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不在上头,在下头。
春节来得早,苏倾奕到腊月二十八还不见回家的动作。他什么也没对贺远说,贺远也没对他说,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就知道要在一起过年,好像他们就该在一起过年,用不着特意商量。 厂里只放三天假,初一到初三,除夕照常转。贺远这回跳不过去师父了,过大年,不是腊八,不是小年,他总不能摽上唐士秋不撒手,师父也不信呐。师父一句:“怎么着,瞧不上师父家的饭了?”贺远只能实话实说今年和苏老师一块过年。 弹着烟灰周松民稍一愣:“你上他学校去?” “……啊。”贺远顺着话茬就把瞎话溜出来了,说学校里老师学生一大帮人一堆热闹,他也想凑凑那气氛。 他曾经那点没指望的念想周松民懂,一听这话,不多言了,就问他:“初一来不来?” “来啊!不来谁那儿也得来您那儿,年还能不拜?不过我想多带一个人,就苏老师,我凑他一天,他凑我一天。” 贺远到哪也落不下苏倾奕,半天也不行,拢共三天假,半天就去掉六分之一了,况且他想带上苏倾奕见一见安昀肃。他心里安昀肃和邢纪衡的现在就是他和苏倾奕的未来,他想带着他的现在和他一块看看他们的未来。 多有奔头的未来:两个男人是能成一个家的。 要说安昀肃还是他和苏倾奕之间的半个牵线人呢,若不是他手背上挨了安昀肃的那一巴掌,那颗定心丸,别说这一个年,上一年他也别想过踏实。 连苏倾奕听了都说:“我是得好好谢谢人家,要没有人家,你不知拖到几时找我。” “我天天都想找你,我就是心里没底。” “谁心里有底,不说怎么有底。” “那你怎么不说?”贺远挤挤苏倾奕,两人在床上守了一场岁,刚歇下来,说话都带着喘。 苏倾奕一抓他搭在被子外的手:“我可没趁着电影院里黑就……”说一半自己乐开了。 “就什么?就什么?”贺远反拽过他的手往被子里塞,“你把我都摸完了,还说你没摸?” “你拽我是你摸。” “我让你摸。” 两个人你拉我扯地笑,苏倾奕忽然一顿:“贺远?” “啊?” “你又起来了?” “你碰我我可不……” 胡同里噼里啪啦一通炸,贺远的后半截话被淹没了。他亲亲苏倾奕,披上衣服到院门口也点了一挂鞭。想想去年这一串响还是放给母亲听的,人说没就没了。日子啊,真不禁过,过着过着就把人过少了,过着过着也把人过多。哪条胡同的人不是这么添添减减,搬进搬出?日子不等人,日子只在人怎么去过。就跟这年似的,追着撵着,急着盼着,它不会早来一天,也不会晚来一天。 搓搓手和脸,贺远钻回被窝。他一身干冷的味道,混着炮仗的呛味。苏倾奕搂紧他,使劲嗅了几口,心里想,这就是贺远从小到大的年味,以后这年味里也有自己。 初一头中午两人到的周家,一直待到晚饭都上了桌,安昀肃的院门仍挂着锁。贺远想带苏倾奕过去拜个年,没拜成。 从师父家出来才见那院里亮了灯。安昀肃上来开门,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贺远一瞟里屋的窗口掩着帘,声音也轻下来,有点不好意思:“睡了?又把你折腾起来。” “没有,刚回来。今儿上他大哥家去了——喝多了。”安昀肃指指里屋,把贺远和苏倾奕往大屋让。 自从去年中秋,邢纪衡虽说态度上依旧不冷不热,但心里那根弦已松动不少,这回过年倒真没有驳大哥的面子,三家人难得吃了一顿像样的团圆饭。 贺远拉着苏倾奕,说不进去啦,就拜个年,在院里说两句话就走了。 安昀肃看看他,又看看苏倾奕,再看看两个人不自觉挨在一起的手,笑说:“这是苏老师吧,早听贺远说好多次了,一直没见过。” 以往和安昀肃提的时候不觉得,这一当面介绍贺远抹不开了,笑都笑得不那么自然。他指尖抠着自己的手心,不知怎么脸就发热。 还是苏倾奕到什么场合都自若,几句客气话一讲,年也拜了,招呼也打了,一切自然而然。贺远领他告辞时,他和安昀肃说:“有时间再好好聊,你们一起。” “欸,一定,到时候来吃饭。” 一出院门贺远就笑,拉着苏倾奕跑出去十来米,还在笑。苏倾奕扯停他,问他笑什么。他望两眼四下,见没人把苏倾奕一搂,嘴对着苏倾奕的耳朵,对了半天,还是一笑。苏倾奕让他弄迷糊了,偏过脸在他脸上找谜底。没找着。 “不在上头,在下头。” 两只手牵在一块,贺远那么一带,苏倾奕的手就擦过他的裆。这谜底让苏倾奕想笑。 “刚说什么了你这样?” 贺远长出一口气,拽着苏倾奕的手往自己棉袄口袋里揣。 