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一片空白
“你戴着这边耳机,别难过了。” “谢谢……这首歌叫什么呀?” “,好听吧,这是我上个月才买的磁带,都是新歌,喂,你耳机戴反了。” “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用随身听……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黎征,黎明的黎,征服的征。” “黎,征,黎征,你也是男生吗?” “当然了,难道我像女孩?我们昨天说过话的吧,我的声音有那么尖?” “不是的,因为这里有些女生的头发也很短,所以我不敢完全确定性别,对不起……” “哎呀没事儿啦,你说得对,上周我把病房里新来的姐姐叫成哥哥了,还被我妈训了一顿。” “那,那你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觉得我是姐姐还是哥哥?” “都不是,你在我眼中就是个躲在树下哭鼻子的可怜虫。” “但那时候你也躲在树下哭啊……” “才没有呢!我,我那是朝着树干打拳不小心把手磕破了,唔,就算我哭了,我们小孩哭和你们大人哭是不一样的,我爸常说,流马尿是小孩儿的特权。” “可是大人也有想哭的时候呀,而且,其实,我也没有很大,也刚成年不久,不算真正的大人吧……你今年多少岁?” “马上满十岁了。” “咦,快过生日了吗?” “五月二十五,还有一个月。” “我的生日在十月,差好远,你是什么血型的?” “血型?不知道,我得上去问我妈,你等着。” “啊,不用了,不要打扰到阿姨,我们就这样随意聊聊就好,嗯,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呀?” “看球赛,踢球,拼模型,你呢?” “我吗……唔,在家的时候我最喜欢整理房间了,后来上了大学,我们寝室和隔壁寝室的保洁也是由我来做的,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比考试得高分还有成就感,嘿嘿,听起来很无聊吧。” “怎么说呢,这个爱好是有点儿奇怪,不过也还好啦,我妈以前成天闹着我收拾屋子,但她现在闹不动了,唉,可能保持房间整洁也不是坏事……不聊这个了,你喜欢吃什么?” “烤鸡翅和烤鸡腿。” “哈哈!我也喜欢!你最喜欢的是不是肯德基的那个鸡翅?” “肯德基……我没有吃过……” “不会吧,你家附近没肯德基?” “不,不是的,肯德基……说实话太贵了,买一对鸡翅的钱都够我和爷爷吃两天饭了,我买不起。” “啊?你不是大学生吗?没有奖学金?” “在这里用完了,而且我之前成绩一般,奖学金也不多……” “那……那没关系!我这个月的零花钱花光了,等下个月,下个月我生日的时候请你吃肯德基,说好了啊,下个月二十五号,我们一起去,我请客。” “下个月吗……嗯,说好了。” …… 三月末的下午天气正好,临街咖啡厅坐满了人,阳光从两面巨大的落地玻璃洒入室内,在轻快的音乐和恰到好处的甜点芬芳里,在座客人无一不是愉快的,除了—— “黎征!哥!拜托你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好吗?我专程飞了十几个小时下机连厕所都没上就跑来跟你谈待遇,你至少也拿出点儿合作者的诚意吧!” 靠窗的座位上,一个抓狂的男人对着另一个颓废的男人捶胸顿足,前者是之前和黎征通话挖角的老同学关鸣,后者则是顶着一头乱发一身酒臭外加两个黑眼圈的黎征,他在回想昨晚做的梦,梦中的对白像台词在他眼前流过,它们之于黎征已滚瓜烂熟。 “你继续说,我听着的……” 黎征拿起烟和打火机,有气无力地仰向椅背,火苗在眼前窜起,他分神到窗外迎风招展的树,梦里也是春日午后,也有一棵枝叶崭新的大树,还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他用桃言溪的声音用桃言溪的语气和年幼的黎征对话。 关鸣狐疑地看了黎征一眼,继续手舞足蹈喋喋不休,黎征恍然走神到小时候,自己是爱吃肯德基的,也爱踢球看球做模型,领到零花钱的第一天就会花光,还爱以一种大人的口气讲话。 他还想起有一段时间自己终日游荡在偌大的医院里,面对病危的母亲他会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笑,然后离开病房,拉上帽子,戴起耳机,躲在没人的地方一边哭一边踢树捶墙。 这些零星的记忆碎片里混入了一个看不清脸的桃言溪,它们凑成昼夜颠倒的乱梦,黎征想桃言溪,快想疯了。 “就说安家费,我们老板给了两种方案,一是直接送你套房,大平层带车库,第二个方案……喂黎征!”关鸣蹭起来一把将黎征嘴上的烟抢了过去,“你特么你把烟屁股给点燃了!我真是服了你!” 黎征夹烟的两指动了下,半晌后投去一个麻木的笑:“难怪没味道,原来抽反了……” 关鸣一愣,马上搬着椅子坐到黎征旁边。 “不是,你到底怎么回事?身上一大股酒味,胡子也不刮,两个眼睛肿得像灯泡,昨天我在电话里就发觉你不对劲,你遇上啥事儿了?” 关鸣歪着脑袋凑得很近,除了桃言溪,黎征不习惯和别人维持这样的距离,他下意识靠向窗边,前桌客人的小蛋糕进入了视线,黎征又开始想桃言溪,如果他还在,这里的甜点他一定会喜欢。 黎征缓缓将喉咙里鲠着的一泡泪咽了,哑声说:“我对象离开我了。” “啊?就这?跑了追回来不就完了吗?”关鸣不屑地咂咂嘴,“诶唷,还非他不可了。” “追不回来了,我根本找不到他。” “怎么可能找不到,失踪了?你报案了吗?身份证多少?我马上叫人去查。” 关鸣说着就要掏手机,黎征茫然望向窗外,那些形形色色的路人,明明不是桃言溪,却每一个都有桃言溪的影子。 没什么,睡吧。这是黎征对桃言溪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之后,他慢慢睡着,醒来时已近黄昏,公寓冷清得像块墓,桃言溪的衣服、手机、钱包给他买的所有东西整整齐齐摆在茶几上,只有他最初穿来的浅黄羽绒服、牛仔裤和本该在钱包里的照片同他一起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关于离开的解释。 黎征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跑出门,之后过了两天,三天,还是四五天,黎征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回家时是一个不那么冷的半夜,当时也喝多了,脸上挂着彩,因为他认错了人,挨了对方几耳光。 “身份证多少来着?我局里认识一人,就不信他不坐车不开房。”关鸣向再次出神的黎征追问。 “没用的,他是黑户,身份证是我给他弄的,而且他……他很特别,只要他想躲,我永远不可能找到他。” “哈?这,那他失踪多久了?上个月你们不还好好的吗?就那次通话我还听你一口一个宝贝呢,你们闹啥矛盾了?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搞同性恋,他好像年龄不大吧?哎我劝你别入戏太深,等你去国外安顿好了,我带你认识洋妞——诶诶,你去哪儿?” “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工作的事改天再谈吧,抱歉……” 黎征拎上皱巴巴的外套,带着一身沉闷的酒味走出了咖啡厅,在他离开不久后,一直坐在他身后的男人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