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什么契
天魔已逝,龙脉转眼从层雾中完全显露出来,走势巍峨壮观,天地灵气在上面流转交织,令人望而生畏。 百年前交战时,他身受重伤,又被天魔断去一尾,消耗颇大。这次没那么严重,他反而觉得有些隐隐不安。 他低下头,摸了摸楚璠的脑袋,然后把她交给了赶来的毕方。 毕方看到楚璠的样子,先是一怔,而后吓得毛都炸了,“她、她怎么又变成了只血猴子?” 楚璠到底还要给它多少‘惊喜’?! “她们不是只去救了个人吗……”毕方小声骂着脏话,把她接了过去。 子微看着他大咧咧的样子,轻斥道:“小心点……” 毕方很委屈,他已经非常小心翼翼的用自己最柔软的翎毛拥着她了。 它忍不住道:“您还要去哪呢?” 子微叹了口气,顺着海边的一线天看过去。 “小心为上,龙脉已经受不了第三次侵蚀了。还有,事情结束之后,让龙族首领带着鲛族来见我。” 两族纷争,他本不想参与,但是若危害到了天下苍生水之灵脉,便不能不管了。 毕方鞠身应是,顿了会儿,突然问,“先生,那这个人呢……” 他指了指躺在礁石下的白衣男子。 青眉长睫,高鼻棱唇,面容清朗,面色微微泛白,几缕黑发黏在脸侧,透着股苍冷。 他腰间的剑,毕方曾在楚璠手里看到过。青白剑身,通体光透,绘有游鹿灵纹,是白泽神兽的图腾。 毕方隐隐察觉到这个人是谁,它带着显而易见的敌意,浑身写满了拒绝。 子微沉默了会儿。 他将昆仑剑悬于日影之下,拢袖抬首,面无表情看向远方,微垂双目,蕴着一股矜傲清寒。 “把他也带回去。”说罢,他又加了一句,“别让他们碰面。” * 若是只有璠璠一人,毕方直接化鹏就把她带回去了,可又加了一个男人,他想了想,决定不难为自己,召唤出飞舫。 他特意把两个人放在离彼此最远的房间里。 楚璠身上的伤口很棘手,毕方拿了一大堆绑带白纱,斟酌了好久,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难不成要缠成个大粽子吗? 他喂了点丹药给她,决定还是等先生回来再计议。 刚推开门,一道剑光便悬在他脸上。 毕方吓了一跳。 楚瑜面目沉郁,颀长的身躯直接挡住阳光,他扫了毕方一眼,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对璠璠干了什么?” 不是,这人腰都快被天魔给抓穿了,血成股地流,伤成这样,不过半个时辰而已,这便醒了? 他身上的阴厉气质太过强盛,毕方本嘴硬不开口,眼看着剑光无限放大,最后停在面前,才闷声道:“轩辕毕方鸟,我是璠璠的朋友!” 毕方还年幼,化为人形时不过稚气少年模样,只是红发赤瞳,眉眼生有翎羽,一看就是个妖。 “朋友?”他似觉得可笑,“璠璠可从未说自己有过朋友。” “小妖怪。”楚瑜轻嗤了声,弯着腰,剑已经靠在毕方的脖颈处,“把门打开,让我进去。” 这个人,凤眼薄狭,黑发白衣,气质苍冷阴郁,分明比他更像妖。 毕方梗着脖子,喷了口游蛇般的离火,火触到薄刃寒芒,转瞬即灭,楚瑜又往前一压,把他逼在角落。 “你有病吧!”毕方大叫一声,“我他妈救了你们啊。” 楚瑜已经把他撂到一旁,打开房门,“我知道,不然你已经死了。” 毕方决定很多天都不要理楚璠了。 他在外面悄悄探进个脑袋,透过帘帐的倒影,看见男人俯着身子,轻贴少女的额头,以神魂相融蕴养,灵气呈出细腻的淡粉色。 这是道侣间疗伤的法子,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联想到他们的身份,毕方捏紧拳头,控制不住暗骂了一句。 变态。 他在外面坐如针毡,里面却称得上一句平和安定。 楚瑜其实已经很累了,他强撑着身子渡给璠璠灵气,时不时还要打坐一会儿,等到丹田稍微不那么干涸,再继续渡灵。 他想快点带楚璠走,这并不难猜。 可她确实伤得太重了……精气不足,灵脉虚浮,比以前更甚。楚瑜不敢想璠璠为了他抽掉多少精血。 “璠璠……”楚瑜伏在地上,把她额上的绒发拨到一旁,用指尖触着她唇鼻吐出来的呼吸,很细,又很低柔。 楚瑜就这么一直看着她,满头青丝垂落,眉目狭长,眼神敛着,却像钩子似的,黏在她身上。 他忽而歪头,站在窗前,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外面流云轻缓,曙光明亮,桅杆长而细直,通到天上。 青年御剑而来,蓝衫环佩,月白剑穗撞出一声轻鸣。 剑光掠过窗棂,子微袖底扬风,直接加速落在了内屋门口。 毕方知道先生回来了,可怜巴巴蹲在原地,小声:“我打不过他……” 子微摇摇头,越过他走了进去。 门刚开,便迎来一道狠厉剑光,他横扫而对,青蓝两道剑光交错,昨夜还一起奋战的两柄剑,瞬间就开启了交锋。 楚瑜静静看着他。 子微也凝眸回望。 两道剑法相接,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一直抵到刀柄,狰鸣不断。 帐帘深处忽传来微弱的轻哼声。 二人顿了片刻,不约而同停下了交锋。子微敛息而定,看了他一眼,收剑入鞘,将剑悬于腰间。 