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活着的工具

    雷振轩是一个典型的高干子弟，虽然没什么公子哥儿的做派，但即便面对着学生时代最好的兄弟，在他那大大咧咧、古道热肠之下掩盖着的依旧是挥之不去的傲慢与跋扈。习惯了在旁人的吹捧中生活，习惯了被当成特权人群来对待。

    卫景武是一个特例，这个平凡的、命运多舛的孤儿突兀地出现在了雷家大少爷的世界中，与那些多多少少带着功利的目光不同，卫景武看着雷振轩的眼神极为干净纯粹，并非是一片光明或者黑暗，而是最虚无缥缈的灰色，动人心魄。

    离开高中是家里面老爷子的决定，一向把学校当成自己显摆家世之地的雷振轩并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心下暗地里有些好似被他人操纵了生活的不满。年纪轻轻之时，没有哪个少年会愿意让自己变成一个受长辈约束和控制的傀儡，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雷振轩，心里别扭的他就算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却也气愤得连家都没回，直接从寝室里收捡好行李便跳上开往边境的火车。

    “啧，忘记给那小子说了。”坐在车厢中，上百人的体温和呼吸把密闭的空间变成了蒸笼，冷气机虽然能降温，但嘈杂的声音却更加让人烦躁。雷振轩不耐地扯了扯裤子，下意识地看向了手腕的红痕。那个地方曾经带着卫景武送给他的一条手工编织的手链，却因为一次不注意，被旁边的栏杆勾到，被撩起了怒火的雷振轩直接扯掉了那个小东西扔进了垃圾箱。

    雷振轩靠在墨绿色的椅背上，卫景武当时的表情不断在脑海中浮现，那眼神依旧空洞，可微微咬紧的腮帮子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记得那个时候，雷振轩的心里好似被温泉浸泡了一样，莫名的愉悦填充着身体里里外外。

    从那个时候起，雷振轩觉得自己的生活中多了一项、兴许是唯一一项乐趣——让这个“死人脸”的小子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只不过，此刻的雷振轩还没意识到，家境优越得以至于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他，甚至比卫景武还要空虚。

    因为是临时购买的车票，三十多个钟头的旅程让从小接受军事训练的雷振轩都有些受不了。终于离开了咸鱼罐头似的火车，雷振轩畅快地伸了个懒腰，带着对征服新领地的跃跃欲试走向了出站口。至于卫景武？一个消遣用的小玩具而已，不值一提。

    该说不愧是军旅世家，雷振轩在部队中如鱼得水，哪怕碍于其父亲的威望而没有被教官们严厉而苛刻地要求，他也依旧在特种兵招兵之时名列前茅。但是，只有雷振轩自己知道，顺风顺水的日子对他而言已经变成了一种折磨，好像又回归到了那种从小到大十多年平淡无趣的日子。只有在这种时候，雷振轩才会多多少少想起卫景武，并且在内心的空洞变得越来越大之时觉得那个少年的样貌愈发清晰。

    直到三年后，雷振轩感觉就连幸运女神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卫景武居然自己送上了门。雷振轩初见对方，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骄傲——看吧，这家伙就是跟着老子来的！几年不见，当初稚气未脱的高中生已经变成了堂堂男子汉，刀削出的帅气脸庞泛着冷硬的气质，隔着军队的制服都能依稀看到他肌肉发达的性感身材，昂首挺胸，一对大胸肌把制服撑得满满的，扎实的军装裤包裹着圆润的大屁股。最关键的一点是，卫景武看到自己时眼神中迸射出欣喜若狂的神采。

    “这狗还真是有意志力，虽然当年没对他呼来换取，但也不算特别亲近，居然就这么缠上老子了。”自那以后，雷振轩便假装与卫景武不相识，当然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这个男人神情中的失望和落寞。只不过，在这种纯粹的陌生人相处之中，卫景武展现出作为一个合格的铁血战士所应该有的气魄，面对着军队和任务，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更是充满了大将风采。

    只是，在卫景武不知道的地方，雷振轩无数次视奸着他的身体，尤其当看到这个肌肉男与其他战友一起只穿着黑色的工字背心时，雷振轩用舌头舔着嘴唇，差点没能控制住想要勃起的阴茎。雷振轩一向男女不忌，甚至在刚上高中的时候便已经尝试过肉体交欢的乐趣。可是，面对着卫景武，雷振轩仿佛觉得以前那些红颜、蓝颜之类的玩意儿都是一群糟糠，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是何等的饥不择食才能下咽的。见到了卫景武，雷振轩才知道什么叫做“认真的男人最帅气”。那脸、那身材、还有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来的雄性荷尔蒙，简直变成了专门针对雷振轩的春药。

