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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冷下去,霜开始降下来的时候白余氏给白谷雨的先生送完了谢师礼,还大手笔地摆了席,甚至还请了戏班过来唱戏,白余氏顾忌着人多怕李蜇借机逃跑,等李蜇一吃完饭就吩咐李三把李蜇给锁在了房里。 李蜇被锁在房里无所事事,一方面外面戏台搭起来唱戏唱的响,合上了院门锁上了木锁那唱腔也晃晃悠悠地顺着窗户往里飘,李蜇倒是有些嫉恨,但一想着老婆娘即使吃着饭也得分出些神担心他有没有跑这事儿就觉得滑稽,心情反倒有些悠然自得了。李蜇坐在白谷雨的书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白谷雨的课本,心思倒是飞到老远了,李蜇以前喜欢听戏也是不假,但他比起去个正经戏院,以前光是去他相好那儿倒是更让李蜇顺心。他那相好戏唱得好,人也长得俏,李蜇真想娶她,但得亏没娶不是,要娶了如今还能这么忍气吞声反过来给人家当媳妇? 李蜇又想起他娘以前总叮嘱他要当个正经人,只是不知如今他这个样算是个正经人不,当个正经人真没滋味。李蜇双腿搁在桌上胡思乱想,凳脚翘的老高。正神神在在地郁结着呢,白谷雨一声响亮的“媳妇”倒是给他吓了一大跳。只是随着一声响亮的“媳妇”而来的同样是一声挺响的“哎哟”,还伴着一声挺沉闷的磕碰声,李蜇一琢磨就知道小崽子忘了门给上锁了,如今伸手一推没推开,怕是反倒脑袋给撞上面了。 果然白谷雨一推开门露出一张脸眼泪汪汪,一只手揉着额头,还叫李蜇媳妇,就是这下声音显得委屈多了。 “我在这儿呢。还怕我跑了不是?”李蜇气定神闲地说。 白谷雨扁扁嘴,“我不想锁你的么,可婆又不听我,我当个帮凶也觉得委屈,媳妇你看我现在不是给你还债了?”白谷雨又傻笑开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得像泛着水光,李蜇原以为白谷雨脸红成那样是给疼的,但如今看他这兀自傻笑的样,李蜇猜他可别是喝酒了。果然下一刻白谷雨挨挨蹭蹭地凑过来,离得近了又一下子扑进了李蜇怀里,脸可劲地往李蜇脖颈里蹭,“媳妇,喝酒真难受。”白谷雨一边说一边傻笑。 白谷雨这一下子虽说是扑,但这力道好似像是把整个人给扔进李蜇怀里似的,凳子腿刺耳地刺啦一声,本来李蜇坐的歪歪扭扭,如今好容易才没翻下去,李蜇把白谷雨给接住了,一下倒没顾着白谷雨发酒疯似的在他身上蹭,他搂住了白谷雨才问,“喝什么了?” “不知道呀。”白谷雨兀自笑个不停。 “喝了多少?” “每个见着我的人都要我喝来着么。”白谷雨含含糊糊地说,脸埋在李蜇胸膛,努力伸开胳膊环住李蜇脖子,整个人像吊在李蜇身上似的,白谷雨把耳朵贴在李蜇心口,一下一下地听着李蜇沉闷清晰的心跳声咚咚作响,“媳妇……”白谷雨神志不清地说,“我脑门痛,你亲亲我成不?” 李蜇一听就觉得滑稽,“不是你自己磕的?” 白谷雨嘟嘟囔囔说话,李蜇一个字也没听清,“等你以后成了酒鬼这样的糟心事还要多,还有喝多了掉进沟里给淹死的呢。” “等那时候媳妇夜里会出来寻我不?” “我凭什么要深更半夜出去寻你?”李蜇摸了一把白谷雨头发,又软又蓬,像顺着小猫脊椎滑了一把似的,白谷雨眼睛眯起来,恍恍惚惚地傻笑,“我掉进沟里要哭的,我一哭媳妇肯定能知道么……”他打了个小小的嗝,“而且我又那么喜欢媳妇……媳妇要舍不得的……”白谷雨吊在李蜇身上,说话声音渐低的时候头也低了下去。李蜇琢磨着这个小崽子差不多也该犯困了,就想把白谷雨搬到床上去,谁知白谷雨猛地一抬头,倒是差点磕着了李蜇下巴,李蜇吓了一跳,心想怎的突然一下又给精神了,“怎的?”他问。 “媳妇,我能亲你嘴不?” “不能。” “为什么不能?” “昨个不才约定好么,还陪你啃了一块芝麻糖,结果芝麻糖一下肚就全当被狗给吃了?” 李蜇这又说白谷雨说话不算数,又说他是狗这茬白谷雨倒是没听出来,他就觉着委屈,白谷雨嘴巴一扁,喝酒喝得头昏脑涨反倒耍起赖来,“我就要亲么。” 