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你就不是个男人!
似在旧伤上又添了一刀更狠的,连皮肉带筋骨一并挑出花,痛一层层泛上来,磨人得要命。 越磨贺远越管不住腿脚,“想”一旦在思绪里蔓延开,止不住了。白天不敢去,他改成晚上,就在苏倾奕宿舍楼下,找棵不近不远的树,人往上一靠,自虐地开始抽烟;有时一抽半盒,就为了看一眼某扇窗里的某个身影,腊月的天也不嫌冷。冷才好,身木,心也木。 窗口大多时候挂着窗帘,贺远看影子都要凭运。偶尔那么两次,灯管明晃晃的,想见的人不在那儿,那儿只有孩子妈。 望眼欲穿,苏倾奕终于出现了,来拉窗帘,拉到一半不知怎么顿住了,像是朝楼下张。贺远慌着往树后躲,心跳得想干呕,说不清怎么就这么怕苏倾奕看见他,明明想见才来。 烟熄灭,贺远不再来学校了。 春节歇班他整日地泡在师父家,把师父三口哄得别提多高兴。老太太腿脚愈发不便,前些年摔的那一跤落下后遗症了。贺远看在眼里,没少端茶递水。 “奶奶,您这腿是不是又疼了?” “唉,人老啦,净给晚辈儿添麻烦。” “您别这么说自个儿,我师父伺候您还不应当应分,再说不是还有我嘛,您享福就成。” “听听,咱远子说话就叫人耐听!我瞅着可是又窜个儿了吧,大小伙子了都……” “哎呦奶奶,我都多大了还长个儿。” 老太太不管,左看右看怎么都觉着贺远最顺眼,指着儿子两口说:“快当,给孩子拿鲜货吃!”姜芸端起果盘就上厨房,贺远拦她没拦住。 她前脚出屋,老太太把儿子叫近前来,说:“你是不是欺负她了,早起我可瞅见她又盯着前院的小孩儿抹眼泪。” “您是我亲娘!”周松民满脸屈,“我哪有工夫欺负她啊天天上班这么忙,再说有您在我也不敢呐。” 老太太瞥他一眼:“我就知道做人得讲良心,咱家要是少了她,你娘这把老骨头活不到现在,你做人可不能丧良心,我都认了,你要是因为没孩子这出儿欺负她,打我这儿可就不答应!” “这话您说多少回了?我跟您起誓都起多少回了,还不信?她那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回头我劝她,您跟着操这心……” 贺远在旁边听得直乐,平常都是师父教育他,今天有幸见了回师父挨训。等周松民终于把老太太送去里屋睡午觉,他调侃师父说:“哎,今儿我算知道谁能治您了。” “你小子又欠!别回去给我满厂嚷嚷,你师父这张老脸还要呢。” “哪能,我自个儿乐就行了。” “没大没小。”周松民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实际没用力。 贺远也没躲,摇着头感叹:“奶奶心里嘛都明白。” “甭看腿脚不利索,脑子好使呢。” “我说师父,您这……您跟师娘真就没辙了?” “还是没那个命吧。”周松民叹一声,师徒俩一人点了一根烟。 贺远玩笑说:“要不我喊您声爸,让您过过瘾?” “我倒想你赶紧成家生个孩子,喊我声爷爷。” 眼见话题绕到自己身上,贺远也没词了。 “那苏老师不都有孩子……” “您怎么知道?”这事贺远只对安昀肃一人提过,并没和师父讲。 “听厂技术处的人说的,他们不是有时候跟学校那头有点交流。”周松民弹弹烟灰,“你别打岔,我是想说,他那儿不是跟姑娘也能成,你怎么就不成?” “我真不成,师父。” “那你就这么着一辈子?厂里好几个师傅都跟我打听你,想给你说对象……” “您千万别替我答应啊,我谁也不见。”贺远紧拦。 周松民说:“知道,没敢替你应,回头你不见我还得想辙圆话,我费那劲。”狠嘬两口烟,周松民又是一声叹:“咱爷儿俩这都是什么命,都是没后的命!” 新学期开学,苏倾奕多带了一门课,更忙了。春分那天,吃过晚饭林婉说洗衣服,问苏倾奕有哪件要洗。苏倾奕说:“我来吧。”林婉笑:“跟我还客气什么,顺手的事,你忙你的。” 正好有老师敲门来找,苏倾奕真去忙了。林婉替他掏衣服口袋,倚在桌角没留神,胳膊肘一错,碰翻了一摞纸本。挨个拾起来,不知从哪滑出一张相片。林婉心刚一提,见是个年轻小伙子,心又落回去。辨不清是夹在哪本书里,她往字台上放,就那么一翻面,人傻了几秒。 相片背面写着一个名字,冒号后是一串英文。林婉虽没上过大学,英文单词是认得一些的。什么是想,什么是爱,什么是永远,她看得懂。她突然感到胃一阵抽搐。那些一直以来隐隐约约的不对劲,那些贫乏的总也无法如意的夫妻生活……根源在这儿吗?她真不愿往这儿想,可现实逼着她往这儿想。 难怪啊,当年小报上的轶闻,无风不起浪。 一进门苏倾奕发觉气氛有些怪,林婉说洗衣服没洗衣服,抱着儿子坐在里屋床上发呆。从回国他就搬了新宿舍,现在住的是里外间。他在里屋门口问林婉怎么了,没声。他下意识往外屋桌上寻,一切如初。走过去,林婉突然放下儿子跟出来。 啪地,一张相片甩到眼前。 “你和他什么关系?”林婉嗓音不厉害,语气厉害。 苏倾奕一惊,想伸手拿走相片,相片又被林婉抽走了。 “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苏倾奕不知怎么答,哑在那儿。半晌他说:“还给我吧?” “你就不辩解一句?你就认了?!”林婉瞪着他,一丁点侥幸都没了。 苏倾奕说不出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怎么说啊?一个罪犯让人拿了证据,等着被定罪就够了,还有什么可说。不敢想林婉要怎么给他定罪,会不会公开审判,拉他游街?他真怕了一瞬,然后心静了,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轻松,就这样吧。 “说话呀你!”林婉咬着牙,泪出来了。她极力压着声音,怕吓到屋里的孩子。 苏倾奕和她碰一下眼神都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我是想好好过日子……” “所以你就给儿子起那么个名,天天挂嘴边?我是什么啊,你告诉我,我是什么?!” 因为苏倾奕的关系,林婉在学校图书馆工作。两人一个教书一个理书,都是和书本墨香打交道的人,都是文明人,林婉这时也忍不住了。她说苏倾奕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令人作呕的人,干了多少龌龊事还好意思站讲台,下流,下作,道貌岸然……她已不知该哭该笑,报应啊,当初她眼睛长在头顶,看不上那保卫科长,不就是矮点黑点,念书少点,当兵转业张口闭口一嘴垮话吗?她一点面子不给,把人家闪了,现在苏倾奕把她闪了。 “你就不是个男人!”她再压不住嗓。 “我不是人。”苏倾奕说。 撕拉几声,相片碎在脚下。林婉冲回里屋,砰一声摔上门。苏思远哭起来。苏倾奕听她哄儿子,叫的还是“小远”、“远远”,他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