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孙姝予无心的一番话好像让钟婉幡然醒悟,隐约察觉出阿遇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是因为什么。 在孙姝予的陪同下,阿遇同意去医院。 钟婉请来的医疗团队不知是否受限于简陋的医疗条件,会诊后初步得出的结论竟也大差不离,当初的车祸并未留下后遗症,阿遇一系列的行为不是由外力所致,只委婉地告诉钟婉阿遇可能是思维障碍,需要更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给出结论。 如果情况允许,钟婉当然想立刻带阿遇回家,可阿遇却不配合,还把钟婉关在门外,嘴里大叫着,“你才不想让我好,你就喜欢傻子!” 孙姝予以为钟婉会再次崩溃,可她却没有,她仅仅是在脏乱昏暗的楼道里坐了一个下午。孙姝予忍不住上前安慰,钟婉却疲惫摇头,“姝予,谢谢你,我一个人静静就好。” 从这天起钟婉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强求阿遇同她立刻回家,整个人出奇地冷静,面对阿遇的漠视与刻意躲避,也不会轻易表露出崩溃失望的负面情绪。 钟婉没有住宾馆,她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了室友,让他暂时搬出把房间腾出,自己住了进去,她每天早上都会变着法子地给阿遇做早餐,甚至还会陪着阿遇上班。 后来孙姝予才知道,那天早上来给钟婉送早餐的男人是他们家的司机老陈,阿遇去面包店时钟婉就点杯咖啡,一坐就是一天,处理老陈带来的文件,文件处理完了就会看着阿遇。 她讲电话时虽轻声细语,却隐隐可见上位者说一不二的强势,不难想象她是一个在职场上雷厉风行,有果决力的人,可这样一个人,看向阿遇的目光总是带着温柔和愧疚,姿态卑微至极,阿遇看她一眼,冲她点个头,钟婉都会欣喜若狂。 钟婉来后孙姝予再没做过饭,钟婉当仁不让地包揽了厨房的使用权,孙姝予却食不下咽,有好几次都要在钟婉探究的目光下坦白他与阿遇的关系。 可当他吞吞吐吐,刚起了个话头,钟婉又会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孙姝予敏感地察觉到,钟婉多少猜出了些他和阿遇的暧昧,却以不变应万变,巧妙地回避着这段见不得人的伦理关系。 而轮到阿遇去超市搬货的日子,钟婉就会脱了高跟鞋,穿着平底鞋跟在阿遇身后,她带着工人手套,时不时帮忙托一把,背后的双肩包里面装着给阿遇切好的水果和备好的餐盒。 孙姝予好奇地问她,“超市老板同意您进出仓库吗?” 当时钟婉正在做饭,她刀工很好,在整齐密集的切菜声中头也不抬,“嗯?哦,现在那家超市的老板是我。” 她微微一笑,语气淡然随意,仿佛在讨论明早的天气。 孙姝予却没再说话。 阿遇对她的态度已不如之前那般恶劣,甚至同桌吃饭时,钟婉问他什么,阿遇也能吝啬地点点头,给出一个回应。 可孙姝予却注意到,阿遇偷看钟婉的次数越来越多,偶尔还会露出难过委屈的表情。 这一刻孙姝予有了尘埃落定的解脱感,他知道钟婉成功了,她用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母亲的陪伴,日渐融化了阿遇,他的抵触反感不再固若金汤,而是在钟婉巧妙的怀柔政策下出现一个豁口。 孙姝予愈发不安,可又无能为力。 这天是阿遇去超市搬货的日子,通常会早孙姝予回家,可今日他到家时屋中却空无一人。 孙姝予给阿遇打电话,无人接听,他又跑到房间里,见阿遇和钟婉的东西都在,才松了一口气,正穿鞋要出去找,一开门却发现老陈站在门外。 老陈维持着举手敲门的动作。 “阿遇呢?” “太太今天被箱子砸了一下,钟……阿遇陪她去医院了,我来接你。” 二人同时开口,孙姝予面色一沉,坐上老陈的车。 赶到急诊的时候,阿遇满手是血,神情呆滞地坐在等候区,孙姝予吓了一跳,检查过后才知道这血都是钟婉的。 仓库的箱子没摞好,阿遇低头扛着货没看清路,脚绊了一下,最上层的箱子摇摇欲坠,眼见就要砸到阿遇背上,是钟婉替他挡了一下。 她一个身形瘦弱的女人也不知打哪来的爆发力,竟在眨眼间生拉硬拽,把阿遇一个一米八几一身肌肉的大小伙子护在身下。 她的背被毛糙的集装箱剌出一个大口子,顷刻间上衣被血染红,是阿遇背着她来的医院。 孙姝予拉住阿遇的手以示安慰,对方的手心却一片冰凉。 钟婉缝完针,被护士扶了出来,孙姝予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的手就先一步被阿遇放开。 孙姝予愣愣地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指间。 只见阿遇一步步挪了过去,钟婉面无颜色,伸出一只手让阿遇来扶她,气若游丝道,“阿遇,有没有受伤啊,妈妈拉你的时候太着急,没有碰到哪里吧?” 阿遇抿着嘴没说话。 钟婉又没话找话道,“吓到了?妈妈没事的啊……晚上回去给你做饭好不好呀。” 她见阿遇沉默,以为是他不愿意这样扶着,给老陈使了个眼色,老陈会意地走上前,正要接过钟婉,阿遇却不撒手。 钟婉面露不解,只感觉胳膊上扶着自己的手慢慢收紧,然而下一秒,阿遇却开口了。 “妈妈……” 钟婉一愣,没有什么反应,茫然地看着阿遇。 阿遇又叫了一声,“妈妈,你疼不疼。” 钟婉听着这声“妈妈”,眼泪落下,她想去抱阿遇,一动却牵扯到背后的伤口,老陈慌忙扶住,钟婉却感觉不到疼痛,许是麻药劲还没过,她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阿遇的衣摆,不可置信又欣喜若狂,一边哭一边笑。 “妈妈不疼的啊,妈妈要保护阿遇啊。”她想到什么,又急于补充道,“不管阿遇什么样子,妈妈都会爱护,陪伴阿遇的。” 阿遇嘴巴抿着,不再吭声,却也不再躲避钟婉的视线。 孙姝予像局外人一样看着,他应该上前扶住钟婉,或是问一问她的伤势,可此时此刻他的脚却像是生了根,最好自己就是医院里的一颗盆景,头顶的一盏吊灯,阿遇和钟婉谁也不要注意到他。 他突然想起那天从警察局出来,阿遇也是问他,“哥,他是不是打疼你了。” 那时孙姝予被孙旭掐得脖子疼,心里也疼,彻底看清了他的畸形永不会被这个家庭所接纳,甚至连他有了爱人这种事情都不被理解接受。 他也是像钟婉一样,笑着对阿遇说,“已经不疼了,哥哥要维护你,保护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