李蜇几番折腾下来给白谷雨弄的不耐烦了,他索性用手捂住白谷雨的嘴,给人搬到床上,正想着去把蜡烛吹了好睡觉的时候一松手倒注意到白谷雨眼眶红了一圈。李蜇被他耍无赖耍的没办法,这小崽子就仗着一张皮相惹人心疼么,李蜇松了手,靠过去在白谷雨嘴上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口,"这样成不?" 白谷雨抱着李蜇一条胳膊,眼眶红红,现时咧开了嘴傻乎乎地笑,一眼都是流转的光,他用脸颊蹭着李蜇的上臂,发出含含糊糊的咕噜声,"媳妇,我要能一直抱着你就好了。" 李蜇歪了脑袋看白谷雨,看着白谷雨迷迷瞪瞪地说着梦话,他还以为这小子会有多精神,限时酒劲还不是上来了要犯困了,他揉了一把白谷雨头发,"可惜呀,你早晚要长大的。" 白谷雨第二天起来时眼眶发红,眼下发黑,一双剔透的眼睛里还都是血丝,白谷雨照照镜子,郁闷地扁扁嘴,回头对李蜇说,"媳妇,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李蜇正穿鞋袜,看到白谷雨这面相活像是家里刚出丧哭了两三个时辰的样,他倒是一下就笑的就挺开心,白谷雨看起来更郁闷了,李蜇笑着说一句,"这不挺好,以后你就知道莫碰酒了。看看你这什么样。" 白谷雨如今师也谢过了,也就要去县里了,他感觉挺难过,昨晚上又喝了那么多酒,脑袋又发昏,夹杂到一块白谷雨是真有点眼眶发肿似的难受,他见着李蜇要出去,一时竟然心一横把李蜇的腰给抱住了,"媳妇,就不能陪陪我?" 李蜇是早就不磨磨坊了,就跟他料想的差不多,老婆娘一心就想整他,如今想着他也跑不了了,反倒真把他当成了个不要钱的长工使了。李蜇倒也乐意朝外走走,毕竟闲在屋子里是真的要发慌,更何况他一闲下来还要乱想些瞎七八糟的,不知道有多闹心。李蜇这块儿正好要和李三出去收些布匹,老婆娘打算冬时闲在家里做些手艺品赚些小钱,现在白谷雨这拦腰给他抱住了,李蜇的心情倒也算不上太差,"去,你多大了还要人陪?" 白谷雨挺委屈地扁嘴,"要长大了就不能让媳妇陪了,那我宁可就不再长了。" "净胡说。"李蜇拍拍白谷雨搂住他腰这手,"乖一点,回家给你带点糖。" "我才不想吃糖。"白谷雨别别扭扭地说,还是把手松开了,"那你早些着回来。" "成。" 虽说才一个上午,但白谷雨毕竟就这么闲在家里了,他东想西想,想的还是害怕,他一点都不想去县里,但 如今先生也不要他了,他就好比被人捅着后背逼着往前走似的,白谷雨手腕一抖好大一滴墨滴了下来,他索性连字都不想写了。正好这时白迢递来了,白迢递老说要给白谷雨带他以前那旧课本,现在是真带来了,他先和白余氏打了招呼,现在就往白谷雨那房里走,"如今酒了喝了,感觉怎么个样?"白迢递踏进门框时笑着问。 "就感觉稀奇,怎么有人喜欢这么个东西?" "等你以后喝出味道了就知道了,现在你这么小一个,摆到姑娘面前不也是迷迷愣愣木桩子一个吗?"白迢递把带来的几本线本往书桌上一放,白谷雨连忙挪开他的宣纸,"我给你讲讲呗,不然你这个年纪到时候去了县里也不能再从一年开始了。" 白迢递是自小就上的新学堂,他翻开目录给白谷雨讲讲,然后再对着第一章给白谷雨详细说,话是这样,但他看着白谷雨这一脸云里雾里的表情就知道要坏事,白谷雨这个年纪自然是不能再去往刚入学的学生那块儿跑了,但直接就这么个样去上,别说学不到什么,就光是在学校里待着他也不开心。白迢递下定了决心对白谷雨说,"离上学还有一段时间,县里我们二叔是做大夫的,懂得不少,人也不忙,我去一趟县里问问,你要不这几个月里就待在二叔那儿呗,二叔请人来教你也成,自己也能辅导辅导你,我明日就去问,你婆那里我也要去说,你看怎么着?" 白谷雨愣愣怔怔地看着白迢递,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这么快么?" 白迢递叹了口气,他倒是想起他当初离家那又哭又闹的样儿了,更何况当时他更小,闹的还要更凶些,白谷雨这不声不响的样倒是懂事的让人心疼了,"你也知道这个样不行么,如今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个样,"白迢递说到这儿倒是起了几分真心,"以后怕是连个老实农民也当不成了,往外走呗堂弟。" 