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危家羲选了放手失忆少锋远走他乡/羲少终成危sir
危家羲坐在医院空中花园的长凳上,望着前方的双眸中焦距涣散,视线内只有蓝白相间的病服在不断路过,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些什么。 “早上一发现他醒了就立刻打电话给你,后来医生来了,才发现他什么也不记得了,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 “之前昏迷的时候,也帮他详细的脑部检查,当时没发现有太大问题,所以初步判断是因为之前的事,受到精神方面的刺激……” “目前肯定还不能出院,再观察几天,说不定会有好转。” “我们提示了他很多事,但是他状态很差,多说一点就出现全身痉挛,然后又晕过去失去意识,我们不敢再继续了。” “接下去如果还是这样……那对案件大概是不会有多少帮助了。” “坦白说,手足们都很沮丧,大家都很希望他可以指证危家义。但是从少锋的角度想想,他这样子忘记了一切,大概也是因为太痛苦了吧……” “其实我们这边一直都有一个备选方案,那就是事情结束之后,送你们出国,用全新的身份生活。如果少锋短期内无法恢复记忆的话,我们不妨就先这么做?” “警方不会放弃危家义,就算这一次告他不入,以后也一定会再有机会。” “除此之外,少锋是唯一一个知道你爸爸银行保险柜密码的人。他失忆了,会不会反而是一件好事?最起码不会再招来对保险柜虎视眈眈的人?” “选择权在你手上,如果让少锋离开的话,我们就需要沉住气,搜集证据,我相信我们仍有希望。” 危家羲不断地在心中咀嚼着杨震的话语。 所有的事情,再一次交汇在了他一人的掌中,不知会不会又是一个错一步便痛终生的选择? 但他心里知道,如果选择让少锋留下,继续面对这单case,就意味着他需要上法庭,接受危家义强奸他、枪击他、害他流产的痛苦事实,还需要做大量的治疗和辅导,去将那些让他痛苦到连自己也要忘却的事情,全部想起来。 那些回忆,那些他离开了他的时刻,那些他亲眼看着养父被害却无能为力,那些他挺身而出救了最爱的人,却失去自己的时刻。 在危家义的枪口下,那一瞬,连危家羲自己都放弃了,云少锋却选择了牺牲。 这一次,让危家羲替他选择。 危家羲手里攒着纸巾,这是刚才上楼时,路过的护士大姐给他的。大概是看他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哭了很久,实在看不下去了吧。 杨震依然等在云少锋的病房门口。刚才危家羲来之前,警方和云少锋进行了几次短暂的交谈,都以他出现癫痫昏迷告终,直到医生出来阻止。 见危家羲似乎是做好了决定,杨震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望着面上仍有未平静哭泣之意的兄弟,担忧之情,有口难言。 危家羲明白他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我想好了,就按你们的意思吧,送他出国。” 虽然是比较符合自己理性建议的选择,但杨震还是皱起了眉头,“……你确定吗?” 危家羲这回点了点头,“我会继续回学堂,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那要不,等少锋醒了,你们好好谈谈?我们安排医生在旁边等着,一有不妥就他们上。”杨震继续说,“他刚才打了镇静剂,可能没这么快醒。” “不用了,就这样吧。”危家羲稍微偏过脸去,看向病房一侧的墙脚。这一堵白墙之后,有他最爱的人静静躺着。即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不知有谁为他牵肠挂肚彻夜难眠,也有人继续将他放在心头。 “如果真的都忘记了……也好,以后所有事就再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危家羲选了放手。 云少锋在医院多住了一小段时间,直到他康复到可以下床自如活动,一点一点地,重新去建立独立生活的能力。 杨震在最开始去探望过他一两次,后来就没再去过了,只私下嘱咐负责这单case的手足,多多照顾一下。 程杰燊本来还想争取,但考虑到如果危家羲如常完成学警训练,加入警队后或许能带来更多帮助,也无奈地只能放弃了云少锋这边。 云少锋曾经的身份被快速而干净地抹去,留给他的,就只有一本加拿大护照。 他被告知自己的父母早就去世,在特区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之所以出现在医院里,是他独自回来旅游途中遭遇车祸,手术后脑部受损,因此失忆了。而他在温哥华的住所、工作、身份,统统都已经安排好,甚至有一个账户,里面有一小笔钱,足够他在适应那边的生活之前衣食无忧。 云少锋隐约感觉到了不妥,但每当他想要仔细回忆时,大脑便疯狂尖叫着让他停下。剧烈的头痛和心悸令他难以呼吸,如果不及时清空思绪,放松身体,他就会癫痫发作。 医生说,这是车祸撞击头部的后遗症。但云少锋总有种感觉,问题并不在脑中。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漠然接受一切事实。将那些想不起的事情当真忘却,掩盖掉记忆中的空白,掩盖胸腔深处,那如同曾有珍宝被盗窃一般的空洞,掩盖不安,掩盖无力,掩盖事实。 