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与图书馆

    其实要找出小甲是谁很简单，只要我们一直蹲守在图书馆，总能等到他的出现。

    我也曾动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小甲出现的频率太低，而与我的想象完全不同，蹲守是一件十分消磨精力和耐力的事。我曾在图书馆某个角落坐了半天，眼睛死守着那排书架，而最后这场维持了足足四个小时的监视，在我迫于生理问题不得不离开片刻之后而作罢。况且我也不可能为此放弃自己的课业和工作，几个月都消耗在图书馆里。

    但老陈似乎是有了这个疯狂的打算。

    从那次短暂的聊天之后又过了两周，他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每次我电话联系，老陈总说自己在外面，却不透露他在干什么。

    11月下旬的某天深夜，我终于把老陈邀了出来。

    他穿了一件厚风衣，头上还戴了个宽檐皮帽，一扫往日老干部的穿衣风格，显得很精神，美中不足的是他下巴上的胡茬又冒了一层。

    ＂有新发现。＂

    还没等我们坐下，他就兴冲冲地说。

    ＂是吗那太好了，你知道小甲的真实身份了吗？＂

    ＂不是小甲，而是小乙。＂老陈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然后清了清嗓子。

    他望着我的视线总在闪动，带着些微的不安和亢奋，我想也许是长期处于戒备和紧张状态之后，人的情绪一下子难以恢复平静。

    看到老陈这幅样子，我总有种事情皆因我而起的愧疚，是我一时冲动把他拖了进来，而他现在越陷越深，甚至拿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

    ＂我已经确定了他是我们兄弟学校H大的学生，体格高大，喜欢篮球，是学美术的。事实上这几天我一直在等他出现，今天终于被我等到了。＂

    老陈拿出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一个瘦高的背影，从后面看他的头发很短，根部修剪得整整齐齐，背上挎了一个黑色双肩包，正低着头在刷地铁卡。

    我很震惊，＂你竟然跟踪他？＂

    ＂没有，我只是跟他一起进了地铁站而已。＂

    ＂那你怎么这么了解人家，难道你们聊上了？＂

    ＂还没来得及，我当时有个疑惑没解开，所以还没有确认他就是小乙，就在刚刚我才确定——也就是你给我打电话的前几分钟。＂

    可恶，这个家伙怎么话总说一半，好歹也体谅一下现在正一头雾水的我的心情啊。我索性直接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快别卖关子了。＂

    老陈示意我别着急，又往前翻了几张照片，递给我看，＂这是之前小乙的留言，我就是根据这个初步了解到了他的一些信息。你注意到他的字迹有什么特别吗？＂

    我又耐下性子仔细去观察那句话：＂出什么事了？？？＂但根本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字迹...有点呆板吧，不够有力......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你认为的呆板是因为这几个字里没有一笔是连笔，所有的笔画都是分开写的。而不够有力呢，其实是没有重笔造成的。我们在写字的时候，因为停留时间和力气的不同，在笔画的转折处，或者线条的末尾位置会自然的加粗，这是走珠笔或者钢笔笔尖的结构设计导致的，这些都是最常见的写字笔。但是你仔细观察这几个字，比一般的字迹要细上很多，而且每一笔的粗细都是相同的，包括问号底部的点，细小到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就像是机器写的字，对吗？其实这是用一种特殊的针管笔所写的字。针管笔因为笔尖比较僵硬，是很难写成连笔的，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下水均匀，所以也可以设计出极为纤细的型号。针管笔的价格比较昂贵，一般只在工程绘图或者艺术绘图中使用，没有人会拿它写字。所以我判断小乙是工程类或者美术类专业的学生，因为一时手边找不到写字笔，于是只好拿针管笔代替。当然，在这两者专业中我更倾向美术，因为工科生和文科生的思维差异导致了一个美术生更可能会被浪漫的事情所吸引，以及美术专业一般会比工程专业有更加富余的自由时间，能允许小乙每天都来图书馆。＂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就排除了社会人士，如果不是学生而是从事美术行业的社会人员呢？＂

