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干妈有他的男朋友
第二十二章 冉敏见过情侣之间如何相处,相爱的人时时刻刻都想黏在一起而不被旁人打搅,他们管来打搅的人叫电灯泡——电灯泡有瓦数之分,他若插进干妈和乔安之间,恐怕是瓦数最大、光最刺眼的那一盏。 他把手机收起来,不看微信,不看微博,也不打电话。 考试周结束后,室友们陆陆续续回家,半年的大学生活固然很美好,但每个人都会想念自己的家,那儿纵然有百般不好,可终归有亲人等待。 反而是本地的冉敏最后一个离开寝室。 半年过去,他回家的次数远不如去干妈家的次数多。 爸妈他们似乎以为他在做兼职赚学费没空闲时间,只偶尔打个电话问他在学校是不是还好,学习怎么样,生活怎么样,很少催他回家。 冉敏回去时,家里满地狼藉,家里只有奶奶和妈妈,奶奶坐在沙发上老神在在地看电视,妈妈侧躺在床上,拿毯子裹着自己,低低啜泣。 冉敏顿时明白,爸爸妈妈又“吵架”了,或者说,爸爸又打妈妈了。 这并非新鲜事。 弟弟妹妹生下来之后,妈妈不再工作,而留在家里照顾他们,从那个时候起,原本感情很好的爸爸妈妈就不停发生争执,争吵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尤其是每个月妈妈向爸爸要生活费的时候。 在冉敏的记忆中,这是第七次。 或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样的事发生的更多。 他走进主卧,沉默地站在床边。 他该早点回来,有他在,至少可以帮妈妈挡住爸爸的拳头。 “妈,我回来了。”他低声说。 李瑶模糊地应了一声,没回头,“吃过饭了吗?冰箱有炸藕夹,你去吃一点。” 冉敏攥着拳头,说不出话,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他第一次看见爸爸打妈妈的时候八岁,扑过去挡在妈妈前边,让爸爸掐着胳膊扔到一边,他再冲上去,被一脚踢开,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懂事之后, 他劝妈妈离婚,妈妈冷笑着说,离了婚难道我要再去连羲和那儿摇尾乞怜求他养我吗?你长大了,可以自己生活了,那你的弟弟妹妹呢?要他们哪一个离开我? 最严重的一次是三年前,他中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附中,爸爸妈妈摆了庆功宴,请了很多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在一家很好的酒店……花了很多钱。 从酒店回来,爸爸就动了手。 他知道爸爸为什么生气。 他的庆功宴,干妈本来也要去的,所以爸爸才舍得定那么好的酒店,因为不管有多少人,多大的排场,为了什么事,只要干妈在,总是干妈结账。可那天干妈临时有事,去了香岛,庆功宴的账最终是爸爸结的。 他一直让妈妈给干妈打电话,要干妈过来结账,妈妈说你还是个男人吗?你还要不要脸? 回到家,爸爸就拉着妈妈进了房间。 他把门撞开时,妈妈脸上让爸爸腰带上的卡扣抽出了血。 他夺过爸爸的腰带扔在地上,爸爸瞪了他好一会儿,摔门走了。 他以为从那之后他就没再打过妈妈。 冉敏从书包里掏出这半年他攒下的所有的钱,此时看薄的可怜的一摞,放在妈妈枕边,出去了。 他不想再留在家里,推门离开。 门关,奶奶的嘟囔顺着门缝儿飘出来:“白养这么大一个孙子,心里哪有这个家!” 干妈送他的那台Spider停在华园,冉敏并未开回来,他知道那将在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中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和又一轮对他的口诛笔伐。 他也不想开。 冉敏戴上耳机,循环戴荃的,熟悉到能背下来的高腔在他耳边咆哮:我要这铁棒有何用—— 这是多么中二的歌词啊,可听上去,又那么悲伤。 冉敏跑到家附近的一个公园,在塑胶跑道上不停地跑啊,跑啊,他竭力让自己不要回想家里的一切。 想点别的事吧,他告诉自己。 过去,他会想干妈。 想干妈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是不是又忙着工作不顾身体,有没有想他,什么时候过来看他,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哪怕吃顿饭呢。 可现在比起干妈,他宁愿去想怎么才能让爸爸妈妈离婚。 所有人都说十八岁是最好的年纪,尤其是对他们这些考上了大学的人来说,正可以享受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整个世界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要用所有的热情来拥抱。 