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我浑身上下加一块儿也没它值钱。
当然有生日礼物。苏倾奕坐起来,胳膊越过床外侧的贺远,从字台抽屉里掏出一个小方盒子。“打开看看。”他递给贺远。 “给我的?” “看看。”苏倾奕倚在床头,表情跃跃,送礼的比收礼的还要期待。 怎么也没想到是块手表,贺远愣两秒,又问一遍:“给我的?” “喜欢吗?” 肯定喜欢啊,但未免太贵重了些。 “这我哪……”贺远话还在舌头尖上,手已被苏倾奕拉拽走了。他看着那表带环到自己手腕上,哪哪都正合适。 “没你想那么贵,”苏倾奕笑笑,“再说生日一年就一次。” “我浑身上下加一块儿也没它值钱。”贺远还是不好意思收。他长到这么大,别说这么贵重的生日礼物,他哪收过生日礼物啊,一顿打卤面就是过生日了。 “就戴着吧。”苏倾奕不让他摘,“难得找到一块和我的一样,我一眼就看中了。” 就在方老的店里。和周松民打听完贺远生日的第二天,他就买下来了。起先方老不卖他,说这是自己的收藏。方老的收藏并不都是名贵,也有不少纯属眼缘。这一块尤其巧,和苏倾奕常戴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皮质表带的颜色不同,他的那块是褐色,这块则是全黑。苏倾奕软磨硬泡,最后以半年工资给它易了主。 “嗨,你说我成天在车间干活,哪戴得了这个,那写写算算的工作才用得上。” 贺远这时还这么说,哪想到没几天他就有了写写算算的机会。 是周松民,让他上市里的工人业余机械学校报个名,说这可是好事,一般人未准有这资格呢,贺远念了一年半高中,在厂里算是文化水平高的,要像孟晓昆,去也只能去文化补习班。 “一定去啊!往后评级涨工资都有好处,师父还能糊弄你?多学点儿东西没错,说不定将来考个技术员,你真认头一辈子干车工?” 这话说到贺远心里了。假使以前他能认头,如今有了苏倾奕,他只希望能把人生的台阶迈得再高一级,能高一级是一级。 再者,上课是每个礼拜的一三五晚上,不耽误他歇班和苏倾奕见面。不仅不耽误,更给了他去找苏倾奕的最佳理由,雷打不动。他要苏倾奕给他开小灶,辅导他吃不透的题目。 总是那样,苏倾奕把写字台让给他,自己挪到桌侧面,只占一个很小的角落。贺远有时偷瞄他,不总看脸,更多是看他的手。看那手翻书页、写字,却不知怎么总让贺远想起它握着自己腿间的那东西。 贺远一直未把先前念叨的“下回……下回……”进行到底。两人又亲热几次,仍是只用手口。反倒是苏倾奕比他捺不住,想要一鼓作气,好几次暗示贺远:“今天还回家吗?” “回吧,明儿你还得上课。”贺远每次都这么说。实际上他也想,能不想吗?但就总怕弄得不得劲儿,怕苏倾奕第二天站讲台站不稳当。耽误什么都不能耽误上班,师父总这么告诉他。 苏倾奕这时看完一页资料,正翻页,余光捕见贺远的视线。 “看我干什么?书在桌上。” “你比书好看。” “贫。”苏倾奕抬下巴点点他手前的作业本,问他:“都写完了?都会做?” “有两道没把握。” “我看看。” “你坐过来看吧,这么着我听得清楚。”贺远把椅子让出来,自己站到苏倾奕身后。 苏倾奕也没在意,低头看起题目。笔在草稿纸上画画写写,他真把贺远当成讨教的学生了。 贺远耳朵上听讲,嘴上不出声,心里想:快转过来啊,快转过来。他半弯着腰,把自己降得和苏倾奕一般高,就等着苏倾奕回头问他一句:“你听明白……”两张嘴就粘上了。 粘到桌上,粘到床上。已是六月的天,掩了窗帘,两人很快腻出一身汗。挤在一张单人床上,谁也不盖被子,衣服也不穿。苏倾奕很反常,忽然间背对起贺远。 “干嘛,不让我看?”贺远想把他搂回来。他“嘘”了一声止住贺远,同时回过来一只手,隔在他们中间。就如贺远做题走神时想的那样,那手握住他硬挺的器官,贺远屏息了,不动也不言声。 摸了一阵,苏倾奕把住那物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自己的股缝里填。这动作也不知是下意识,还是故意刺激贺远。贺远忍了又忍,哪还忍得住,一个翻身就把苏倾奕压住了。 可就那么毫无章法地干挤也挤不进去,等苏倾奕提醒他抹点东西,他已经因为太兴奋把自己蹭射了。 到晚饭后送他去车站,苏倾奕仍在笑他。笑还不明着笑,非得两人对上眼神,超过三秒钟谁也不说话,苏倾奕的嘴角就憋不住地向上挑。 贺远觉得真丢人,回家的路上满脑子磨缠着这笑。看下回的,下回,他一定全找补回来。 进院门,母亲正从屋里出来,手上拎个空壶要去厨房。见他回来,催他赶紧进屋:“你同学来啦,快说话去吧!” 贺远一听就知道是唐士秋。撩帘进屋,果然,这家伙正跟桌边坐着,嗑着瓜子喝着茶,无比自在。 “你怎么来了,有事儿?” “你这话说的,没事儿不能来?”真成了主客颠倒,唐士秋招呼贺远坐,给贺远倒了一杯茶。“我说你干吗去了?歇班也不跟家,亏了我吃完饭过来,要不多等俩钟头。” “我能干吗,上我师父家去了。”贺远这个瞎话在进屋时就想好了。 唐士秋却一下抓住漏洞:“去一天?蹭饭还带早中晚蹭三顿?” 贺远被问住了。 唐士秋说:“编 ,咱不急,咱有的是时间,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把话编圆了。” 贺远心说你属狗的吗,我去哪没去哪都能闻出来。 “你是不是背着你妈干吗了?我可问她了,最近这些礼拜天你都忙什么,结果你妈两眼一抹黑,嘛也不知道,她还以为你一直加班。” “你别跟她瞎说!”贺远着急了,其实是心虚。 “你当我傻?”唐士秋瞥他一眼,“不是,你就当我傻,你先告诉告诉我,你都忙什么了?” 贺远不吭声,垂头坐在凳子上,半天含糊一句:“就去过你们学校几回。” “找苏老师?” “嗯。” 这下换唐士秋沉默了,不过没沉默多一会儿,他冒出一句:“这就好上了?” 贺远心一空,转瞬擂起鼓来,他有点不敢看唐士秋的表情。就在今天之前,他还天真地以为他和苏倾奕在一起的事,只要过了他妈那关就万事大吉,可眼下,他连一个唐士秋都搪塞不过,更遑论要应对他妈了。 “问你话呢?”唐士秋没等到答案,伸手捅了他一下。 “你让我怎么答?” “实说。” 又是半天没吭声,贺远最后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好了。”他实在没法再瞒下去。再说根本瞒不住,唐士秋既然能为了这事专程上门一趟,那就是心有八成底了,就差亲眼看见他点头。 这回静了得有两分钟,唐士秋那口气才呼出来:“还真让我猜着了。上回在学校碰见你,我就觉得不对……不是,你怎么突然就……先前不是还说有姑娘跟你表白?” 贺远听院里有动静,怕母亲突然进屋,朝自个儿屋一抬下巴:“上那屋说。” 哥俩进屋关好门。贺远往床沿一坐,弓着背,胳膊肘撑在膝头,两手抵着额头,跟挨审无路可退的犯人似的撂了一句:“我就没喜欢过姑娘。” 唐士秋倚在门上,听见这话全明白了。到底是多年的朋友,这点事不至于影响感情,只缓了半分钟,他又开起玩笑:“诶,你喜没喜欢过我?” “你还真能贫……” “开玩笑,”唐士秋坐过来,紧挨着贺远,和往常一样搂着他的肩膀,“我说,我真不是瞧不起,我……”吭哧半天,“我怕你吃亏。” “我吃什么亏?”贺远莫名其妙。 “怎么不吃亏?你想,那苏老师,就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事儿,你准不是他头一个,他经验比你多,你这得算是初恋吧?他要是就跟你玩玩,你玩不过他。别到时候你陷进去了,他把你踹了,你哭都找不着坟头。” 一口气把心里那点话全倒出来,唐士秋觉得胸口舒坦不少。 贺远可不舒坦了。他说苏老师不是那种人,语气有些硬,但其实,睡不着的时候他也偷偷琢磨过唐士秋说的话。可每次再一看见苏倾奕,他就觉得他不该琢磨,苏老师对他还不够好吗? “行,甭管他是哪种人,我这都是提醒你一句,你自个儿心里有点儿数。”刚正经两分钟,唐士秋又嬉皮笑脸上了,胳膊肘顶顶贺远,“诶,你跟他到哪步了?” 贺远一瞥他那不着调的德行,简直和车间的孟晓昆如出一辙,还大学生呢。 “你觉着呢?”贺远成心抻着他。 “睡了吧?”唐士秋一脸坏笑,“我可听你妈说了,你晚上老不回家,说睡我那儿,我可没跟你睡。” 贺远脸上有点窘,不是因为被好友拆穿,是因为又想起刚才被苏倾奕笑。 “行啊你,感觉怎么样?”唐士秋还没完了。 贺远心说感觉怎么样能告诉你?让你听荤段子呢?贺远当然不会真讲,但是这种事,还真如孟晓昆所言,是个男的就好面子。他于是笑出一个过来人的笑,简而化之:“不都那样……” “你就气我吧。”唐士秋嫌他独享美事偷着乐,“从前我看你对姑娘不老上心的,还以为这事儿肯定得我在你前头,真没想到你小子,你行。” 这一提,贺远想起来:“诶,上回你那对象怎么样了?” 唐士秋变脸似的,瞬间一副愁相:“哥们儿这回真栽进去了。” “怎么了,你不是打中学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留身。” “这回悬了,我是真喜欢她了。” “得了,哪回你都这么说。” “这回真不一样。”唐士秋狠摇头,“我都领她回家了。你猜怎么着,我妈也特喜欢她。” “带回家了?”贺远这话更像是自言自语。他又想起上回苏倾奕和他说的那句“急什么”。急什么?就急这个啊。要是家里死活不答应,再喜欢不也没戏?这么一想,贺远开始犯愁了。 “我说,你这事儿,打算怎么跟你妈说?” “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要我说,千万别直接提这茬儿,你得先让你妈知道有这么个人,这再往后打算,要不然直接领家来说这是我对象,你妈还不气死了。” 贺远同意,唐士秋这一晚上也就说了这么一句靠谱的话。“还是得慢慢渗透。” “千万别冲动,不然到时候你妈不抽死你,我给你磕仨头。” 唐士秋的话让贺远一晚上没睡好觉。 怎么办呢?他就一个妈,也就一个苏老师,这事可真让他挠头。太挠头。连苏倾奕那样的家庭都容不下的离经叛道,他这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母亲能欣然接受就见鬼了。 可也还是这话,他就一个妈,别管他跟谁好,这事不可能绕得开他妈,早晚得让她知道。贺远倒是不怕挨打挨骂,总归是自个儿亲妈,打完骂完还是母子连心,但苏倾奕呢? 是,苏倾奕和他一样,都是男人。是男人就得扛事,可有些事该是谁扛就是谁扛,谁也替不了谁。 瞒是瞒不了一辈子的,只要他想和苏倾奕在一起,就总有把事情摆上桌面的一天。与其等着露馅而闹得鸡飞狗跳,不如先做打算,主动挑明这层关系。 守不好自己的人,还算什么爷们儿。贺远想,他该在母亲面前提一提苏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