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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精发了半日的呆,始终不得解,也就不费神去想了,漫过脚背的雪地虽让她发冷,但刚得了灵露滋补,她也无惧会被冻坏了根,撒开双腿便漫山遍野地跑。层云峰上没什么花,四处只有冷杉松柏,寻不得第二个开智的草植精怪。 她很快就厌了景色,途中撞上几个仆役,便好奇地走上前去瞧瞧,还不经意听了一耳朵热闹,说是哪个仆役被仙君发怒赶出峰去,由外门管事领走,也不知往后要被如何发配。听得她不明所以,干脆也抛之脑后,继续跑闹去了。 只是一离冷泉近些,便有两个仆役赔着笑冒出来,给她披上素帛,口中叫着小仙子莫怪,手上不容分说将她带离。她在茫然之中被小心提起臂膀,觉得好玩,就着仆役的手荡起了秋千。 一下地,有一纸飞鹤传来,两位仆役看了,脸上的笑里带着苦,不靠她太近,也不敢离得远,就此跟在她左右看着。她跑乏了,又渴,挥开要落上身的雪晶,转身就往冷泉奔去,两个仆役一时不查,追了一会才把小花精按住,脸上笑意全无,只苦着脸求她莫为难他们下仆。 小花精眨着眼:“什么为难?我渴,我要喝。” 同刚化形的精怪是说不通的,不敢让她喝灵泉,却也不敢真渴着她,两个仆役只好给这小花精画大饼,劝她早日回去给仙君当一朵安分娇花。 她都已在外面疯跑五日了。 如此几次被阻,小花精总算明白了“休沾一口”的含义,先前未解的惑然登时又给蒙上了一层迷思——一株花汲水来喝是为本能,为何会有人不让呢? 她模糊记得未开灵智前,也从来都是他人寻了好喝的水液浇给她,未有阻挠的。 小花精巴巴望了一眼冷泉,心想,不如找珑迟要灵露喝,喝了比那泉水还叫她舒服。他上次又大方得很,不像她隐约印象里那么抠呢! 她于是循着记忆往府邸跑,后头两个仆役估摸着方向,松了口气。仙君近些日子未再出门,在府邸内专心修炼,大约也是等着小花精上门去。 待小花精跑上台阶,府邸大门便自行开了,珑迟一双眼自门内幽幽看来,等着小花精自行跳进盆里。 小花精却不看那盆,风一般冲进门,到珑迟跟前刚缓了步子,没留神踩中了自己越发长的蓝发,顿时扑在地上。她只怔了一瞬,已能明白自己是摔倒了,草植精怪无痛无觉,她也毫不在意,抓着珑迟的衣摆借力爬起,手下不松。她的身子较五日前还高了一指,仰头看珑迟却依旧费力,只好退后了些,仍是理直气壮的口吻:“灵露!” 珑迟垂首,看它头发跑得散乱,手足也有些脏污,一时并不开口,视线从那只小手滑至它的面庞,它微挑的蓝瞳明亮地映着他的半身,让他突有一丝恍惚,像是一步跨进了涟漪梦境,凝望着幼时的自己。 他不喜那丝恍惚,却避免不了心想,真像。 那日因着功亏一篑的盛怒不愿多看,如今定睛看过—— 果真与他相像至极。 手心原本聚起的真气散去,珑迟问:“为何化形成我的模样?” 小花精张张嘴,歪着头:“好看。” 说罢无师自通似的,又来摇他衣摆:“灵露灵露。” 珑迟沉默,不知是失语还是恼怒,抑或掺了两分自得,脸上倒显出了复杂,片刻才道:“你果真不愿当株开了灵智的凡花?” 小花精被他这话绕得头晕,她本就是凡花开智,不过如今化了形罢了,哪有什么愿不愿? “……也罢。” 本想将这花精打回原形,想来却无甚好处,如此定局已成,倒不如好好谋算一番。 他心中想着,面上丝毫看不出,手下混着灵泉灵露,像是专心之至。小花精却看得瘪嘴,捧着新得的灵液,一边啜吸一边想:怎么还是那么抠呀。 她灵智将开未开那会,每日喝进根的灵露都是最为精纯的,虽让整株花都胀得难受,成天晕头晕脑,可是好喝啊! 