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阁 - 耽美小说 - 三生有幸在线阅读 - 【60】你才是怪物。

【60】你才是怪物。

    “二十七,是不小了,可还是个黄花闺女,没谈过对象,百货大楼里的售货员,多好啊?人我见过,白白净净,绝对不丑!家里也没负担,就姐俩,姐姐嫁出去了,多好?不好婶儿不能给你张罗,一定见见,啊!婶儿能害你?”

    张婶儿嘴里是个姑娘就是朵花,人人恨不得往自个儿屋摘。说这话时贺远正猫在水池边刷晚饭的碟子和碗。立夏已半个月,天长了,院里没开灯,迎着窗口的光,张婶儿那张一看就不愁粮的粉脸上汗光闪闪:凭靠三寸不烂之舌,困难年月也没让她掉斤两。一身暗花纹的短褂布裤,左一下右一下地晃,活像一只扑棱的大蛾子。说媒说到这份上,贺远都没脾气了。

    “回头的吧,这段厂里太忙。”

    “忙也没耽误你吃饭睡觉,见人一面能花你多大工夫?”

    贺远不语,把冲干净的碟子碗摞在一块控水,控了又控。两个屋的窗户都敞开着,张婶儿皇帝不急太监急地白话半天,苏倾奕一字不落全能听见。孩子也能听见,三年级了,马上要期末考试,苏倾奕这些天一有空就盯着他写作业。

    越该安静的时候,张婶儿越不走,真待得住,非等贺远给她一句准话。

    “跟您撂实的吧,”贺远说,“我现在没这心思,谁我也看不上,有这好姑娘,您麻利儿紧着别人,真甭惦记我。”

    “呦远子,怎么啦?怎么没心思呐?”张婶儿抬起手来,像是要摸摸他的脑门,看看他是不是脑袋让门挤了,竟处此言。

    贺远无可奈何,寻思拿什么话哄她走,屋里苏思远突然嚎了一嗓子:“啊——”

    紧接着是苏倾奕的声音:“这孩子,干什么吓人一跳。”

    “算错题啦!”

    “算错就擦掉,重算一遍。别叫。”

    张婶儿似乎反应过来,胖手一拍说:“噢!嗨!你是怕你这一成家,苏老师得腾房子吧?这不是喜事嘛,苏老师准也替你高兴,对不对苏老师?”后面这句是冲着窗户里问了。

    苏倾奕不置可否地笑一笑。苏思远马上又算错题,这回不嚎了,猛一巴掌拍桌子。

    “走神,写作业也静不下来。”苏倾奕敲他脑瓜一下,他老实了。

    贺远归齐也没去见那黄花闺女。张婶儿失望极了,也不解极了,见谁跟谁纳闷,说远子是不是这些年单出毛病来了?人说这有嘛,现如今人家不是普通工人啦,有职称了,眼光不得跟着上台阶?售货员哪够格,起码得是个会计啊老师的,会写写算算!

    其实刚是个初级职称,贺远也没少下功夫。评级考试那阵,正赶上苏思远升二年级,每天吃完饭,他和苏思远脸对着脸趴在桌上用功,苏思远学加减乘除,他啃他的图纸坐标;不会了,卡壳了,两个人都扒拉一旁的苏老师。

    苏老师辅导完这个辅导那个,常常开玩笑说:“看今天大远和小远谁先得小红花。”

    贺远才不稀罕盖在本上的小红花,要盖就盖身上。夜里他压着苏倾奕问:“不该奖励我啊?我都在厂里落那么个坏名声了。”

    “也不是我给你按的。”苏倾奕憋笑,别过脸不睬他。

    “不是你?嗯?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两个人滚到一起。

    要说这坏名声,贺远是真冤,不过也歪打正着。前阵子老段不知想起什么,找周松民打听贺远的情况,有意给他撮合对象。周松民的回应模棱两可,揶揄老段一个老爷们也揽这婆婆妈妈的活。

    “人烦到我头上来了!”老段也无奈,递过来一支烟,“这不是想着你那徒弟反正单着,要真能看上眼凑一对儿,也是功德。”

    周松民劝他趁早别浪费工夫,自己的徒弟自己最了解,贺远压根没这想头。

    “你瞧他这么些年见过谁?人的心就不在这事上。”

    “你劝劝啊,还能一辈子打光棍?”

    “我劝管用他能单到现在?”这套话周松民都快说烂了。

    老段抽着烟沉默一阵,声突然低下来:“他是不是……咱这是私下里说闲话啊,没别的意思,他是不是零件有嘛毛病?”

    “别胡说八道,人好端端的大小伙子。”

    “那他为嘛不搞对象?”

    “没合适的呗。”

    “都没见怎么知道不合适?”