白迢递又笑着掐掐白谷雨的脸蛋,"别那么伤心,你知道你这副样,你媳妇也不喜欢的。"白迢递纯粹是信口胡说,但看着白谷雨这更伤心的样他反倒觉得稀奇了,暗想小小年纪就这么被迷了魂,长大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家破人亡呢,白迢递算算时候要差不多了就站起来,"你先自己看着,我先和你婆说一声,然后再去县里和二叔打声招呼,最迟三五天你总要走了么。" 白迢递一边往外走一边揣度白谷雨这个媳妇能是个什么样,好家伙让白谷雨这么依依不舍,结果正好在院门那块儿遇到刚从县里回来的李蜇,白迢递吃了一惊,然后就暗笑,想果然还是奶娃娃好骗,他倒挺大方,"我是白谷雨那二哥。" 李蜇一扬眉毛,"成,我是白谷雨那媳妇。"李蜇往里走想想又回头,"小崽子是不是过几天就要走了?"见白迢递点头李蜇提起嘴角笑,"小崽子果然待不长么。" 白迢递往白余氏那走,一边走他一边想,白谷雨这土匪媳妇反倒也没有人家说的那么妖么,听人家说的要么李逵要么狐狸精的,结果还不是普普通通一个人。 李蜇在推开门进去前就准备好白谷雨哭成皱皱巴巴的一团,谁成想他推开门倒发现白谷雨挺安静的样子,低着头坐在书桌旁看书,李蜇猜那就是白谷雨那二哥刚给他带来的。"你过几天就要走了是不?"李蜇说,"挺好,趁着还小就更不应该白瞎时间了么。" 白谷雨咬着嘴唇回头看李蜇,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李蜇倒也说不出话来了,他一向不擅长应付小崽子,得亏白谷雨还是个懂事的,不然李蜇真要烦死,如今白谷雨这一副眼泪汪汪风雨欲来的样儿,李蜇看着倒也只觉着头疼。 "媳妇……"白谷雨哽哽咽咽地开口,"我一点都不想出去么,但我可喜欢你,就因着我喜欢你,所以我才要出去,你不要忘了我……" "又不是死了,你大惊小怪什么?"李蜇拧眉头,走过去轻轻抽了白谷雨一耳光,力道太小反倒有点像拍了拍白谷雨的脸蛋,"敢情以后你就不回来了?我也没这个资格去看你了?" "那不一样么……"白谷雨扯着李蜇衣角,见李蜇没推开他他小心翼翼地把额头压李蜇肚腹上,"媳妇,你要想着我,不用想太久,但一天想个几分钟成不?你一想我我准能知道,我知道了我也就开心了。" "成成。"李蜇拍拍白谷雨脊背,白谷雨是瘦,这么一碰肩胛骨都感觉出来了,李蜇这才真正察觉搂着他的这么个也才真是个奶孩子而已。 白谷雨不说话,到最后抽抽嗒嗒地哭起来,含含糊糊地冲李蜇反复嘟囔一句话,"……媳妇……你可别忘了我……"李蜇就这么被白谷雨搂着,他精神也恍惚了起来,及至李三过来敲门说白余氏要找白谷雨说话李蜇才惊觉天色都要暗下来,他推推白谷雨,"你婆要和你说话呢。" "我知道。"白谷雨用衣袖擦擦眼睛,"我不哭了媳妇,我再也不哭了。"他赌气似的说,"我再哭你是不是要笑话我?"白谷雨又有点不安地问。 李蜇反而觉得滑稽,他笑开了,"我笑话你做什么?你想哭就哭,在我面前装个什么劲?我难道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么?"李蜇用粗糙的指腹擦擦白谷雨发红的眼角,反而惹的那一片红的更加厉害,乍一看像抹了胭脂上了妆似的。"去吧,好好和你婆说话。" 白谷雨站起来往门外走,及至一只脚要迈出门槛了,他回头又对李蜇说,"媳妇,我现在觉着我是个大人了。"他说完就走了出去,步子迈得很大,嘴唇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线。 李蜇在白谷雨原先坐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看见了白谷雨揉成一团的宣纸,展开看自然也察觉到了白谷雨手一抖滴下来的那一大团墨,"还大人呢,"李蜇笑话白谷雨,却又把宣纸给抚平然后折成了四方豆腐块,"当个大人也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