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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泽尔 .李长期租住在好运旅店靠南面的一间房里。这旅店是那种在泡沫经济时代建成的混凝土现代主义风格建筑,现在已经衰颓,扩建的房间囊肿似的毫无规律的向外凸出来,曾经雪白的窗台挂满了肮脏的衣服和涂鸦。一道比周围颜色稍深的油漆从二楼一个凸起来的窗户胡乱刷下来。据那个看着大门的没牙老太太说,这个房间打死过一个女人。当时她的头就垂在窗户上,血往下渗了长长一条,顺着玻璃一直淌进旅馆老板种兰花的小型温室里。这些兰花一直是李在帮忙打理。 李的巢穴就是这间凶宅,并且已经打通了墙壁和旁边的那间连在一起。当时,赫尔曼看着他指挥着一大群建筑工人当着老板的面打碎了那面墙,那个吹毛求疵的坏脾气老头破天荒一句话都没说——虽然之后,他向赫尔曼抱怨这位"中国巫师"的次数比之前更频繁了一点,但当面却没有半句怨言。 这老头或许怨恨整个世界和看到的每个人,但是他不太讨厌李。没有人会不喜欢李。李待人彬彬有礼,言辞高雅,但人们喜欢他并不仅仅因为这个——李身上有种几乎无缘无故令人信赖和亲近的气质。在神秘主义者口中,这是一种特殊的天分,代表着适宜修行的血统。实际上他也做着这种有点特殊的工作:自从赫尔曼认识他的那天起,李就是个熟练的巫师了。他们结识于一个俄尔普斯小队参与过的异常人鱼研讨会,李是里面唯一一个主张给予异常人鱼人权的会员。之后,他们成了朋友。 赫尔曼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阵脚步声。李不声不响的打开了门。 "别来无恙。"他抬起头看着赫尔曼,微笑起来。 "晚上好,巴泽尔。"李看起来和之前大不一样了。上次见到他还是在两年之前。赫尔曼把手撑在门框上:"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他简短的说,向屋内走去。借着台灯昏暗的光,赫尔曼看清了他的脸。李比两年前看上去疲惫了不少。他那双眼角向下撇的凹陷眼睛下方已经生长出了细纹,嘴唇薄的像一条线。那些暗红色的整齐的符文已经蔓延了几乎整个右脸。李伸手打开顶灯的开关,灯亮了起来,赫尔曼看到他手指以及手臂上同样爬满了笔画。 李房间里面也摆着一盆兰花。现在正开着朴素的绿色的小小的花朵,一股幽香扑面而来。李身子斜靠在窗台,没再理会赫尔曼。似乎已然陷入对刚才某次实验的追索,一副并不在意任何人看法的出神模样。赫尔曼看到他因袖子卷起而裸露的布满符文的右手臂上有一个医用采血装置,橡胶管的一端深深埋进皮肤里,另一端则连接着房间正中一个雕金装饰的巨大玻璃罐,在罐口处有某种过滤装置,令血液洗去了鲜红而呈现出一种透明的金色。变色的血像在沙漏里一样一滴一滴的顺着狭窄的入口从罐中央滴落下来。 两间打通了的大床房足矣成为实验室。那些基因种植体就泡在玻璃罐下部,像腌制水果一样挤挤挨挨叠在一起,扭曲成一团难以辨认的聚合体。李采用的实验对象是一种裸鼹鼠的雌性母系氏族首领个体,据说这样可以模拟"它们"在"母亲"体内的环境。催化剂则是李怎么都不愿意透露的海灯街走私物。葡萄似的的胚胎从这种赤裸小动物的皮肤褶皱处凹凸不平的鼓起,有时还能看到透明的皮膜中有小小的蓝色心脏在跳动。 "直接说吧。你是为什么来的?"过了一会,李从手臂里抽出了管子。突然阻断血液的供养让雌性鼹鼠吱吱的乱叫起来。他回过头看向赫尔曼,脸上又是那副病怏怏的表情。 "涉及海灯街和漩涡的案件,包含复制人,生理改造以及异常繁殖。在我看来如此。"李的书桌背靠着一个巨大的书架。在堆成小山似的发黄旧书中,赫尔曼总算寻觅着了一把还能坐的椅子。他拉开椅子斜靠在扶手上,尘土味扑面而来。"或许你知道些什么。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你不如直接说是跟梅瑞蒂斯有关。"他头也不回的回答。 赫尔曼说着,用两根手指将试纸迅速推进桌子上的试管架之下,浓郁的灰蓝色立即透出试纸边缘。这种试纸是俄尔普斯实验室的产物,被用来鉴定遗址中那些和人类血液外在高度相似的人鱼血液。即使经过酒精擦拭或海水多年的浸泡,试纸也能敏锐捕捉到人鱼血液中的特殊物质。 "最近你有客人。"赫尔曼冲他晃了晃那张纸。 "两个人类和一个人鱼。是你要找的人吗?"李直截了当的承认,不知为何,他颈项上那些暗红色的符文开始不安分的蠕动起来。 "他们犯下了抢劫案。抢了罗莎琳区和城区的好几户人家。不是什么麻烦人物,因此也没什么人愿意管这桩麻烦事。" 李沉思了片刻,再次开口:"那两个人找我问了一点秘法有关的事。我尽量回答了他们。"他从窗台的烟盒里拿起一支烟点燃,熟练的夹在嘴唇间。"你了解我,路德维格。我一直站在人类这边。" "可惜,那两人好像不是那么想的。你刚刚一直没提那个人鱼。" "用子宫里面残留的东西做出来的。算是另一个梅瑞蒂斯。但,严格来说,若不是已经被玷污,就不能被称为梅瑞蒂斯。"李想了想,吐出一长段晦涩的句子。