所以才……妈妈，我害怕，对不起妈妈……”

    章妈妈拍着他的肩膀，眼里满是疼惜，“有妈在不用怕，谁都欺负不了你，你告诉妈妈，是不是这个叫周唐的强奸你。”

    章与秋边哭边说：“是。”

    周唐眼睛染上痛色，他一直以为他跟章与秋是两情相悦，没想到事发之后，对方想的不是与他共同面对，而是胆小懦弱到把他推出来承受一切。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背叛，最爱的那个人的背叛，很痛。

    朱月月完全不在乎对方的起诉，留了章妈妈的电话号码，又给了一张律师的名片，就带着周唐走了。因为她知道，在南苏，没有人能起诉周家人。

    让她难以接受的，不是周唐强奸了别人，而是周唐喜欢男人，是个同性恋！

    她感觉天都要塌了，如果不马上纠正过来，他们母子在周家不会再有容身之地，这件事耽误之急。

    所以在周大坤知道之前，周唐被送进了矫正所。

    在矫正所的五个月，是周唐人生中最灰暗的时日，他明白了一件事，他被朱月月抛弃了，只有“正常健康”的周唐才是她的儿子。

    短短时间内，他经历了第二次背叛，最亲的那个人的背叛，也很痛。

    他身上绑着束缚带，每天被电击治疗，身体被注入不明液体，被强制喂下各种药物。

    医生会在旁边观察他的反应，然后告诉他，他是正常人，不是同性恋。

    隔几天就有测评，测评不通过，他就要继续治疗。

    他经常出现幻觉，四周很暗，充斥着妖魔鬼怪，在他身边，在床底下，在衣柜里，在镜子里，他能感受到，但看不见，他恐慌，大叫，引来了人，就会给他注射镇静剂。

    几个月的时间，周唐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神空洞，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期间朱月月来看过一次，只问了主治医生进展，医生说没治好，她痛心不已，连人都没见上一面就走了，她只能要一个正常儿子，别的，没用。

    在一次治疗中，周唐休克过去，差点没救回来，矫正所的人慌了，周唐毕竟身份不一样，真治死了他们也担不起，只好给朱月月打电话，把人接回去。

    而他们的测评，周唐一次都没有通过。

    朱月月发了通脾气，把人带了回去，在房间里抱着骨瘦如柴的周唐哭，“儿子啊，你好了没有啊，你不好，你让妈怎么活啊。”

    周唐只能说一声：“对不起。”

    朱月月绝望地站起身，站不稳踉跄了几步，发疯般扯着周唐，“你这是要毁了我啊！”

    周唐被摇晃得东倒西歪，无言流泪，他以为从自己被送进矫正所，他就不会再为朱月月哭了。

    朱月月发完疯，趿着拖鞋，站在门口说：“你睡吧。”说完关了灯。

    周唐突然尖叫起来，“别关灯，妈不要关灯！”

    朱月月把灯打开，却站在门口没动，漠然地看着抱紧自己的周唐。

    周唐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抖，“别关灯，我、我有点怕……怕黑。”

    朱月月皱眉，还是没走近，她说：“那就开着灯。”

    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周唐叫住她，“妈，我真的害怕，你能不能抱抱我，等我睡着再走？”

    朱月月还是走了，只留下一句：“撒娇没用，周唐，你好了，我才会抱你。”

    回到熟悉的家里，回到柔软的床上，周唐却再也没睡着过。

    隔天，周大坤回来了，周唐被送进矫正所之后他知道了，他只有一句话，“周家的脸不能被他丢了。”

    但是现在，人没治好就回来了。

    时隔几个月，一家人再次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吃饭，还是之前的规矩，从大到小地问候。

    但，周唐知道，一桌子人都在看他笑话，特别是周隋和周明，如果不是周大坤在这里，他们早就恶语相向了。

    周唐坐立难安，闷头扒了两口饭，就想走。

    周大坤将筷子一摔，全部人都不敢动了，周大坤开口，“吃完饭，再回去好好治疗，什么时候治好，什么时候回来。”他声音很轻，但不容质疑。

    周唐第一次顶撞了他，“别费劲了，我治不好的。”说完走了。

    半梦半醒间，周唐只觉呼吸困难，像有只手掐住他的喉咙，他惊醒，看到周大坤瞪着眼睛双手掐着他的脖子，狠狠道：“我带你来的我送你走，别丢人现眼。”

    这是周唐遭受的第三次背叛，他曾经最尊敬的人的背叛，好像，没那么痛了。

    也好，死了也好。

    就在周唐以为自己真要死的时候，朱月月冲进来推开了周大坤，冲周大坤叫道：“这是我们的儿子呀，你怎么下得去手。送他出国行不行？让他自生自灭吧，别当我的面这样，我、我……”

    她痛哭起来，伤心欲绝，却再也撼动不了周唐的心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