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阁 - 耽美小说 - 惊蛰在线阅读 -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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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谷雨得知他这个二叔的消息的死讯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礼拜后了,白雪皑皑地下了三四天,雪在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白溪山关上门板闭了铺子,而街巷上出了米面铺还肯冒着雪让伙计送货除外,大多人都是闭门不出。县里的石板路都滑的要跌跤,更不用说土路是个什么境况了。李三驾着牛车许久不来,白谷雨又一心温书,等到雪融了李三来送信了。白谷雨恍惚间竟然有种好似大梦初醒似的实感。

    白谷雨回家奔丧,照旧是要住几日的。李三驾着牛车冒着寒风而来,天色已晚,路又泥泞,当然不可就这么紧赶慢赶地一日间来回,因此白溪山让李三先在客房里住上个一晚,一是稍作歇息,二是也好让白谷雨收拾些衣物做做准备。白谷雨一下陡然知道自己就要这么回去了,猛然间还生出些不清不明的恐惧来,这是近似于“近乡情怯”似的感觉。

    他天天看书,又不出去,有时又几乎算得上茶饭不思,虽说他现在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身量拔高了,但白谷雨看一眼镜子又觉得自己越发苍白,看的活脱脱像一个勾魂尸,这还是他看话本时看来的,眼下黑影看起来又细细长长,这不就和话本里说的一模一样么。

    白谷雨对着镜子端详了好半天,看起来活脱脱像个等着出嫁却怎么看怎么都不满意的新娘子,等到白溪山推门进来时正好听到白谷雨唉声叹气,又一声叹息趴到了桌子上,白溪山抿着嘴笑,轻轻咳一声提醒白谷雨,"虽说我不怎么赞成你这桩婚事,但看着你这么个模样,我心里还是难免觉得有趣。"

    "我现在的样子可是不是脱了形?二叔,我现在实在是惶恐。虽说媳妇不见得每天念着我想着我,但毕竟久别,时隔数日陡然见面看到却又看到我这幅样子,他怕是心都要冷一截。"白谷雨朝镜子上呵出一口气,又用袖口把雾气擦干净,他用手指碰碰镜中自己眼下的青影,又忍不住叹一口气,这一口气只让他觉得好似把魂都叹出去了似的。

    "你这样子倒像是少小离家就等着衣锦还乡似的,说法好生奇怪。就现在看来,怕是还不等人家说什么,你可要光是看着人家的眉毛拧一拧心就要凉半截。"白溪山把茶水递给白谷雨,"知道自己精神不足就早些睡,思前想后却总忧虑些于事无补的,真是个小孩子。"

    白谷雨道一声谢,接过茶水时突然想起和苏柏和他见面时说的那些话,"二叔,"白谷雨沉思,"如今我这算是出来了么?"

    "出来?"

    "苏老师和我说的,我这算是出来了么,人家说一旦向前,就再也不会回头。"

    "那你回头了么?"

    白谷雨抿抿嘴唇,他用盖子轻轻地碰一下茶杯沿,氤氲的雾气蒸腾而上,"我的一颗心好像都吊在人家身上,我没法不回头。但我是否也根本走不远?"

    "收拾好东西后早些睡吧。想这么多东西,等到见了面你就该明白了。"白溪山轻轻地把门碰上了。

    白谷雨拎着箱子坐上了车,他挥手和白溪山作别,一路上都在想这事,他又想看的书焦头烂额,苏柏说"无暇留给私情",又想李蜇和他说"以后你就不再回头",还想着人家总说的"有出息"和"没有出息",白谷雨用手撑住额头,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但又觉得喉头有些哽咽。他突的感觉有些委屈,他明明是为了李蜇才愿意出来,但凭什么平白无故就得忘了他,还得不再回头?真是没有道理。

    "如今你一头埋在书里,当然没心思想这事,但你抬起头了,又张开眼睛了,"苏柏用唱戏似的语调声,"你就知道前面有什么了。你就再也不回头看了。"

    白谷雨用手指遮住眼睛,他毕竟是个软弱的人,他心想,就算再怎么在心里反驳嘴中也说不出口,怕是他自己也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如此真是辱没了自己,更是辱没了李蜇,他要在李蜇面前抬不起头的。

    白谷雨闭上眼睛,他第一次切实地恨起了自己的懦弱,人家说的一句话就能如此钻进他的心里,越是想无视就越是鲜明,倒像是雾气似的丝丝把他缠住了,怪不得白溪山要他莫对别人开口,到底他的心是血肉组成,性子又不曾坚毅,但就这么辱没了人家的心,就可以么?