月白剑穗晃在蓝袍之下,摇曳着,泛出点点雪光。 楚瑜眼神愈暗。 他低声道:“无耻。” 无耻。 子微把这两个字含在舌尖滚了一圈。 他隔空关上屋门,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又把毕方支走,这才开始好好地打量楚瑜。 他们身量相似,所以平视时正好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子微视线冷凝,仿若审视,他只是低声问,“你在说——” “你自己吗?” 楚瑜笑了一下,目光沉郁无比:“抢别人的东西,你不觉得自己无耻?” 子微微阖双目,重复了几个字,“抢,东西。” 他长睫垂落,投下了阴翳的倒影,语气平淡,“我不承认。” “我管你承不承认!”楚瑜压低声音,强忍着怒气,“待璠璠醒了,我自会带她走。她在你这里用了什么东西,费了什么物什——我都会一一还给你!” “要是她不想走呢。”子微问道。 “楚瑜。”他念了他的名字,像是不解,一字一句,“你当真从未觉得自己不对过?也从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么。” 正常人听到这一番话,要么否认,要么是思索。 而子微只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自信。 他在笑。 他还穿着一身白色道袍,袖底袍角染了不少血迹,他笑到发抖,弯下腰,那些晃眼的血便如寒风中簌簌抖动的红梅。 阴郁到令人发冷。 楚瑜的笑声充满嘲讽,也傲慢到毫无遮掩,淋漓尽致,“你为什么会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呢。” “道侣之契,要两心相融,共誓命盟。”他把语气放得很慢,似乎从这里得到了满足,“我和她一起相伴十几年,你呢?十天,二十天?” 他讥讽道:“靠着那九重鸳花之主的预言?你们天山狐都这般随便,只凭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缘分,命中注定的传说?” 楚瑜握紧了剑柄,嗤笑一声,“你们的爱也未免太廉价了些!” 他对自己很有自信,所以才随便评判他人的感情是否廉价。 “你似乎懂得很多。”子微笑了一声,只是双眸冷湛,显得非常深晦。 “但全是错的。” “你们的关系,只是你单方面的肯定臆想,璠璠知道那是道侣之契吗?你敢告诉她吗?”子微步步紧逼,一下下敲碎他言语中的壁垒,“她当你是相依相偎的亲人,是全部的依赖。” “那只因为你是她的兄长。” 仅此而已。 “并且……”子微叹了一口气,“谁告诉你们,天山狐的伴侣,只选鸳花之主。” 他还是第一次被骂感情廉价。 但子微甚至又有些庆幸,外人对他们的了解太过片面。 “九重鸳花之主,与我有缘。” 子微失笑道,“而缘分却分很多种,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有很多种。” “我曾经的父亲,他在战争中捡到一个小男孩,那位便是他的鸳花之主,他们是师徒。” 他微顿,才继续道:“而我的母亲,是位女子。” 楚瑜的神色瞬间冷了下去。 世人总是喜欢把一切情缘都看做是男女之情,却忘了缘分二字,本代表着人与人、或人与事物之间,发生联系的可能性。 子微都有些不忍告诉他真相了,“璠璠得鸳花是几岁?肯定不过十岁吧。” “你若当时便把她送往昆仑,我自会视她如晚辈,慢慢教导,又怎会对她生出男女之爱。” 子微摇了摇头,既是叹息也是无奈。他对楚瑜道,“一步错,步步错。偏偏是在那时候……” “是你自己把她送到我的面前。” 他的语气暗含怜悯。 楚瑜直视他,压抑着暴怒,根本顾忌不得什么,高喊着:“你究竟懂什么!”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道侣之契!璠璠心里最重要的人是我……若非这样,契约怎能结成。” 他声音沙哑,大口喘着气,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子微原本想说,对,以前最重要的确实是你。 只是没机会开口。 因为舫内的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小脑袋,她略有些茫然,血痕一条条横踞在雪白的脸上,像破碎的细瓷,显得既狰狞,又脆弱。 小姑娘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太好看,连忙用白纱笨拙地蒙上脸,只露出一双清凌明睐的眼睛,睫毛扑簌。 她声音隔着纱布,闷闷地,很沙哑,第一句说的是。 “你们在吵架吗?” 两个男人显然还未缓过来,面色都不太好看,楚瑜更是阴沉到极致,眉稍还带着股未褪去的狠厉。 他们没回话。 然后楚璠皱了皱眉毛,语气迟疑很多,又问了一句。 “阿兄,你刚刚在说……什么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