她边喝边馋,两口下去,又觉得这灵液也还不错,不会太胀。喝完颇感畅快地咂咂嘴,一时舒服地犯懒,想出去晒太阳。 珑迟静静看她。 又不太像了,他想。 他按住要往外走的小花精,将窗边摆了风雅曲瓶的高椅腾出来,小花精便被提溜上去放好。她觉得新奇,一双大得多的蓝眼看看地上又看看窗外,还要去看梳捋起她的长发的珑迟,却被强硬地摆正了脑袋,只能看着前方。 “勿动。” 她便不乱动了。 脑后的发丝被拨弄得微痒,她盯着窗上倒影,看身后珑迟垂着眼帘,两手说不上温柔,却也耐心得很,将她原本拖地的长发修修剪剪,分束挽成,她好奇地想,这是在干嘛呀? 她于是眼看着窗影里的小小花精被梳了个蝶翅般的双髻,余下的发披散着,她怔怔看了几眼,倏然惊呼:“呀,像我!” 她开花时的花型便有如这发髻呢! 珑迟不作应答,叫人为它穿衣梳整,又看它头上太素,自袖中取了一对小巧发钿给它别上,打量一番,才颔首道:“不错。” 很是讨喜。 小花精也觉得不错,新衣的裙摆轻飘,轻转起来有如花蕊初绽,让她欢喜,一时在房内转个不停,正要再从珑迟身侧转过去,被珑迟一把按住动弹不得。 小花精推了推头顶的大掌,推不动,便抬了头往上看,那掌心也跟着滑盖住了她的额头。珑迟眸中平静,像是在思忖什么,小花精看不懂,两相凝望了一会,小花精突然道:“教我修炼。” 她也想这样按住别人。 珑迟看它一会,将手撤去,还是那日的问话:“你修炼做什么。” 小花精刚说一个天字,又想起珑迟先前的反问,迷瞪一会才道:“你教我的呀?” “……我,教你的?” 小花精点着头,却也想不起来如何被教,只记得往日朦胧之际,曾听得有人在耳畔读念,说了什么,许多她都记不清了,珑迟问她具体,她便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却还是自信不疑:“你教过我的,修仙很重要,天理如此。” 她话音一落,屋内一阵默然。 珑迟不再看她,于窗边大椅一坐,单手支头,高束而起的长发跟着散下,一如他念话本时那般,透出些微惫懒,话语也慢悠悠:“喝水是天理如此,修仙不是。” 却又话锋一转:“修炼,可以,你若想要我教你,便拿东西同我换。” 小花精高兴起来,可她能有什么?手上仅有一个喝光了的灵液瓶罢了,她于是将瓶子递去。 “那是我给你的,不能算。” 小花精顿时苦恼。 珑迟嘴角微勾,突然笑了:“若是没东西拿得出手,那便来讨好我。” 他顿了顿,脸上恢复冷淡:“你总归要学的。” 小花精跟着重复:“讨好?” 她隐约明白,仿佛也曾听过,却不晓得如何行事。珑迟朝她招手,她接了示意懵懂过去,蹲靠在珑迟腿边,突然对珑迟道袍上的暗纹大感兴趣。她正揪着衣摆看得起劲,一只手又伸来,垂下的指尖正对着她的双眼。 “抬头。” 她仰首,那只手也翻转,勾住她的颊边,往上一带,她便跟珑迟再度相视。 “不错。”依然是慢悠悠的语调,抚弄她下巴的那只大手也顺着语调轻划,“她应当会喜欢。” 谁会喜欢?小花精只觉得仰得难受。 她看着珑迟,想问他这便是讨好么?又想说自己难受,却都不曾说出口,她只是看着珑迟,看他双眼里的漫不经心逐渐褪去,那只手转而向上,遮住了她的眼。 她在静默的黑暗里眨眼,叫道:“珑迟?” 黑暗便一声叹息。 这张脸实在碍他太多事。 生得太像,总叫他记起往日些许,使他不虞,却也生了不忍。 不忍再看自己的模糊曾经。 “……罢。” 多不必教。 黑暗自语。 “如此也好。” 该是物归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