    周松民搪不过,答应替老段问问,但不保证结果。回家他和姜芸感慨,说远子若是真能成个家该多好。姜芸一听急了,手里的毛活都没顾上撂,站起来直杵他:“跟你说你可别惦记这些啊!人苏思远见天喊你爷爷,你要是还有私心把俩大人分开,你就缺了大德了!”

    “还当真了,我就是一说。”

    隔天他把话捎给老段,说贺远说了,暂时没这想法。

    事实上贺远一无所知。因此当那能顶半边天的姑娘亲自找到他时,他一头雾水。他问姑娘是不是找错人了。

    姑娘说:“你真看不上我?”语气够冲,不知道的还以为贺远当了陈世美了,见着新人甩旧人。

    “我都不认识你。”贺远说。

    “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不是,你到底找谁?”

    “真看不出你是这种人!”

    姑娘狠剜他一眼,跑了。过后贺远才从师父那儿得知原委,敢情老段给拿了相片,姑娘误会贺远看了,没看上她。也是个拧脾气,不死心,就想来问个明白,这没看上究竟是没看上哪儿,怎么个没看上,真没看上就说没看上,没想法是哪门子敷衍。哪成想贺远本人比敷衍还敷衍,跟没这茬似的,装蒜。

    这一出传开,添油加醋,贺远落了个不尊重女同志的名号——在搞对象的问题上不严肃,活该打光棍!

    “我可没绑着你不让见这个那个。”苏倾奕得了便宜卖乖,一听就是反话。

    贺远搂着他歇下来,说:“我就在你这儿当好男人,只要你觉着我好就行。好不好,嗯?”

    “不好。”

    “不好?”

    “好。”

    逗笑着,苏倾奕忽然叹起气来:“还没亲够啊,一晃又到我本命年了,都这么老了。”

    “哪老?我真觉着你没嘛变化。”

    贺远朝他仔细打量。他一哼,嫌贺远油嘴滑舌。

    “快四十了还不老,成怪物了。”

    “那也是好看的怪物。”

    “你才是怪物。”

    “嘿,你看你哪老?比孩子还说不得。”

    贺远把他搂得愈发紧,他不当真地推推贺远,推不开,干脆搂回去,嘴上偏要说:“也不嫌腻味。”

    “我就乐意腻着你,你头天知道?”

    难得的二人世界,苏思远在周家过礼拜天。现今贺远和苏倾奕一天比一天体会到当家长的不易,孩子不是机器摆设,坏了才叫唤,孩子是事事需要你。他可不管你累不累,困不困,忙不忙,他饿了找你,渴了找你,委屈了找你,害怕了找你,哪天身上不得劲了更要找你。人说主席是红太阳,可那是挂在天边的太阳,爹妈才是守着孩子的太阳,一天也离不了。你不想老下去,禁不住他一天天长起来。苏倾奕说:“看大是光阴追着人,看小是人追着光阴。”他问贺远是不是这样,贺远点支烟,含糊一句:“谁追谁的人不都活一辈子,不多不少。”

    然而孩子终究是越来越懂事。不是上托儿所、幼儿园的时候了,冬天里三口人挤一张床,省煤也暖和,以为这孩子睡着了,贺远从后面抱一抱苏倾奕,结果第二天苏思远就学他,从另一边抱爸爸,也是那样贴着,就差一拱一拱了。

    这可把俩大人吓坏了,自此格外注意言行。贺远发现,苏思远的眼睛特别尖,常常在饭桌上,他刚给苏倾奕夹一筷子菜,一双眼就追过去,贺远赶紧给这双眼夹两筷子菜;耳朵也特别尖,偶尔他和苏倾奕说句悄悄话,苏思远立刻凑上来也要听,最后就成了两个大人轮番给他讲故事。

    真正自由只有孩子不在家的一时半刻,一个礼拜有那么一天,要不就等寒暑假。可寒暑假恰是苏思远疯闹闯祸的集中时段。

    烧火棍捅马蜂窝,煤球换鸟蛋,今天拿放大镜烧蚂蚁,明天逮两只老鹤把人家尾巴尖缠一块扥着飞……实在没东西可祸祸,他套了弹弓打看门狗,狗没拴着,撵得他撒丫子跑丢一只鞋,一件件全是他的光荣事迹,细数都数不过来。

    渐渐苏倾奕习惯了,对他的调皮捣蛋再不感到大惊小怪。直到这个周末和贺远归置屋子,两个人从苏思远的被单底下掏出来四五块暗花纹布头,展开来看看,明显是从大人衣服上裁剪下的,颇眼熟。

    一下子明白了胡同里前些天的热闹是怎么回事。苏倾奕连生气都生不起来,坐在那儿只剩下百思不解:“你说他怎么想的,这么损的主意,下辈子我也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