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殇
洪水是在睡梦中席卷而来的。 耳朵能听到的全是毁灭。 洪水浩浩荡荡的摧毁一栋栋房屋,牲口圈里的牲口们乱作一团,乱吵吵的被卷紧了洪水之中,小河村大部分村民并没有如他们设想的那样迅速逃到山上去,有的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洪水吞没再也不见踪迹。 幸存的人跪在山腰上哭嚎,还有不幸的人在洪水里抱着房梁屋脊断墙挣扎嘶吼,可是人的力量哪里能抵挡的住自然的脚步。 苏喆一行人在哭嚎声中惊醒,此刻天上的雨已经转小,天色也变得稍微透亮一些。一行人顶着蒙蒙细雨跑到了山崖边往外一探,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到处都是水,数不尽的浑浊湍急的水,水里卷着树木砖瓦家具乃至各种各样的尸体,水中还有少有的几个喘气的在拼命挣扎。 一个村夫搂着一个孩子在水里拼命扑腾,一路上路过什么都要去拼命抓两下,又被不可抗力拖拽着往前漂去,那个人不时地嘶吼着两声救命,可是谁又能去救他。 眼看着村夫带着孩子从村头那边漂向他们这边,众人按耐不住了,纷纷往岸边跑去。 洪水里的村夫看到他们往山下跑,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使出最后的力气使劲往他们这儿游,苏喆他们也抓紧一切时间尽力往山下跑。 可是他们离岸边实在是太远了,村夫逐渐没了力气,无比绝望的在洪水中扑腾,看着怀里啼哭的婴孩又来了希望,使劲将婴孩往上托举。“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众人憋着劲的往岸边跑,还有的大声喊着“坚持住!再坚持一下我们这就来!” 可是村夫终于还是没能坚持住,一个急流涌过来,连着村夫带着孩童一起卷了进去。众人一下子腿软跪坐在地,大多数红了眼眶,还有的捶地痛哭。 抱着孩子的夫夫俩和扶着挺着大肚子的忽必烈的苏喆夫夫则是最后赶来,内心遗憾又悔痛,不等众人调整好心情,洪水里又飘过来一个带着孩子的村夫。 那个村夫惊慌失措的在洪水中挣扎,好几次差点把紧紧抱着他脖子的孩童甩下去,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孛日铁赤那率先冲到了河岸边被冲倒的一棵大树上,冲着村夫伸手“往这边来!抓住我的手!” 贺知松被吓坏了,抱着孩子就要冲上前把孛日铁赤那拉回来,可是却被自己的下属拦住“主子!那棵树经受不住那么多人!主子要是过去了主姆可能就真的危险了!” 贺知松睚眦欲裂,拼命嘶吼着“孛日铁赤那你给我回来!孛日铁赤那!”孛日铁赤那没有回头,神情专注的蹲在树干上,等到村夫路过他的一霎那,一把抓住了村夫的衣襟。 村夫立刻手脚并用的往上爬,把孛日铁赤那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样使劲拽着他,孛日铁赤那一个不留神,噗通被他拽到了洪水中,好在手的另一端紧紧抓着树枝,“孛日铁赤那!!!!!!”贺知松嗓子直接喊哑了,把贺万山往外一递就要往岸边扑过去。 其他手下也反应过来,纷纷扑向岸边想要拽住树干,可是灾难就发生在了那刹那间,只听嘎嘣一声,树根断了,树干连同树上的三个人一瞬间就被卷到了洪水里。 一时间周围静的可怕,紧接着从贺知松口中爆发出一声响震山林的悲鸣,在场的所有人都哭了。 贺知松拼了命的扑倒岸边,这次没有人拦着他,所有人都悲痛不已,贺知松对着滚滚而来滔滔不绝的洪水泣血一般的哀嚎着孛日铁赤那的名字,可再无人回应。 最后贺知松哭的晕厥了过去。 洪水持续了整整十五日,第三天的时候众人就已经没了粮食,开始到处撅野菜草根吃,可是贺万山一个奶娃娃怎么能吃这种东西。 苏喆偷偷摸摸的绕到了后山,从超市里取出来了两袋玉米面,丢进洪水里泡了泡然后拖到岸边,然后一路小跑跑回山洞里说自己在岸边发现了被冲上岸的粮食。 口粮的事儿暂时解决了,可是贺知松丧妻之事解决不了。苏喆完全能想到,如果不是因为还有儿子要照顾,贺知松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跟着扑倒洪水里。 十五日后,洪水终于退了,一行人都清减了不少。走了一路,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一行人好歹还有马,多数难民就只能用双脚走。 这场洪水蔓延了周围几个城池,从浦城那边都有逃难过来的。庄稼地全都毁了,粮食也多数被冲走了,开始出现了各种打砸抢的事件。 一行人好歹身上有佩刀,虽然马匹招人惦记,但是也还算安稳,可是很快路边的野草都被人挖了填肚子去了,马匹吃不到野草便没有力气,最终十几匹马都进到了众人的肚子里。 还未到滁州城,一行人也开始加入了挖野草的难民大部队。 