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阁 - 耽美小说 - 游寰问玉在线阅读 - 第一章 出游

第一章 出游

    车外马蹄踏踏,原本虚掩的竹编窗扇被人撩起,探进一只手。红绳拧成的手串套在腕骨附近,垂下微微摇晃的银珠子,细看的话,珠子的前端是极小巧精致的锁扣,原来是空心的。至于里面塞了什么,就只有本人知晓了。

    再说回那只手,关节粗大,掌肉宽厚,一看便知是善拳脚功夫的习武之人的手,清淡的药味随之悠悠飘进车厢。紧接着一颗脑袋探了进来,将车内人的注意力从他的手吸引到他的脸上。

    来人面带十成十的真挚笑容,两条宽眉微微上扬,俊朗的皮相虽算不得起眼,却有叫人眼前一亮的洒脱气度。

    “师父,你不与我一同骑马吗?”赵孤天搭在窗框上,借外头的日光才看清车内的情况。被他唤作师父的青年人不发话,只捻起桌上果盘里的一粒葡萄,秀指轻弹,用那颗宛若珠玉的剔透果实堵了他的嘴。

    甘甜微酸的汁水在舌尖流转顷刻,划进赵孤天的腹中。他砸吧砸吧嘴,知道那人是不肯出来了,就仰头看了眼时辰。正值晌午,烈日当空,于武者而言却与清爽的早晨别无二致。

    白天的日头再晒能晒到哪去?堂堂藏武阁的大宗师还怕晒,师流月的小毛病也忒多。

    说起他二人为何离开藏武阁出门,能追溯到赵孤天还不是师流月的徒弟时。

    论辈分,师流月应是他的小师叔,可惜自个的师父身死尘世,留下没来得及教的几位弟子。恰巧师流月踏入宗师境界,武功已然大成,按规矩是要开始收徒的。赵孤天不知沾了什么光,分到师流月的门下,他就因此有了位大三岁的小师父。

    师流月是何等人物,藏武阁内简直是无人不知晓。他天资超凡,二十一岁入宗师,相貌又绝佳、背景又深厚,称其为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但与这样的人相处,没有与师流月的天赋一样超凡的心境,怕是时间久了会丧失武志。无他,实在是太惹人嫉妒了!

    幸而赵孤天本身就没什么武志,他武学方面天资平平,此生没想到达天人境界,唯有一门药学是生平所好。因此拜入师流月门下数月,二人都未见过几面,一者醉心武学,一者专注制药,竟都白白错过相见的好时机。

    直到藏武阁命令他们去找回门派遗失的武功,明面上是寻宝,实际是要他师徒二人好生磨合。

    也就藏武阁这样的特殊门派有闲心管弟子的关系了,赵孤天嫌门派催得紧,终于肯放下药材去见一见师流月。

    他一进院子就看见师流月在玩树枝——这么说其实并不妥当,依照宗师以上的人的眼光来看,师流月已练成了返璞归真的招式,仅仅是一劈一砍,就隐含无数道韵,单拿树枝就足以断绝同境界侠士的性命。

    院内忽有清风拂过,师流月踩出轻盈灵动的步子,几个呼吸后就到了赵孤天眼前,树枝轻轻点在他的颈下。他一双水润空灵的眸子微不可察地弯起,唇边却没有明显的笑意。

    难怪门内人人称赞师流月的姿容,赵孤天此前还不觉得,如今竟直接被迷了眼,险些乱了分寸。此人精雕玉琢的细腻肌理近在眼前,眉形似柳叶,细长的眼尾好似以淡墨勾画,轻挑起夺魂摄魄的弧度。

    这莫非是神仙下凡么?

    “天儿,你来找我?”师流月偏头打量他,这一声称呼反而叫回了赵孤天的神智,愤愤叫道:

    “啊——百里留月,你只比我大三岁,不许再这样叫我了,否则我就直呼你的本名,再不称你一声师父!”

    他口中的百里留月是何许人也?正是师流月拜入师门前的本名。百里一姓过于敏感,他索性就隐瞒了身份。

    师流月眉心微蹙,略加思索便道:“那就改为小赵吧。”

    赵孤天傻了眼,没想到师流月真有治他的法子,不仅知道自己的徒弟无心习武,还知道他讨厌没有特色的称谓。

    人人都能叫小赵,师流月这么唤他,哪能和那些庸俗的人区分开?

    他立即恹了气势,咕哝着说:“师父,是我失礼了。”

    师流月收回树枝,在手中挥动几番,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起了枯木逢春的效果,凭空催出几簇绿叶,又从绿叶中绽开粉色的小花。花瓣落下之际,树枝也变作粉末,簌簌落到他脚下新冒头的嫩叶上。

    此所谓生生不息,已然到了超凡的境界。旁人当成戏法,其实尽是师流月的内力在催动。他仅仅懒得将树枝扔回花池了,但放在赵孤天眼里,师流月是在无声地警告他尊师重道,否则就要落得和树枝一样的下场。

    他可不想当花肥。赵孤天软硬皆吃,当即乖巧了许多,十分顺师流月的心意。

    他这唯一的徒弟瞧着皮肉壮实,个头却只到自己的下颚处,放眼整个师门都算不得高,但正合他意,看着就乖。师流月想法诡异,却不为外人所知,否则定会叫他们惊掉下巴的。

    出门前的鸡飞狗跳暂且不提,他们走了两天,赵孤天孤零零地骑马赶路,心里异常愁苦。

    这……这算哪门子的闯荡江湖啊?

    白天师流月是决不会离开马车的,晚上又非得对月舞剑,好看是好看的,可和他想象中纵马江湖的恣意逍遥生活毫不相干。

    离最近的城池还有小半天的路程,他闷头骑了两天马,大腿生疼,合上帘子就垮了脸,几刻后垂头丧气地钻进了马车。

    师流月也没有在打坐,他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玉佩,雕刻“百里”二字的一面正好朝向赵孤天。

    愣愣地盯了一会,赵孤天想起他进马车是想歇息的,这时忽然起了戏弄师流月的心思,笑嘻嘻地凑过去问:“师父,我赶路十分疲惫,能靠在你的腿上休息片刻吗?”

    师流月往他口中再塞两粒葡萄,欣然答应了。“可以。我时常艳羡师兄他们有徒子徒孙承欢膝下,你是我的徒弟,自然能与我做联络感情的事。”

    本是心存调笑之举,这人的反应倒让赵孤天手足无措,面红耳赤地爬过去躺下,身子僵得像块木头。

    “你身上常有药味,是身体有恙吗?”师流月以纤白的手指轻点赵孤天的额头,竟真让他安心睡在腿上。

    赵孤天越发觉得脸热,不自在地答道:“并非如此,我天生舌头灵,被人买去做药人,从小泡遍了怪汤奇毒。后来加入藏武阁也很少离开药园,久而久之就药气入体了吧。”

    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过往辛秘,听在别人耳朵里就不是滋味了。师流月的手微微一顿,垂首与他对视,淡淡说道:“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