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薛燃送给言诚一的第一个礼物,是一个狗笼。
新闻不合时宜地放着言永明那场车祸,当时在A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如今女主播毫无波动地叙述,人们只会不痛不痒地感慨一下,然后继续操心生活里的柴米油盐。 言诚一看着电视屏幕,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知道言永明是父亲的名字,可是这个名字却遥远得让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对于父亲和继母的丧生,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远不如薛燃一声叹息让他紧张。 其实他的脑子也不全是空白一片,甚至偶尔有记忆闪回,碎片般,一点一滴,全是薛燃。 这场意外让薛燃失去了妈妈……言诚一抱着头,满脑子都是那双湿润的眼睛,却也忘了自己也是父母双亡。 他实在太想薛燃,即便是他们的距离仅一堵墙,思念还是不依不饶地蔓延。 离薛燃赶他出房间过去半个小时,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传来,新闻早已经播完,言诚一内心的渴望却阵阵翻滚,愈来愈烈。 他好想抱抱他。 又是一个鲜血淋漓的梦。 脸被撞变形的女人在他面前哭泣,诉说着她这一生的错误,流出血红色的泪,娇小的身躯不停颤抖,薛燃有些害怕,不愿去看她,可等他再抬头时,女人的背影却越来越远。 他记得女人的后颈有一颗肉痣,小时候,女人带他上街,娇小的身子背着沉甸甸的他,大气也不喘,他好奇地看着那颗肉痣,不停地抠啊抠,直到抠出血来,女人也不说疼,还在安慰被吓哭的他。 记忆中的背影哪里像现在这样瘦弱。 薛燃从噩梦中逃出来,得救般大口呼吸着,脸颊早已湿透,连枕头上都洇着一片水晕。 他不爱哭,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还好是一场梦。 可为什么只是一场梦…… “你们都死了算了……让我一个人……”薛燃即便清醒了,也哭得停不下来,只好将脸埋进手掌,仿佛一只失去攻击性,只能默默舔伤的野兽。 黑暗中,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几乎是扑过来,将他搂住,来不及反应,下一秒便陷入一个结实而有力的怀抱,紧紧地将他圈在臂弯里。 男人的头搭在他的肩膀,身子微微颤抖,安抚的手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脊背,声音低哑而模糊,“不要怕……哥哥……在……哥哥不会离开你……哥哥会一直陪你……” 薛燃愣住,感觉有一滴滚烫液体落在他的肩头,他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谁更需要这个拥抱。 最终,他还是骂了一句神经病,踹开言诚一。 言诚一不死心地爬过来,想给薛燃脆弱的心灵一点温暖,他觉得此时此刻的薛燃是需要他的。 “啪”的一声脆响,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落在言诚一脸上,立时火辣辣的疼,他终于不敢再动了。 “疼么。”白森森的月光打在薛燃的脸上,照出眼泪的痕迹,也照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言诚一摸着滚烫的脸颊,违心地摇头。 疼,口腔里都是一股血腥味,可是心更疼。 薛燃又说:“你以前也打过我。” 言诚一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看着薛燃。 我怎么……会下得去手? 薛燃漂亮的眼睛半眯起来,慢悠悠地说:“用领带把我绑起来,拿皮带抽我。” 言诚一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薛燃顿了顿,又道,“因为你太他妈虚伪,打了我,又假惺惺的关心我,你明明知道他们的关系,还想瞒住我,装作我的好哥哥,你以为你装得很好?嗯?” “哈哈哈……”薛燃大声笑起来,“真是让我想吐,你比你爸还伪善呐。” 薛燃句句诛心,言诚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心脏被狠狠揪扯,痛苦万分。 “我爸就是被你们一群人渣……” 薛燃说到激动处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一拳砸在柔软的床垫上,完全解不了气。 “……”言诚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小声地说,“疼么。” 薛燃愣了一下,反问道:“你说呢?” 下一刻,言诚一“咚”的一声跪在薛燃脚边,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两耳光,刚才被打过的脸颊此时更加红肿不堪,嘴角溢出一溜鲜血。 “对不起,对不起,燃燃,”言诚一不停挽回曾经的过错,一遍遍道歉,“我该死,请你原谅我……” 这一次不管薛燃怎么打他踹他羞辱他,他都没有丝毫躲闪,像一棵扎了根的树。 折腾了大半夜,薛燃也累了,实在拿言诚一没辙,便闭上眼睛,任男人倔强地跪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边的地毯上正蜷了一个人,眉头在睡梦中依然紧皱。 薛燃没好气地打量了一下言诚一,不知道这傻大个是昨夜梦游过来,还是从未离开过,本来人高马大的,此时此刻却努力将自己蜷成一小团。 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言诚一现在不敢上他的床,索性就直接在地毯上睡觉,还真有当狗的自觉。 薛燃很快从昨夜的闹剧中清醒过来,他多想剜掉糟糕的记忆,可有些东西早已深埋进骨子里,时不时冒出个头,刺激一下,一次次爆发,让他越来越厌恶情绪失控的自己。 他看了一眼熟睡的言诚一,心想,做个傻子是不是会轻松很多。 点燃一根烟,思绪随着青烟发散,他最近总是莫名其妙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和眼前的画面重叠。 曾经他是真的养过狗的。 那条狗没养多久,所以名字已经记不清了,但第一次见面,它就扑上来对着薛燃一阵狂舔,无时不刻地黏着他,甚至睡觉都要在一起。 言诚一应该是讨厌狗的,从来都是冷眼相待,特别是在看到薛燃对狗亲亲抱抱的时候,脸色更加难看,甚至还会厉声呵斥。 没几天薛燃全身发了红疹子,去医院输完液的第二天,那条狗就不见了,他找遍家里每一个角落,哭着闹着要狗狗回来,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吃不喝闹了两天,狗狗又回来了,但这次却被关进一个笼子里。 薛燃被言诚一冷着脸警告:不准靠太近。 失去自由的狗狗得不到小主人的抚摸,天天叫唤,食欲大减,很快变得瘦骨嶙峋,闷闷不乐。 薛燃十分不理解言诚一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要送走?为什么现在拿回来又要限制它的自由?小脑袋愤愤不平,只觉得曾经温柔的大哥,现如今视自己为眼中钉,甚至连养宠物的权力都剥夺。 却也不敢违抗言诚一的命令。 言诚一由始至终没做任何解释。 再后来,那条狗又消失了,薛燃对着空荡荡的笼子哭了好几天,狗狗却再也没回来过。 一根烟烧完,回忆就此打住。 睡梦中的言诚一动了动身子,咂巴了一下嘴,小声嘀咕着梦话,像是在叫薛燃的名字。 薛燃嗤笑一声。 真是讽刺,你以前不喜欢我养狗,而你现在却成了狗。 很快,蝶院来了几个工人,当场焊了一个巨大的铁笼。 看着半人高的笼子,言诚一困惑不解。 “你不是喜欢梦游吗,把你关进去,你就不会梦游了,”薛燃笑着说,“你以前告诉我,狗就该住在狗笼里,怎么样,喜欢么。” 言诚一愣了一会儿,脑子里第一反应竟然是燃燃送他礼物了!他傻笑起来,不停地点头,“喜欢!好喜欢!” 也许是曾经的臭脸根深蒂固,薛燃由衷觉得言诚一是不适合笑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缝,眼角挤出细细的纹路。真他妈憨。 薛燃的恶趣味不停发酵,欺负一个弱智,特别是这种怎么赶也赶不走的弱智,真是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