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恋旧
雁思归回头,看见沈铎站在他身后垂眼看着他,手臂还撑在他头顶一侧的糖果柜上,几乎是以一种不得体的亲密的姿势将他环在怀里。 “······”雁思归镇定从他手臂下钻出,后退站定,“沈总。” 沈铎淡笑,“雁顾问圣诞节也一个人,不陪女朋友?” 雁思归不上套,随手从身边捡了盒巧克力丢进篮子,“虽说这是我的私事没有向您汇报的必要,不过我正要赴约。” “是么”,沈铎的眼神似有若无地从雁思归中指上划过,仍然笑容得体,“那不如我们一起啊,double date,多热闹。” “不必,她不喜欢热闹”,雁思归假意抬腕看了眼手表,“沈总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祝您晚上玩得开心。”,说罢转身欲走。 “这么急?莫不是雁顾问的女朋友是水做的,去晚了就蒸发成空气了?”沈铎笑容不变,眼底却是早就看穿的嘲讽。 雁思归顿住身形,猜出对方早已看穿却仍然死撑到底就是不自爆,“是。所以恕不奉陪了。” 结果雁思归低估了这人不要脸的程度,正要结账时,一个装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框子嘭得砸到了柜台上,“雁顾问不介意我插个队吧?”笑得一派和煦谦恭。雁思归气结,到底是没有在店员面前不给他面子,把手里的框子一撂,转身出了店门。 雁思归走得飞快,他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任何的牵扯。闷头冲进酒店,脚步却僵在了走廊里。 沈铎提了个糖果袋,单手插着个兜,好整以暇地站在他房门前笑看着他。 大意了,这本来就是他们集团给提供的酒店,他当然会知道。一时间,雁思进退两难,僵立在离着房门四五米远的地方。 沈铎唇角上翘:“雁顾问好性致,直接把女朋友约在酒店。” 雁思归挑眉道,对他话里的调侃冷漠又不屑:“是,春宵一刻,沈总这也要打扰?”说罢,抬脚上前挤开沈铎划卡进门。 沈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怔,雁思归香甜温软的气息随着他那么轻轻一撞就撞进了他的整个胸腔,几乎是身体快过脑子,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用手卡住了门。 雁思归始料未及,门板一摔,这一下可夹得不轻,登时愣了一瞬松开了把手,沈铎趁他这会儿失神已借机挤了进来,关上了门。 他装作向内查看,不无遗憾地说:“真可惜,雁顾问的女朋友真的凭空蒸发了,我还没来及一睹芳容呢。” 任何人再好的脾气此刻也要维持不住,可雁思归仍旧只是蹙起了眉而已“沈总,这是我的私人领域,私人时间,我没有邀请您进来,请您出去。” 明明是淡漠又疏离的态度和语气,可配上那绯红莹润的脸颊和一双晶亮的猫眼,不知怎么就叫沈铎想起了野性难驯傲娇又勾人的野猫,愠怒还不待成型就不消而散了。他捏了枚糖果利落撕开糖纸,按进那双微启的红唇里,满意地看到那人杏眼圆睁,平静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吃糖,消消气。”收手,指尖果然残余了软糯的触感。 雁思归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一时竟然顺从地含住了糖果,待反应过来,早已错过了拒绝的时机。 沈铎径自掠过他,进到了房间里,十分不见外地大喇喇地坐到了沙发上,“雁顾问还站在门口干嘛,快进来啊。” 雁思归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沈总再不出去,我可就要报警了。” 沈铎向后一靠,抬臂撑着头斜倚在沙发上看他时笑得放肆,满不在意道:“我只是来见我的未婚妻而已,这也违法么。” “沈铎!”雁思归终于忍不住怒斥一声。 沈铎的笑容却扩得更大,“终于不叫我‘沈总’了么”,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雁雁,过来。” 雁思归深吸几口气,坐到了离他几步远斜侧面的软凳上。“别和我装熟,即便是当年,你也只是叫我‘喂’,至多连名带姓地喊一声‘雁思归’。” “你这是在埋怨我了?”