    至于该怎么办？雷振轩从未有过委屈自己的念头，能被雷大少爷看上是一种福气，难不成被这小子像跟踪狂一样尾随了这么多年，就不许收点利息？

    正如雷振轩所料，等他自己主动揭穿身份的时候，卫景武的目光里闪动着错愕、隐隐地还带着些委屈和可怜。只是没想到，这种表情顿时激怒了雷振轩，不知怎么的，一向玩世不恭的他总会在卫景武的面前失去理智。尤其当卫景武发现自己被耍了之后那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更是让雷振轩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有些胀痛、又有点酸涩。

    当然，自命不凡的雷振轩从来都不会允许任何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出现，他一向认为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又怎么可能让这么一条哈巴狗动摇自己的内心呢？暴躁的雷振轩没有留手，一巴掌就打在卫景武的脸上，并且恶狠狠地辱骂了对方一番便扬长而去。

    很明显，这一次雷振轩又赌对了。听到卫景武沉稳的脚步声和随之而响起的敲门声，雷振轩难得心情良好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飞天，就这么把卫景武晾在门外，而他自己却翘着二郎腿，感受着火辣辣的酒精从口腔燃烧到胃部的快感，满脸都是胜利者的笑容。

    等到雷振轩把卫景武压在身下、甚至将这个冷酷的军人给干到失神的时候，他的心情又舒爽了，因为卫景武自从与自己重逢后就有了点光彩的双眼再一次暗淡了下去，而且其中的灰茫比过去更甚。雷振轩不想这个男人露出这副模样，他渴望看到卫景武英姿勃发的样子，他渴求着这个堪比人中之龙的大男人用那双冷酷而又火热的双眸注视着自己。

    可惜，这一次雷振轩失算了，第一次强奸之后，他还担心卫景武会不会申请调职、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把这件事情闹到部队首长那里去。然而，卫景武好像没事人一般，只不过花了两天时间微微养好后面的伤口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之后。

    接下来，雷振轩几乎采取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手段——一切肉体折磨和精神刺激的手段。他让卫景武变成了自己的泄欲器，让他为自己清理训练后的大臭脚。带着这个男人，雷振轩几乎在营地里所有的地方留下了汗水和精液，训练场、游泳馆、射击场、会议室，每每看见卫景武心甘情愿匍匐在自己脚下时，雷振轩都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感，甚至从中衍生出了依恋。

    是的，在贪图卫景武的肉体很长一段时间后，心思愈发深沉的雷振轩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与其说是卫景武心心恋恋地跟随者自己、甚至为了这个目的而愿意忍受一切，倒不如说是自己已经完全离不开这个男人，饥渴地追求他的身体，甚至恨不得他的每一个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

    然而，再端详一番卫景武的双眼，表情没变、眼神没变，但目光一直躲躲闪闪，就像是早就被抽走了灵魂的尸体，死气横生。雷振轩勃然大怒，他觉得自己动了感情却换来卫景武这种表现，实在是过分到了极点。在那一刻，怒气和害怕控制了雷振轩的理智，他甚至差点动手吧卫景武的眼珠子挖了出来。

    后来，事情愈演愈烈，不知道两人私事的旁人都发现雷振轩的不对劲。所有人都以为雷振轩和卫景武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可现在只看见雷振轩对卫景武吆三喝四、甚至仗着“搏击训练”的机会对他拳打脚踢，但奇怪的是，卫景武从没有想过反抗，甚至会帮着雷振轩遮掩。

    直到那一次出国的任务，那个同样属于天之骄子的意大利混血小公子的出现，彻底掀翻了雷振轩情感上最后一块遮羞布。作为外国人、尤其还是以浪漫和废柴着称的意大利人，卫泽霖——虽然当时的他还不叫这个名字——在和卫景武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撩汉花招被他发挥了百分之两百的威力。而身为同伴和年长者，卫景武对于小奶狗一样的卫泽霖并没有什么反感，反而出于保护弱者的心态而屡次不让他见识到战场的残酷。