    但或许媳妇对他无意。白谷雨想,睫毛禁不住颤动,本来就是他一厢情愿,李蜇本来对他无意么。或许又觉得平白添了麻烦罢。

    到牛车止住了,李三唤他,白谷雨才猛然反应过来,一下子间又像是大梦初醒似的,"三叔,"白谷雨说,"麻烦你和婆说一声,我过会儿再去看婆很好,如今,如今……"白谷雨咬咬牙,"烦请让我先去看看媳妇。"

    一见面就该明白了。白谷雨的心如擂鼓,焦躁让他的额角突突地跳,百般思虑又百般不得其解。白谷雨拎着箱子先下了,及至走到院门他的指尖碰上了毛糙的表面,竟然踌躇地不敢往里推开。白谷雨站在门前,忍不住磨磨后槽牙,他的手掌贴上了院门,想着怕又是和他走的那天一样差不多,不在才是常态的。

    白谷雨的头低落了下去,他抿着唇,还没旋过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咦?我原先以为总要等天黑了才能见着你。"

    李蜇望着昂起头的那张苍白脸蛋忍不住扬扬嘴角,他用手指碰碰白谷雨被冻红的脸颊,"如今脸色越来越白了,又被冻的这么红,看起来倒像是小姑娘上了胭脂似的。"他把手掌贴上了白谷雨右脸,"冷不冷?"

    冰沁似的凉意像雪花消融似的被渗进了对方手掌心里,白谷雨愣愣地抬头,感到脸上忽冷忽热,又像是刺痒似的灼痛,像被冰包着的火,又像是在火中流淌的冰。

    "冻傻了?"李蜇问,掐掐白谷雨脸蛋,他端详了一下,"像是长高了点。"

    "哎……"李蜇突的吓了一跳,"做什么就往别人怀里扑?"

    白谷雨闷不作声,他脸埋在李蜇胸膛里,胳膊整个环住对方身子,却又想往里挤往里蹭,"媳妇……"白谷雨闷声说,呵出的热气飘飘荡荡地从下往上钻,像刚熄火的灶里最后冒出的一点可怜的热气,"我以为你忘了我了。"

    "是忘了,如今突然看到你也觉得稀奇,一下子还以为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白谷雨不作声,半天闷闷地挤出一句,"……你这样,我要伤心的。"

    李蜇听着对方说话的声调奇怪,像哽着似的,他把白谷雨的脸从自个儿怀里掐出来,白谷雨猛的一下没反应过来,张大眼睛视线和李蜇碰上了就慌慌张张往别处扭脸,躲不及又用手把脸挡住了。李蜇叹了口气,像提小鸡似的把白谷雨脸给压自己肩膀上去了,白谷雨踮着脚尖,瞪大了眼睛,脸红的想要往下滴血。

    "怎么还哭了,真是没出息。"

    "……媳妇嫌我么?"白谷雨捏着李蜇衣服料子。

    "嫌的要死么。好久没见着高倒是高了,但脸倒白成这样,看着也瘦,饭吃没吃饱不说,但出去肯定没出去么。你一天天都在做什么?"

    "媳妇要能给我写信就好了。"

    "净胡说。"白谷雨后脑勺的头发毛茸茸的,李蜇薅了两把,"你怕我跑了不成?"

    "我从来就没把媳妇锁起来。怕……要怕的。"

    "小兔崽子要把我锁起来我才要跑。"李蜇把白谷雨放下了,他眼见着白谷雨眼眶泛红,忍不住用指腹擦,但一擦更红,倒像是刀刃抹上去见了血似的,"年纪小的才总要哭。"

    "长大了就不哭了么?"

    "长大了知道没人疼了,也就不哭了。"

    "媳妇以后不疼我了么?"

    "要疼的。"李蜇说,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只觉得这口气像是无力似的,又隐约像是天注定,"你可喜欢我?"

    白茫茫的雪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红萝卜,李蜇看着眼前瘦瘦长长的这一个只觉得他像是要从头顶上冒出烟来,"喜欢的。"白谷雨讷讷地说,"一直喜欢的。以后也喜欢。"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快去找你婆去吧,她该等你等急了。"

    "媳妇呢?"

    "我要去厨房帮你二婶,她要人帮忙拾个柴也好的。"

    白谷雨脚尖转过去,但又停住不动了,李蜇挑挑眉毛正想问白谷雨还有何事,却没想到白谷雨一下踮起脚尖,温凉的嘴唇碰在嘴角像被雪落到嘴上然后消融,余温是冰沁沁的,白谷雨的眼睛也水汽氤氲,"媳妇如今知道了我的心意,以后就再也跑不了了。"他说,转身跑出了院门,跨出门槛的那一步雀跃的像只突然跳起来的兔子。

    李蜇碰碰自己的嘴角,白谷雨的箱子还孤零零地立在院门,李蜇走过去把它提起来,东西放的少于是一晃一晃,能听到里面东西碰撞的声音,作茧自缚。李蜇想。却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是种没有以前也没有以后,莫名其妙的恍惚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