那支烟在他瘦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燃烧着,散发出浓郁的高级烟草的香气。"安东尼奥在得到梅瑞蒂斯时候就开始研究胎盘。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她的遗腹子吸收的差不多了,但是剩下了的一点足够制造无数梅瑞蒂斯形状的躯壳。" "又是梅瑞蒂斯。我知道。所以必须抓到那个人鱼。我之前去了海灯街那个旧明胶工厂,得来了一点线索。"赫尔曼的记忆复苏了。他现在完全想起来在李这里了解到的关于梅瑞蒂斯的一切了。每次和李聊天时候他都感到一阵和现在相似的,由于看到过多所造成的轻微恐惧感。 "复制出来的东西一样具有污染的能力。所以那天我看到的那两个人类已经不同程度的拥有了那些特征。"李说道。"我不明白他们这样做是为什么。即使在最激进的群体里神圣也应当远离,充其量是按照严格的规则使用。我劝他们把那个人鱼销毁,但是被拒绝了。"说着,李眉眼间开始带了一点难以察觉的焦躁神色。 "如此说来,他们其实相当危险。那么我更没有理由就此转身离开了。"赫尔曼突然开口。"我想不到你有什么骗我的理由。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他们来这里的时间其实就是今天早上。" "我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你了,但你相信试纸也不信我。"李语气生硬,眼神从赫尔曼身上决然的移开了。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善。而现在因为赫尔曼审讯似的态度,他开始发火了。又或许他只是希望借此打消赫尔曼的疑惑。 "其实我只是受人之托。毕竟我只是个警探,希望在星期六之前就能把他们抓回来。" "独自一个人调查?"李的神情终于稍微缓和了一点。"我对你深表同情,不过我不能为你的逞英雄买单。就我个人的经验而言,做不到的时候就应该说出来。"他着重读了这句话后面的部分。 大概李已经和正常社会脱节太久,忘记了某些烦人的规则。赫尔曼心想。不,李不会忘的。李只是向来对此毫不在意。 正当赫尔曼正想开口反问他一下时,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轻柔的敲门的声音。能听得出敲门的人脚步沉重,但敲门那几下却很小心。李看了赫尔曼一眼,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伫立在走廊里的黑暗里。他深邃的浅灰色眼睛在暗处发亮,长脸下端收窄,嘴唇紧紧闭着,仿佛一只弄不清是要咬还是向人效忠的狼狗。一见到李,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将他一把抱住。那青年派克大衣的蓬乱粗硬的杂色毛领子被大片的血黏成一团糟,肮脏的血液全部沾在李肩膀上。他呓语着,紧紧箍住李腰间的发白的手指上血流下来,一片血肉模糊。似乎部分皮肤已经被剥掉了。 李任由青年像动物似的磨蹭着自己的肩膀。那一身昂贵的西装已经染上了大片血污,但似乎完全不以为意。他偏过头,笑着贴着青年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这副场景让赫尔曼震惊了——看来几年足以改变人。据赫尔曼对他的了解,李本性并不喜欢和人建立如此深厚的联系,总是刻意保持一个方便嘲讽的距离。赫尔曼从没见过他对谁露出过这副亲昵的模样,也从没听他提过关于这个青年的任何事。 "我赢了。"青年的声音闷闷传来,言简意赅,透出一股沉默寡言的人通常会有的对词不达意的焦躁。赫尔曼一眼就看出新区话并不是他的母语。 李把手指合拢,贴在青年裂开一道血口的右脸上。那些刻在他皮肤上的红色的符文蜂拥而至,自李手指的皮肤迸裂开来,血液如泉涌流下。青年带着一副难以言喻的虔诚神色把自己受伤的手指和刚刚弄出来的伤口贴在一起,轻轻吻着血肉之间的接缝。 这场面实在是怪异——两人相拥并非因为恋情或者其他什么人间的感情,而是出于宗教的需求。让赫尔曼看的浑身发毛。他想到,李曾经提到过的那些古怪的仪式,现在总算有幸一睹真容。 "我还第一次见到你修行的秘法。" "别在意,这不是什么值得被拿出来说的事。"李说着,伸手扶着青年的手臂让他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在李手臂伸过去托住青年后背时他皱起眉头,那张沾了血污的可怕的脸上露出一丝几乎是羞涩的局促,但察觉到赫尔曼的视线,青年突然猛然抬头看向赫尔曼,他眼中烧起莫名的怒意。 "是我一位朋友。"李简短的回答。刚刚那种热情和亲昵已经不见踪影。李举起手抽了一口烟,那支烟在他手里几乎燃烧殆尽,他过了好一会才抬起眼皮,眼里已经是不容置疑的神色。"对不起,路德维格,今天我要处理的事有点多。或者你应该回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