    如此行为被雷振轩看在眼里，终于爆发了。即便发现了自己的感情，但该扭曲的地方依旧扭曲，看着卫泽霖毛手毛脚的动作，雷振轩甚至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只有自己才能碰卫景武、只有自己才能在他的身体上胡作非为。

    既然你这么想要男人，那就让你要个够！

    这么想着，完全失去理智的雷振轩做出了让他后悔一生的行为，直到卫景武被一群猛男围在中间，明明同样身强体壮，但卫景武却无力反抗——或者说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欲望。雷振轩看到卫景武哭了，不是因为被强暴的疼痛而落泪、更不是因为被自己操干到爽而留下的水珠，是最普通、也是最强烈的绝望地痛苦。

    “哈哈，终于有变化了，你这死人脸的贱货。”雷振轩在一旁笑骂出声，可他并不知道，性格扭曲的他早就学会了喜怒不显于色，反而在每一次失去了自我约束的时候就会自言自语地说着欲盖弥彰的话语。看到卫景武的样子，雷振轩浑身都在颤抖，两只手掌都快要把自己的双臂抓到淤青。

    不，不该是这样的！——雷振轩在心底叫嚣，虽然终于再一次见到卫景武那张“死人脸”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但这次的雷振轩没有感受到愉悦，只剩下宛若车裂和炮烙一般的心痛。

    索性，这场闹剧被卫泽霖阻止了，在被对方仇恨的双眼注视时，雷振轩只是把注意力凝聚在蜷缩着的卫景武身上。可惜，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再也没有了那种仿佛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地要紧紧看向自己的目光。卫泽霖抱着卫景武走出帐篷的背影是雷振轩脑海中最后的记忆，剩下的只有一个诺大的、吞噬了一切情感的空洞。

    卫景武的死传来得非常突兀，雷振轩除了在订婚酒宴上捏碎了一个高脚杯外便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的心已经死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心——这是结婚后第一次回到兵营却被曾经的部下和战友们责骂的话。没有重逢的喜悦，只是冷眼以待，好像和他多说那么一个字都是一种恶心。

    “没错，是我派他去的。”雷家的老爷子躺在床上，身体不好但依旧精神矍铄，他端着果盘若无其事地吃着，在下一秒被雷振轩一巴掌打飞。雷父没有任何被儿子忤逆的感觉，只是淡定地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挥挥手让自己的勤务兵出去，淡然地开口了，“那个小子是我最欣赏的战士之一，但他不是合格的军人。”

    “哼，为国家出生入死，居然不合格？”雷振轩发完脾气，抱着双手靠墙站立，父子两冷漠的眉眼几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

    “当然，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以为在你和国家的命令面前，他是选择民族大义还是选择你？”雷父一席话震得雷振轩当场愣住了，莫名的，这个在动乱中顽强活下来、更是见惯了尔虞我诈的老人感觉自己真的太累了，甚至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独生子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厌恶，“他从来不是军人，他只属于你一个。如果当年你没有进部队，而是跑到中东当了个恐怖分子，那小子也会二话不说跑过去，然后心狠手辣地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

    “别岔开话题，我刚才的问题呢？”雷振轩冷冷地说，但一点气势都没有，只是在逃避，逃避着卫景武的真相和事实。

    “有人见不得我家的好，你老子我身体不行了，那当然会有人痛打落水狗。至于下手的对象，比起我这个老而成精的狐狸，自然是狂妄、幼稚的你最合适。”雷振轩缓缓地说，可风平浪静的语句之下不知道掩盖了多少波涛汹涌，“有人成功地设计了军部，搞出了一个必须由你们部队执行、而且一定会让你们全军覆没的任务。当然，就算侥幸得胜，那收钱办事的雇佣兵们也不会让你活着踏上国境线。”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呵呵，也是我太看得起你了，从小到大让你学习法律、练习射击和武术，居然会把你教成了一个逞凶斗狠的蠢货！”说到这里，老爷有点激动，语气也变得极为严厉，好像眼前站着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血亲一般，“只是你小子走了大运，也算是我们雷家祖宗保佑，居然有这么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愿意为你去送死。”

    “你他妈的嘴巴放干净点！”要不是对方躺在病床上，雷振轩说不定会直接冲上去把自己的父亲暴揍一顿。

    色厉内荏的年轻人并不能引起老将军的注意，反倒是那睿智的目光中鄙视越来越深，他继续说：“知道卫景武是怎么说服我的吗？”老人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他说自己是不受控制的神经病，没了你在身边约束，迟早会变成军队里的大害。将危险掐死在萌芽之中，是我们这些身居高位之人的责任。”