在胡同还好,半天遇不见一个人,上了街苏倾奕觉得这姿势太扎眼,手就和贺远摽上力了。可他哪摽得过贺远,贺远在车间掰腕子没输过。 “回家了再……想怎么都行……”他真是哭笑不得,“你这点力气都用我身上了是不是?” “没敢都用呐。”贺远说。 “你还想怎么?” “我背你吧?”马路对过一对带孩子的夫妻给贺远提了醒,他见那小闺女睡在当爹的背上,裹着棉鞋的小脚一晃荡一晃荡,美得。 苏倾奕也看见了,手从贺远口袋里使劲往回抽。他说贺远今天怎么这么兴奋,跟个小孩似的,既然贺远要当小孩,大人只有他来当了。 “大人怎么了?大人也能背,我背得动你。”贺远拍拍自己的肩,“尽管上来,能背你走回家。” 苏倾奕说这比手拉手还招眼。 “那怕什么,谁看见就说你喝多了。这什么日子啊,年初一,放炮放花的日子,高兴!” “看出你高兴了。”苏倾奕随着他笑,手刚试探着挨上他的肩膀,人一个晃悠就离了地。 贺远往起颠他两下,好赖不给他挣下去的机会,说要一口气背着他跑回家。 “壮得牛一样。”苏倾奕笑着,笑里都是满足。 贺远真跑开了,跑着颠着说:“我给你当牛做马,我甘愿,我乐意!” “你小声点。”苏倾奕被他颠得喘不匀实,一口粗一口细的。两条胳膊环在贺远的肩脖上,头贴着头。 冲过一个街口,贺远刹车了,躲什么一样缩着脖子:“你别朝我耳朵吹气儿啊,痒,我劲儿都泄没了。” “趴着不比跑着轻松,你听,我都喘了,放我下来吧。” 贺远不放,说不累,说就这么遛着弯说说话多难得。“说什么都像咬耳朵,你哼哼我都听得见。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情趣。” “你这情趣真耗力。”苏倾奕把头正一正,尽量不对着贺远的耳朵眼吐字,他问贺远,那安昀肃和邢大夫在一起十几年了,是真的吗? 贺远说:“是说十几岁就在一块儿了,你羡慕啊?” “你不羡慕?” “一开始羡慕,现在不了。” “怎么呢?” “现在我有你了啊,还羡慕别人干嘛。”贺远转转脖子,脸朝着苏倾奕的脸颊上蹭了蹭,“咱俩也能一块儿过十几年,不只十几年,是几十年,一块儿过到老。” “到老也这么背我?” “背得动就背,一直背。” “使不完的劲啊。” “真的,我现在特有劲儿,我就想咱俩在一块儿把日子过好了,让我妈放心。” 苏倾奕的眼睛在他耳畔打了一个晃,垂下了,垂到他俩的影子上。影子被路灯扯得一会儿前一会儿后,缩短又拉长,他把下巴搁到贺远的肩膀上。冷不丁地,他问贺远是不是起雾了。 贺远笑:“你抬头,那么亮个月牙吊在那儿,你眼花了?说老就老?” 苏倾奕没有言声,挑着视线不敢再看那影子。贺远说:“跑了啊,这回不歇了,一口气咱到家!” 跑回家的贺远仍有劲儿把苏倾奕办到腿软。歇班这三天他一点没闲着自己,年初二,院里一个积了不知几年灰的铁架子让他拾掇出来了,几块上了漆的木板钉钉改改,旧貌换新颜,眨眼就成了苏倾奕放书的临时书柜。 初三一早,他把两人堆了一个礼拜的脏衣服拿到院里洗。天正晴,没风也没雾。见苏倾奕挽了袖子也跟出来,他把人往回轰:“你别沾手了,水太凉。” “你沾就不凉了?”苏倾奕一脸好笑。 “我皮糙肉厚早习惯了。” “行了,都冻红了。”苏倾奕一拍他冰凉的手背,“先放下,我拿点热水来。” 贺远笑了笑没有再争,看着苏倾奕回屋拎了暖壶出来,多半壶热水一兑,水温升上来。 只就一块搓衣板让贺远把着,苏倾奕插不上手,站在旁边看,不时给盆里添点热水,替贺远挽一挽衣袖。 “这么离不开我?”贺远逗他。 他头一歪凑到贺远面前,要接吻似的,又没接,只拿鼻尖蹭蹭贺远的鼻尖:“怎么叫离不开,我就晒晒太阳。” “晒太阳?” “啊。” 听这音,贺远装模作样把脸撇开了,手搓着衣服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谁,天天晚上搂我搂得那个紧,推都推不开,差点儿我都喘不上气……” 苏倾奕姿势没变,离贺远仍是一个拳头的距离,他满脸是笑,嘴上非要故意:“那我今天回学校?” “你敢。” “你嫌我搂你啊。” “真识逗。我恨不得你天天往我怀里钻,粘我身上才好。” 断不清是谁先亲的谁,两个人撞到一起。贺远一手的肥皂水,不好碰苏倾奕,苏倾奕也不碰他,像两只啄食的家雀,你啄我一口我啄你一口。谁说情不能抵饭?有情饮水饱,就怕你不缠绵。 缠绵没个够。院门突然开了,迅速又合上,一个身影闪进来。 “来的不是时候啊——二位倒是把销插上啊,亏了进来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