沈铎故意曲解,“那你想我以后怎么叫你,‘思归’?‘阿雁’?‘小雁’?还是——” “我们没那么亲密”,雁思归受不了地打断他,“少恶心人!” 沈铎收敛了笑容,长眉微挑,烟波暧昧地在雁思归身上上上下下肆意刮过,“我们还不够亲密?彼此肌肤相贴水乳交融负距离接触也不叫亲密?” “你给我出去!” 看到他当场炸毛,沈铎心情上升到了极点,“这可真是强人所难,我都还没进去,怎么出去。” 雁思归一开始没听懂,直到看到对方的眼神下流地似有若无地往他身下飘去,他才反应过来,瞬间恼羞成怒抓了桌上的纸盒就丢过去,“流氓!” 沈铎轻巧躲过,心情却更好,他就是这么恶劣,别人不爽他就畅快,尤其当对象是雁思归时,他就喜欢看这人再端不住淡然平静的样子。 雁思归在心里默念清心经,抬眼时已然恢复漠然,“怎么,一别八年,沈总的手段从霸王硬上弓上升到色诱了么。” 沈铎僵硬一瞬,随即摸了摸下巴,“怎么,诱到你了么?” 雁思归面不改色,“不好意思,不感兴趣。有这个时间和精力,您还不如放到其他人身上,我没那么容易保持不住审计独立性。”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道。雁思归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清楚沈铎突如其来的接近是因为什么,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亲自上阵还用这么自以为是的手段想要把他从小组中铲除。 沈铎赞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通透犀利,却仍然装傻道:“我们信赖贵所所有职业人员的职业素养,这也是我们双方能多年合作的重要原因。只不过——雁顾问说的话是不是为时过早了。”他撑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雁思归。 “这您就不用费心了”,雁思归冷静回视,毫不退让,“我有信心不会信赖过度不会误受,却没信心不会信赖不足不会误拒呢。” 沈铎没有说话,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雁顾问怎么做工作是你自己的事情”,他勾起邪邪的笑容:“只是,我还是希望自己的未婚妻不要磨半天洋工,最后一无所获不说,还把自己搭进去。” 雁思归听出弦外之音。他当然不指望一次小小的年审,靠他一个不签字的审计员就挖出点什么大料,沈铎既然有恃无恐背后的交易肯定做得错综复杂,更何况有stera和Lewis在为沈峰保驾护航。当然不在报告上签字有不签字的好处,未来如果真出点什么事,行政处罚也落不到他头上,但是他不是风险偏好者,就算有一点可能会被所里追责的风险,他也难以接受。所以,他只是在尽职尽责而已,并不是非要找茬,他希望对自己的职业生涯负责。“职责所在而已”,他淡淡道,望向沈铎的目光犀利又意味深长:“沈总作为沈氏集团的管理层人员,肯定也是一心一意尽职尽责为家族股东代理的。”他言尽于此了。 琥珀色昏黄的灯光犹如蜂蜜一般,他的眼睛却不被昏暗暖光浸染,一如既往的澄净,明亮得可怕,似乎一切肮脏阴暗在他眼里都无所遁形。沈铎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小裙子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大眼睛却有着超出年龄的睿智,不言不语地就将他心底的恶念看穿。他不觉轻轻晃了晃头,从雁思归的话里却咂摸出一丝甜味来,这人还是这么心软,于是故意跟他唱反调,眼底却是柔和的笑意:“要是我尽职尽责就必须要拦着你尽职尽责呢?” “那我也不能做什么”,雁思归诚实道,“报告也不是我写,撑死了建议经理给一个非无保留意见,也只是建议而已。”说完,他摘了背后的发圈,松开一头长发,佯装打了个哈欠,起身往浴室去,边走边摘领带边说:“沈总,天色很晚了,我也要洗洗睡了,恕我不招待了,我就不送您了。” 闭门谢客的意思。 沈铎自然明白。 但他仿佛被定住了。那浅色海藻样蓬松又柔顺的长发散开的一瞬间他就被迷了眼,他突然明白了武侠里男主看到女侠散开长发时心里是有多么惊艳。他看着那人的背影,抬臂时,纤细的腰杆线条柔韧,却被垂下的长发遮挡得若隐若现。