    每一个字都是一瓶硫酸，泼洒在雷振轩的身上，他不知道卫景武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之下说出这种话来的，但他能够想象，那个男人一定依旧平淡无波，哪怕这一字一句都是对他自己完全的否定和抹杀。

    “第二点。”雷振轩的父亲晃了晃手指，眼神里闪过一丝赞叹和可惜，“他轻而易举地便洞悉了那个任务的本质，并且给予了足以让我承认的计划。凭借着他的战斗力和完美的安排，活下来不可能，但将任务完成个百分之八十以上还是没问题的。而这样的做法，已经足以消除那群阴沟里的臭老鼠妄图借这个机会弄到我雷家的打算了。”

    “那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叫上你？”这一次，雷父的蔑视就再也没有隐藏，“你以为自己是谁？雷振轩，真以为赢了一次特种兵比武，便‘老子天下第一了’？论热武器，卫景武几乎称得上精通于除了航母和超音速战机之外的所有机械化装备，单兵狙击，他可以保证连续射击五百发子弹而最后残留的弹孔直径不到五厘米。若是说冷兵器或者空手格斗，你这种废物来五十个都在他手下撑不过十分钟。”

    雷振轩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骗人，但他更不敢想象，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虽然冷漠但不失温柔的男孩究竟被怎样的力量支撑着才终于把自己打磨成一个人形凶器。

    “最后一点，关于你。”雷父的目光变得黯淡了，因为他忘不了如同标枪一般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自己放在最卑劣的位置。但相比而言，自己这种为了私利和家族存亡选择牺牲他人的做法，恐怕才是真正的卑劣。也许是想起了卫景武，这位沙场老将的目光泛起了晶莹，“他说，因为你要结婚了。”

    “嗯？！”雷振轩猛然抬头，眼眶里的情绪喷涌而出。

    “那小子说，自从自己变成孤儿之后，就没想过有活下去的一天，是你让他的生活有了色彩——不过我知道，你小子绝对没这么好的心肠。只不过，在卫景武那里，他的一切好像都是以你为中心，为了你去练武、为了你跳级并且提前毕业，为了靠近你，他选择了最艰苦、最危险的战区作为参军的地点。也是为了你，他才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老首长的挽留，只是想和你站在一起。”似乎是响起了与自家老婆在战乱中相互扶持的日子，那个刚烈的女人自缢在城头上的模样至今难以忘怀，“他说，自从你成功当上那支队伍的总指挥官，他的意义就只剩下一个，满足你各种各样的性欲。”

    “什……什么……”雷振轩震惊得无以复加，无论如何，他对卫景武的感情绝不是发泄这么简单。

    “呵呵，少在这儿矫情，你这混账东西做的事情谁不知道？”雷父拿起床头柜上的茶杯就往雷振轩的头上砸了过去，然后骂道，“知道他怎么说吗？因为你结婚了，有漂亮的老婆、完美的家庭，至少兴致来了就再也不需要去用他肮脏的身体来发泄。”

    “肮脏、贱货……”这些词是雷振轩经常会用来羞辱卫景武的，甚至还喜欢看到他露出一脸悲愤却又不得不忍耐的表情。

    “为什么派他去？虽然很可惜，但为了雷家的利益，牺牲一个没有后台的战士完全值得，或者应该说这笔买卖太划算了。”老人平息了怒气，恢复成原本那种精明、淡然的样子，也不理会雷振轩顶着满头的鲜血怒气横生的模样，开口道，“你都不尊敬他、不爱护他，凭什么我们这些外人就要动一动恻隐之心，把一个从没把自己当人看的工具保护下来？”

    不知道这场对话是怎么样结束的，雷振轩最后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病房，脑门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也根本没把发引起他任何一点在意。其他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唯一让所有人心惊胆战的是，从此以后，雷家继承人变得极其低调，直到雷家顶梁柱突然因病辞世才露出锐利的爪牙。而此刻，雷振轩已经变成了以后让敌人们闻风丧胆的阴谋权数家，把曾经的、现在的、还有将来可能出现的对手尽数踩在脚下。

    工具吗？

    也许是吧，作为一个工具——一个为了报仇、为了家族，名为“活着”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