他就这么忘了一切,忘了危家羲,忘了红盛,忘了最惨烈的那一天,忘了他的养父,忘了在和平社会中难以施展的一身本事,忘了他失去的孩子。 在他取了机票,拖着轻飘飘、只装了寥寥几件生活用品的行李箱,在机场中被人潮包围时,他将不会知道,危家羲是如何因为他的离开而彻夜难眠;他不会知道,杨震有多少次来到他的病房门前,想要敲门入内将一切坦诚相告,最后却还是转身离开;他不会知道,警方派人到南村去和他的亲戚谈过,叮嘱他们从此以后必须当他不曾存在;他不会知道,危家羲试图破解危俊林的保险柜密码,想要将这份风险承担到自己身上,却久试无果;他不会知道,危家羲以第一名的身份从学堂毕业,成为了正式警员,那一只银鸡(银哨子),被他放在了张文安的墓前。 他更不会知道,在他仍需要依靠镇静剂才能入睡的日子里,每一个周末的晚上,危家羲是如何站在他的病房外,或背靠着冰冷的房门,或面朝窄小的玻璃窗,静静伫立,就这么看着他,直到阳光顶替月华铺满病房之中。 某一个夜晚,云少锋做了个梦,梦中有人站在他的床边哭泣,他却不觉得害怕,只感到心痛。梦中的他仿佛撕裂成了两个不同的人,一个想要去拥抱他,另一个却疯狂地想逃离。 “对不起,阿锋……是我害了你……” 到他睁眼醒来后,一切如故,病房中只有他自己。除此之外,似乎萦绕着些许枪支火药味道,淡淡地消散在消毒水气息之中,难以捉摸。 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云少锋登上那架飞机。 他这一走,便是六年。 似乎从那一天,到今天——他再次倒在病床上,握着危家羲的手,喊出一声“少爷”,腹中有幸又有了新生命——只是子弹从枪膛中射出一瞬的时长而已,转瞬即至。 六年中,发生了不少事情。 危家义躲了起来一段时间,警方虽然没有放弃针对危俊林被害一案,对他提起诉讼,但鉴于凶器丢失,重要证人无法作证,而红盛的律师团队与检方交手多次,早就臭名昭着了。考虑到云少锋的情况,警方只能暂时close file,作出不起诉决定。 而罗卓贤单case则如大多数人预料的一样,墨超成了替死鬼,被“请”进差馆喝咖啡,足足三个月才放出来,一度让红盛中人认为他出不来了。案件细节没有披露,无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摆平的,只知他从差馆出来那天,危家义终于露了一次面,带着十几二十个手下和三四台豪车,到了差馆门前只是一言不发地等着,直到墨超出来,接了他就浩浩荡荡地扬长而去。 危家羲没有再回过去红盛,一直到他从警校毕业,危二叔才从大陆回到特区,回来处理危俊林的身后事。他们两个人只约出来见了一次面,危家羲亲口对危二叔说,放弃红盛坐馆的位置,而危二叔也告诉他,他爸留给他的那一份家产,会一直帮他留着。之后,叔侄二人便再也没有联系过。 警方和危家羲都尝试过无数次,想要打开危俊林在银行中的保险柜,但始终无法解开密码。没有人去取出里面的文件,一切便照旧运行着。如同薛定谔的猫,没有人知道这个保险柜能多大程度决定红盛的生死。 危家义碰不到里面的东西,也不敢过分强硬地去抢,万一真如危俊林所说,只要一开了,就全部都捐出去了呢?他本已是一筹莫展,却未料到危家羲的退出,让小洋道的大木圆椅又空了出来。只要保险柜里的东西无人打扰,资金链不断,而危家羲又不出来作死,那他就是红盛的实际话事人。他伯爷的身家他碰不到,那自己挣来的钱,还不是自己来处置吗? 就这样,危家义如愿以偿上位坐馆。本来他还不打算放过危家羲,但他却投靠了差佬,危家义只好作罢。 而危家羲毕业后,按步就班地从巡警做起,然后自己申请调到偏僻地区的环头,默默无闻了一年。杨震看不下去了,才把他拉回CBD,一脚踢进了重案组。 接下来的时间,高级督察危家羲,CBD小霸王,回归以来破案率最高的干探,特区警队几乎无人不识了。 危家义接手后的红盛,旧生意在混乱中被趁火打劫不少,又遭到警方狙击,资产缩水了将近四分之一。危家义心有不甘,等形势稍微稳定之后便按捺不住,非要手下扛刀扛枪去把失去的场子抢回来。七八次械斗中死了十几个人,仍然无法解决纷争,只激起警方更多的关注,眼看着红盛真的要倒了,他才想到了开源的新方法——人口贩卖。 从大陆,甚至是从特区,拐走孤寡老人或是落单的小孩子,将他们卖猪仔*一般送到海外,让语言不通又无力反抗的老弱妇孺沿街乞讨,甚至是去打黑工,获得的收入当然是由人贩子全部吞掉。这种勾当利润不小,红盛成功籍此收回大半江山。 乞讨大军一旦形成,自然会引起当地黑帮的注意。但凡是华人多的城市,总不免有以“商会”和“同乡会”为名的社会组织把持。有外来字头(帮派)想要分一杯羹,那就得讲数(谈判)。 特区本来就是多年的移民输出地,同胞情谊只是一层面子,底下仍然是利益先行。人家在当地扎根了几十年,不是危家义临门一脚就肯定能踢入波(进球)的,他不得不亲自到温哥华去,和当地的“会长”面谈。两边对接的中间人也是个有加拿大护照的特区人,但做事或多或少会向着对方,毕竟人家才是财雄势大的地头蛇。危家义也不傻,几次交谈下来便察觉到,这人不会向着自己这边,一时火起便起了杀心,这次出门又为了低调行事而没带多少人马,最后只能自己下手。 从两人在温哥华市郊的单独谈判,到一言不合危家义即拔枪相对,再到危家义杀人后清理现场发现还有目击者,正想要一次性解决却已听到警笛声,一切都如同整定(注定)的一般,冥冥之中难逃宿命。 目击者就是,躲在冰天雪地而人烟稀少的异国他乡六年,一直平安无事的云少锋。 天意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