那样的身高,放在女生中显得高挑,放在男生中却显得娇小。 简直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性爱娃娃。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着实惊了沈铎一下。随即,他又勾唇一笑,如墨的黑发和双眼映衬着被这笑容,阴恻恻的。起身慢悠悠地晃出了雁思归的房间,走出去好远一段距离,停下时,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奶香,鬼使神差地,他深吸了一口。 雁思归在浴室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关门声,出来以后桌上只剩下一大袋糖果,全是菠萝奶糖。他淡淡扫了一眼,利落扔进垃圾桶。 沈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光怪陆离。 梦里的他化身一条恶犬,有一天一只的的野猫误闯进来,他感觉被侵犯了领地,于是他凶神恶煞地冲那只野猫呲牙咧嘴,张牙舞爪,恶声恶气地吼叫。可是野猫把他当做空气爱答不理视而不见,总是高傲地甩着尾巴斜睨着猫眼踩着优雅的步伐到角落假寐。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了地大吼一声,一个飞扑将野猫按在身下,他才发现原来野猫的力量和自己相比是如此弱小,它的身体是那么柔软,皮毛又是那么油光水滑,不知为何,他突然凶性大发,一口咬在野猫纤细的颈子上,他尝到的血液并不腥气却是清爽的奶香,野猫喉间细弱的呜咽一声,他抬起眼皮,身下的那张脸却变成了雁思归,波光潋滟,水光粼粼。他大惊失色,从梦里醒过来。 他抬臂盖在眼上,静了一会儿,平复呼吸和心跳。身下湿湿凉凉的,他惊愕刹那,不觉失笑。真是,都多少年没有经历过这事了。真是有本事啊,第一次和成年后的第一次竟然都是因为他。 他对雁思归是什么感觉,他也不知道。小时候是无感,是厌恶,到后来是在意,是膈应,再后来一边恶心却又一边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性幻想,看他狼狈他会兴奋,看他痛苦他会更兴奋。 现在呢,就更不清楚了。就像一个校园霸凌者长大成年后见到曾经的被霸凌者一般,看到他如今云淡风轻,谈吐自若会忍不住恶劣地想曾经他被欺负的惨状,习惯性地想得到服从得到畏惧。没有任何原因。 他早已长大成年,幼时那些恨意变得不再深刻而是模糊,他越来越觉得那些憎恶与痛恨都是幼稚可笑的,只是小孩子不讲理地把无可发泄的怨气一股脑撒到了一个无辜的人身上。恐怕雁思归也是这么想他的,幼稚,可笑,所以看他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大人的无奈与怜悯,所以才总是默不作声地忍耐,毕竟,谁又真的会和一个孩子较真置气呢。明明比他还小两岁,却比他还早慧成熟。 不曾相见的八年里,他也没有多想念雁思归。见了面,就心旌摇曳,发现自己原来真的心心念念惦记了许多年,只不过埋得过深,自己不曾发现也不曾主动触及而已。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德行,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滋味销魂却只吃了一次,还没吃够罢了。一旦腻了,就果断抽身,半点不拖泥带水,绝情至极。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再让雁思归和他的关系闹得比现在更僵。 真是有本事啊,叫他这么一个没有节操没有下限的人都知道进退了。沈铎轻笑一声,起身去了浴室。 到了年底,一堆乱七八糟的会议参加,他整天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偶尔有一天他突然在财务部的楼层停下进去装摸做样地晃了一圈,除了吓得员工战战兢兢纷纷停下对她行注目礼,却没隔着玻璃门看到想看的那个人。转天就去了A国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