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月色如水，风光正好，王府一对新人恰是洞房花烛夜。着大红衣衫的二人执手坐于新房内，烛火摇曳，沈鸢秀美如玉的面容恍然若神仙。他执起赤溟的手，清浅一笑：“你我今夜之后便是名正言顺的伴侣。”

    赤溟怔然，往日十载相伴的时光竟像大梦一场，令他险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这可不就是梦境，回归现实，又岂能如这般美好。观他二人的红衣，不禁呢喃：“我从未想过寻常凡人的情意竟如此顺遂。”难怪修仙一途凡心易起了。倘若真能与神主醉生梦死片刻，大把光阴尽数挥洒了去又如何？

    只是注定不能如愿，赤溟轻抚他鬓边青丝，将此刻的神主模样记在心底，似在自言自语道：“我以为那数万年的封禁足够斩断你我之间的干系了。”

    “赤溟，你吃醉了吗？”沈鸢担忧地试探他绯红的脸颊，入手灼热的温度验证他想，便体贴地扶起他，引他坐在大红的床帏内，推开紧闭的窗户。

    微凉的夜风吹过火烛，赤溟的双手已握成拳，一言不发地盯着沈鸢走动的身形。

    “你怎么哭了？”沈鸢微感惊讶，手指温柔地拭去他面上水痕，就见赤溟抿起嘴角，自嘲道：“我竟落入凡人的境地，为你动了真情。那么些年头，全白活了。”仅一滴眼泪，他的脆弱神态尽消。

    “今日怎么净说胡话？”沈鸢坐在他身旁，手放在赤溟的手上。

    赤溟双目紧闭一瞬，张开时已恢复清明，倾身吻上沈鸢的嘴角，低声道：“足够了……”十年陪伴，该从这场虚幻的梦里苏醒了。

    “沈鸢，还记得你是谁吗？”他面色变为沈鸢十年间从未见过的冷厉。

    沈鸢一愣，听他缓缓道：“紫霄神主，醒来！”

    凡人的记忆霎时间被沈鸢真魂替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的环境，看着赤溟的身体变淡，无声地说出“再见”二字，同时他的身影逐渐在记忆里消散。沈鸢抓了个空，晶莹的泪珠滑落。不，我不想忘了他……

    初见时那狂傲的青年人面对他时独一份的柔和目光如同破碎的镜面，纷纷在心间淡去，沈鸢捂住心口，难以忍受的强烈疼痛蔓延全身，滞涩的痛苦情绪无处宣泄，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寸寸冲击他的道心。良久，沈鸢倒在地上，低泣道：“赤溟……”最后的情丝随之湮灭，他也从幻境消失了去。

    赤溟先他一步苏醒，尚未来得及感慨，筠笛神尊如约解开封印，真正的记忆就浮现心头。

    数万年前，赤溟奉命巡逻紫霄天，倚仗神主闭关不出，原本就耐不住性子，百般无聊下不自觉偏了路线，想去紫霄海域偷偷戏水。

    到那时看见一人进入汹涌的水面。惊鸿一瞥见，分明是神主的脸，他心中惊慌之余又怀疑：自家神主前日不是说过要闭关吗？

    赤溟出于好奇跟过去，水里已没了那人的踪迹，仿佛是镜中花水中月，一切是他的错觉。但到了神尊的境界，目力超越修仙者，错觉根本说不通。

    心下正疑惑，一道不可违逆的伟力就束缚了他龙身，先前消失的人再度出现，绑了他消失在紫霄天，无一神尊发觉。

    “你是何人？”赤溟到了陌生之地，色厉内茬地质问那男子，周遭仙气变幻，很容易分辨出所处地方已远离紫霄天。他小小的五阶神尊，放到紫霄天尚且不够看，这人能轻易束缚他不被发现，明显是其他仙天的人，何况顶了张神主的脸。

    细细再看，赤溟也感到吃惊：真像啊，若非气息不同，单看这张同样冰冷的脸，真与自家神主一模一样。

    那人似不欲与他多言，修为威压外露，赤溟就变了脸色：“你是哪位神主？”

    “真是好东西，吃了界域最精华的本源，难怪紫霄藏你藏得深。”这位神主的手放在他元宫的位置，不需费力，赤溟就呕出一口鲜血，神尊境坚不可摧的元宫尽碎。失了蕴养仙力的元宫，莫说修为，他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赤溟险些痛死过去，咬牙切齿地说：“你是……罗浮神主！”落进这位的手里，虽然不明白为何针对他，但他的仙途大抵是到此为止了。

    罗浮神主说道：“不会叫你死的，你得帮我养着那东西才行。”在修为逸散前，他手一拂，新的元宫凝结，古怪的仙力充斥其中，缓慢侵蚀赤溟原本的仙力。中心一股生机旺盛的金芒牢牢盘踞，赤溟因此发出惨叫，感觉血脉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金芒。

    这东西在掠夺他的本源！

    “你……你放了什么？”赤溟痛极，冷汗沁满额头，如果不被束缚，定能痛得满地翻滚。

    “当它是你的孩子吧。”罗浮神主若有所思，“紫霄对你这么特殊，下一轮劫数该是你了。”

    说罢他掐住赤溟的脖子，狠狠咬破了他的嘴唇。鲜血渗出，罗浮神主的双眸中莲花浮现，在赤溟的血肉留下隐秘的印记。

    “让我看看，之后他能把你藏到哪去呢？”擦拭那处破损的皮肤，罗浮冷漠地看着赤溟忍痛皱眉。

    “适可而止，罗浮。”禁锢一松，赤溟看见了熟悉的人影。紫霄神主在远处与罗浮神主遥遥相望，看不透心中情绪。

    “为了他提前出关？你还真想渡一次情劫不成？”二位神主的目光投向彼此，隐有争锋相对的局势。

    紫霄神主微不可察地蹙眉，挥手将赤溟传到身后，看了眼他的嘴角，又转到腹部，淡漠的双眸对准罗浮神主。“虽说你是本尊的魔性化身，但也该收敛一二。我决计不许你以此物生机夺赤溟之生机、行逆天之举。”

    “我与你本一体，做这些不是共同受益的吗？”罗浮神主轻声冷笑，不知是碍于什么，没有对紫霄神主动手，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赤溟，离开了。

    “你可知元宫内是何物？”紫霄神主看着赤溟。

    赤溟恍惚地答道：“是我的孩儿。”

    “随我回去。”神主没说什么，带浑身是血的赤溟走了。

    再然后，便是赤溟记忆里的事情了，神主亲手掐灭金芒的生机并取走，惹他大闹紫霄天，再后来就贬去了紫霄海域。

    难怪那之后他修行速度远超往日，难怪神主从不曾发难于他，却头一次封禁他，难怪……赤溟恍然大悟，原来这非他元宫，也非他孩儿。

    想到入梦前筠笛神尊的话：“你可想过三位神主为何从未齐聚？”因为三位神主，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人的化身。赤溟得知真相，胸口却堵得慌，不知该从何想起。

    心中唯一所想，便是他着了李筠笛的道。他用这段绝望的记忆，换了神主对他彻底的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