苏喆虽然有超市,但是这时候说捡到粮食也太让人起疑心了,人心难测,到时候要是把他绑架了逼他变粮食,甚至拿老男人的性命威胁他……苏喆能做的就只有借着帮贺知松带孩子偷偷给贺万山喂牛奶来给贺万山续命了。 这一路虽然艰苦,但是想到到了滁州城他们就有地方吃饭睡觉了,众人的精神就都还算振奋。 不成想到了滁州城后,只见到了满目疮痍。到处都是被烧毁的房屋还有在残垣断壁中寻找能入口的东西的难民,贺知松悲怆的往家中跑,结果发现父兄亲人皆亡,就连平时和他最不对付的姨姆生的老三都被开膛破肚吊在房梁上。 贺知松跪在门口手指扣在石缝中,指甲都崩裂出血却没有任何反应,他被铺天盖地的痛掩埋住了,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大团大团的滴落将他面前染满干涸血迹的地砖打湿,“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不该执意把赤那带来中原?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他是不是就和万山呆在漠北活的好好的?”贺知松含着泪也不知道是在问谁,也许是在问他自己罢。 苏喆揽着老男人,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曾经拥有了一切现在却几乎失去一切的年轻人,最后只能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振作一些,你还有万山,你不能倒。” 贺知松把头埋在地上跪了两个时辰,再起身后已经满面决然,看着跟在自己后面此刻仍旧不离不弃的诸位兄弟,带着他们直接抄了自己的老窝,包括那些旁人搜索不到的密室。 一行人就暂时驻扎在了这里。 此时忽必烈的肚子已经有七个月了,大的厉害,用忽必烈的话来说就是喘口气都费劲。苏喆担心他的肚子,就整日陪着他躲在密室里,密室里毫无隐私,他也不敢贸然拿出来什么伺候老男人。 此刻已经是十一月份了,苏喆是去年十一月来的这个世界,他不禁有些怀念当初和老男人躲在毡房里的日子,那日子虽然普通,甚至稍有一些无趣,可是至少不会害了性命。 到了十二月,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开始出现冻死和饿死的人,忍饥挨饿却没有得到朝廷有效援助的灾民们在杀了一些富户抢了粮食吃饱喝足以后,将刀子对准了朝廷。 大复朝到处都有起义的旗帜竖起,天天都有人死,不是冻死饿死,就是死于战乱。 十二月中旬,苏喆他们的存粮告罄,众人走出了暗无天日的密室,迎面对上了一只起义军的队伍。 挺着大肚子的忽必烈和他怀里的贺万山被起义军抓做了人质,其余的人被迫加入了起义军——不加就是死。 次年一月,一行人被起义军挟持着来到了都城洛阳,众人被分散到了人群中准备等下趁着朝廷官兵不备直接扑杀他们。 朝廷那边正在拉着人排队砍脑袋,一个嗓音尖锐的男子高声朗读着:“圣上有旨,近年来多有外族入我大复,坏我大复风水国运,苍天震怒!今特此在这斩杀外族,以平天怒!” 说话间一个头发散乱衣衫褴褛的跛脚男子就被推到了斩首台上,贺知松藏在人群中,听到外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个男子,嘴里脱口而出“赤那!” 跪在斩首台的男子一下子抬起了头,神情惊愕,贺知松再也忍不住,一下子从人群中冲出——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红。 起义军趁乱一拥而上,苏喆则是趁机把孛日铁赤那救下斩首台。血,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短兵相接和止不住的哀嚎,苏喆想拉着孛日铁赤那躲到墙角处,孛日铁赤那死死盯着贺知松倒在地上无知无觉被人不断践踏的尸体,“放开我。” 苏喆松开了手,孛日铁赤那扑了回去,揽住贺知松的尸体,被不知道从哪儿劈过来的刀砍中了,冒着热气的血噼里啪啦的洒在贺知松冰凉的尸体上,孛日铁赤那用着最后的力气揽着贺知松的尸体滚落到斩首台底下角落处。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浑身发冷,逐渐有些看不清贺知松的脸,他轻柔的抬起手擦拭掉了贺知松脸上沾染的血迹,泪眼模糊着轻轻叹息了一句“傻瓜。” 苏喆红着眼握紧拳头最后看了一眼贺氏夫夫相拥的尸体,头一回举起手里的刀对准了人。 苏喆回到了叛军聚集地,聚集地里只有两个人看守着被关押的人质,苏喆冷着心肠把他们砍杀了,救走了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的忽必烈和已经父母皆亡的贺万山。 拉着一个没有马的破木板车,苏喆开始一路往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