    ＂哈，你问对了，刚开始我也只是猜测，具体的当然还是见到他本人，我才形成了完整的印象的。我一连在图书馆观察了好几天，本以为小乙每天都会去一次，没想到一等便是整整两周。这期间我也很疑惑，难道是他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不来了，又或者是我忽略了什么关键信息吗？总之我只有耐心地等下去。为了不让小甲起疑，我坐的位置并不在人文科目的阅览室里，而是要去阅览室的必经之路，也就是中厅一侧的公共区，它与阅览室的走廊之间只隔了绿植和玻璃门，我能很清楚的看到里面。可惜两周过去，那本书没再被人动过，看来哲学在现在真的很不受欢迎啊。＂老陈耸了耸肩，又继续说道，＂一直到今天上午，我才发现了小乙，他一进门就直奔人文学科阅览室，然后径直走向书架，我从后门进去，看到他打开了那本书又合上，然后我走出来，坐回原来的位置上。他没多久就出来了，从我的桌边走过去。我闻到他身上有轻微的汗味。我跟着出来，看他走进了地铁，从五龙井方向的楼梯下去，之后我没有再跟，又折回了图书馆。＂

    ＂五龙井方向......确实是H大。＂

    ＂没错。确认学校后我又回去检查了那本书，在前几页上发现了一个浅浅的指纹印，应该是他刚刚留下的，他真的很不小心。我想他应该是刚打完篮球，指肚上的泥灰还没有洗净，说明他没来得及吃饭就过来了。可问题是如果他真的急切，为什么这两周来都全无踪影呢？＂

    ＂或许是有事耽搁了吧，就像我们要交的变态论文一样。＂

    老陈笑着点头，＂你猜的没错，我找到了一篇报道。＂

    这个狡猾的家伙，他竟然找到了H大美术学院的公众号，上面显示一小时前，他们刚发布了一篇图文消息：热烈祝贺我院学子于全国创意设计大赛再创佳绩！

    我点开后，最上面便是一张参赛学生手持奖杯的合影，他们身穿浅蓝色的队服，笑得一脸无邪，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跳动着无尽的活力。

    ＂这个比赛在北京，之后还有采访，跟创办公司项目落实的对接等等，一连持续了两周时间，他们昨天晚上刚从那里回来。＂

    我的视线在合影里扫了两圈，基本确定了小乙就是最右边这名露着酒窝的高个男生。虽然队服都是一样的，但小乙因为身高优势，在队友中很是亮眼。

    ＂所以直到这时我才确定这名优秀的学生，刘洋，就是我一直要找的小乙。＂老陈的手指在图片里刘洋的位置上敲了敲。

    ＂你找他到底是为了干什么呢？＂

    ＂为了印证我的猜想啊！＂老陈说，＂顺便也是为了提醒他注意安全。如果小甲顺着这些线索先找到了他，那么之后会发生什么就难说了。但顺藤摸瓜，刘洋会是我们的一个重要线索。我打算明天就去H大一趟，如果顺利的话，一周之内，不，可能不用一周，张决，我就能......我就能帮你彻底破解这个谜团了！＂

    帮我破解谜团吗？我不置可否。

    老陈最初的兴趣可能因我而起，可是现在他已经反客为主，完全沉浸在这场追逐的游戏里了。我理解他，他过人的智力、行动力和耐力终于得到了施展的机会，他仿佛天生为解谜存在。如果小甲真的想吸引什么人，那也会是老陈这种人吧。

    跟以往我熟悉的老陈完全不同，现在的他宛如渴望远航的水手回归大海，如饱经磨难的游子返回故土，如倦鸟归林，如游鱼入渊，是我从未见过的狂放，混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心雀跃，斗志昂扬，简直盖过了刚才那张合影里的年轻学生。

    我不知道是老陈变得年轻了，还是老陈与生俱来的生机被点燃了。只是我太习惯于见到他在人群中隐藏的样子，用老成持重将自己变得形单影只，孤家寡人的样子，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似乎我比我所自以为的还要更不了解他。

    而这种逐渐发现一个人真实面目的过程，真是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