可冉敏此时,觉得自己的十八岁一片狼藉。 他以为他能养活自己不再伸手向家里要一分钱,就不必再被束缚在那个泥沼中委曲求全,可他现在才明白,不是那样,他永远都摆脱不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父母,自己的亲人,永远都不可能。 从前他可以去找干妈,哪怕不告诉干妈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干妈怀里好好睡一觉呢,那是对他最大的安慰,像流浪在荒原之上的野狗,在让自己安心的地方舔舐过伤口,就能重新站起来到外头觅食。 现在能让他安心的地方不在了。 干妈有了男朋友,芙蓉并蒂比翼齐飞如胶似漆,他哪能那么不识相地去打扰他们? 冉敏不知不觉跑出了公园,漫无目的,又不肯停下。 他的呼吸在空中氤氲成雾,下雪了,今年京城的第一场雪,冷冰冰的雪粒打在他的脸上,融化成水,凝结为冰。 冉敏停下来,眼前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干妈的小区。 他的身体有记忆。 只要走过去,将脸对准门禁那儿安装的摄像头,小区的门就会打开,他就能到干妈家里去,干妈现在或许已经回了家……或者和乔安在一起。 他就是在这儿见到乔安的。 冉敏自嘲地笑了笑。 他当时怎么会信,乔安的话,浴室里用过的安全套,干妈肿起来的阴阜,那么明显的证据,他怎么就相信了干妈的话。 进去,还是不进去? 乔安是不是又来这儿了?他进去的话,一定会打扰到他们的,那这段时间的功夫不就白费了吗?他明明要给干妈过好自己人生的时间和空间的,他不能自私地要求干妈只陪着自己。 冉敏站在漫天大雪中,一动不动。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 这时,一辆红的很张扬的玛莎拉蒂跑车驶出小区的地下车库,司机打开车窗刷通行卡,在大晚上也戴着墨镜,可冉敏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乔安。 干妈真的和他在一起。 他真的,不该来。 玛莎拉蒂呼啸着远去,尾灯照亮漫天飞雪。 冉敏记忆力很好,当年背白居易的,别的同学还没把句子念通顺的时候,老师让他起来背诵,他一字不顿地将整篇文章都背了出来,背完全班都在为他鼓掌。 他记得这辆车。 开学之前,他在店长那儿拿了工资,去施华洛世奇给干妈买了一条手链,手链上点缀了小小的雪花,和此时此刻落在他眼前的雪花如出一辙。 他搭公交车去聚星送手链,下车的瞬间看见一辆有三叉戟车标的红色跑车开出聚星,就是这辆从干妈的小区里开出来的玛莎拉蒂。 那天,到了干妈的办公室,他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儿,当时便想那是干妈下边儿流水儿的时候才有的味道。 他明明知道干妈下边儿流了水儿,却不肯想他去之前在干妈的办公室里都发生了什么。 他将手链送给干妈的那一天,干妈将Ferrari Spider送给他的那一天,干妈和乔安都干了什么? ……他从度假村回来那晚,乔安“还”给干妈的那把“拿错了的”车钥匙,上面的标志赫然是一把三叉戟,那把钥匙开启的当然就是乔安的玛莎拉蒂。 冉敏自嘲地笑笑。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自欺欺人,不肯深思。 雪下得越来越大,将整个世界都覆盖住,路灯下,少年标枪般屹立,任凭肩上落满雪粒,飞雪嵌在他的睫毛之上,极目望去,一切事物皆变得朦胧晦暗。 小区的保安们在保安亭中裹着军大衣烤火,不时看一眼远处雪人似的奇怪的少年。 一到冬天,京城的气候就又干又冷,气温常常零下十几度,冻死流浪猫狗的事儿也三不五时发生。 保安担心闹出人命,想过去看一看,可外边儿实在太冷啦,没人愿意出去,反正那人也就是站在小区外的路灯下,和他们没关系。 雪下个不停。 京城灯火阑珊的夜色中,车流如织,凌晨时分也有路人勾肩搭背踏过一地脏雪,没人留意一动不动的冉敏,连路过的一只野狗都把他当成了人类堆砌而成的雪人。 星空在灯光中显得遥远又暗淡。 不知过了多久,一台阿斯顿马丁沿着原先玛莎拉蒂开过的路驶出小区,冲破雪夜,开往和它相同的方向。 冉敏的思维在寒冷中变得迟钝,他的心跳很慢,呼吸很慢,大脑转动得也很慢,他眨了眨眼睛,碎雪扑簌簌落下。 干妈去找乔安了。 也是,这么冷的夜晚,他当然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独守空房,如今他有了男朋友,当然要和男朋友在一起。 这是件好事,不是吗。 他抬起冻僵了的手把耳机摘下来,歌声早已停止,可仿佛还在他耳边徘徊。 「月溅星河,长路漫漫,风烟残尽,独影阑珊……谁让我爱恨两难,到后来,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