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众人仰望着灯上忽然冒出来的女修，皆惊疑不定，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焦灼。 南宫轩眼中带着浓浓兴味，“她是谁？” 王瑾摇头，“不知。” 楚若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隐藏修为，起手就用了雁千山给的符箓，一招虚张声势，足以震慑这群人。 场中修为最高的青眼头陀不敢轻举妄动，其他人就只能干瞪眼。 楚若婷抚掌，冷笑道：“冒充圣女四处掠夺，再将脏水泼到无念宫头上，寂幻禅师真是好谋算啊！”她话音一转，“想必之前浮光界传闻妖女抢宝……应该也是你们所为吧？” “胡说八道！”青眼头陀身后的一胖和尚急着辩驳，“我们这是第一次抢宝，你别全赖我们头上！” 青眼头陀阴测的目光扫过楚若婷，标志性的红衣、面帘…… 他反应过来，“你就是无念宫的妖女。” “秃驴，你刚才冒充我的时候，可是一口一个圣女叫得欢呀。” 青眼头陀恼羞成怒。 若是以往，他说不定忌惮楚若婷，就带着两位师弟离去。 可这一次不行！ 寂幻禅师给他们下了死命，要么带回珑玉精铁，要么带回谢溯星。否则，他三人会被禅师挖出头骨做碗，剥下人皮做鼓……比起面对寂幻禅师，他宁愿和楚若婷放手一搏。 青眼头陀面容扭曲，他抬手一挥，声音冷酷，“把她杀了！” 楚若婷没想到这都吓退不了他。 大战一触即发，她赶紧掏出一个青铜编钟的法器，罩在谢溯星的铁笼之上。 青铜编钟发出“咚”的一声沉闷钟响，震荡开来，形成一道青色的保护结界。谢溯星抬起苍白的脸，隔着青色的结界，他只能看见一抹模模糊糊的红衣倩影。 李福眼前大亮，激动地扯了扯旁边的卢常春，“这才是隰海魔君亲手炼制的天阶法宝！” “刚才那个锁子甲不是？” “那是我为了卖高价乱编的噱头。” 卢常春：“……” 瞿如见状不妙，想拉着乔荞离开。但乔荞不肯，她固执道：“我要救小星星。” 乔荞不走，王瑾南宫轩也不能走，四人找了个角落盘膝疗伤，顺便观察战况。 楚若婷心微沉。 她一方面想杀乔荞王瑾，一方面又得对付寂幻禅师的走狗，一方面还要救出谢溯星。 尚未想出个万全之策，青眼头陀三人皆迈步上前，朝她围拢来，个个满脸横肉，杀机毕现。 “算了！先把这几个解决了再说！”楚若婷一咬牙，双掌夹着十二张雷电符，身影如离弦之箭，朝三人拍去。 符箓在劲风中犹如刀刃，划出笔直的匹练锋芒，势若奔雷。 她微微阖眼，“凝眸知阵法，仰面识天文。一语焚万物，挥手定乾坤！” 霎时间，风起云涌。 十二张雷电符结为困阵，升腾起熊熊火焰。 青眼头陀虚晃，夹着禅杖侧身避开。但他身后两个和尚却没那么好运气了，只不小心沾染到雷电，眼前顿时被火光遮眼，困入阵中。只见两个和尚在方圆五步内来回绕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兜兜转转，两人额头“咚”的碰在一起，抱作一团。 青眼头陀想要破阵，但他对阵法一窍不通。 “妖女！”他气得火冒三丈，发出一声惊天怒吼，手中禅杖反手一挥，斩向楚若婷。 这一挥，力道极大，劲气破开空气，所有人耳中如同嗡嗡蜂鸣。 楚若婷想都不想，祭出法器凤尾混元钹，对撞上去。 轰隆—— 一声巨响，凤尾混元钹直接被震裂，连带楚若婷也在这一股力量下倒飞出去百尺。 她面色凝重，果然自己差对方一个小境界，在法术上十分吃亏。 青眼头陀这下试探出了她的深浅，狂笑道：“妖女，你原来才出窍初期！这一杖，我看你还能不能接住！” 说话时，他禅杖劈打而去。 凌厉的劲风撕裂空气，发出刺耳尖啸。 楚若婷脸色一白，掏出一件上阶法宝的同时，运转全身灵气，猛喝一声，掀起藏宝楼顶巨大的房顶，冲天而起！ 出窍期修士斗法，令天地为之变色。 藏宝楼房顶被掀翻，瓦片碎石扑簌簌往下掉。李福仰头看着空荡荡的屋顶，险些哭了，“我的藏宝楼！我的藏宝楼！”卢常春赶紧安慰：“会长，没事没事，房顶还能补！” 青眼头陀穷追不舍，两人飞出楼外，一左一右悬于半空。 群山起伏，瀑布灌入长江，云雾蒸腾。 四周尚有许多未曾离去的修士。 能亲眼观战出窍期大能斗法，对他们受益良多，好几个不怕死的就地开始打坐参悟。 众修仰头看着天上一黑一红两点人影，讨论起来。 “谁会赢？” “青眼头陀乃寂幻禅师坐下首屈一指的大弟子，是个狠角色！” “无念宫圣女这么多年在浮光界也从没吃过亏。” 正讨论的热火朝天，空中两人再次斗了起来。只见青眼头陀不断进攻，楚若婷不断掏法宝，空中一片五彩斑斓。 李福对炼器颇有造诣，他看清楚若婷掏出的法器，艳羡又肉痛：“那可是拦云幡，被她当垫脚的给踩了；雷火带！天阶法宝雷火带！哎呀，雷火带让青眼头陀劈成两截了，可惜可惜……” 楚若婷也是被迫无奈。 青眼头陀实力非常强悍，若不是她事先困住另外两个和尚，这会儿胜负怕已经揭晓。 楚若婷只能投机取巧，硬碰硬肯定不是他对手。她想着速战速决，不禁便有些打得着急，反倒露出空门，让青眼头陀找到可趁之机。 对方身影不动，右掌法力却陡然按来，楚若婷躲避不开，身形一扭，空中转了半圈。 喀嚓声响，楚若婷脸上微凉，面帘一下被掌风掀开，露出明艳至极的脸庞。 她一身红衣临风而立，出尘如仙，美玉莹光。 在场众修终于看清了这位圣女真容，目光皆被吸引。有几个男修眼睛都看直了，不小心摔进江里，惹得众人哄笑。 “娘亲在那里！” 青青看见楚若婷就想奔过去，何竞左手扯住它尾巴；游月明不管不顾就要上去帮忙，何竞右手又拽着他衣袖。 “站住！”何竞急得满头大汗，“出窍期修士斗法，你去干什么？想给楚道友当累赘？” 游月明闻言硬生生刹住脚，他俊脸上一片焦灼，“那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围攻，还坐视不理吗？” 何竞支吾：“她现在身份是无念宫的圣女，你、你最好别……” “我不才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游月明厉声驳斥。 十年前，他就是顾及着所谓的身份，错失得到她的机会。 何竞知他执念难消，叹气道：“先静观其变！不要自乱阵脚！我看楚道友法力深厚、招式精妙，不见得会输！” 何竞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这一大一小。 而与此同时，立在藏宝楼门口的乔荞王瑾等人，神色各异。 南宫轩不知她就是楚若婷，笑道：“魔宫圣女果然有本事，符箓阵法全部信手拈来。”他“唔”了声，评价道，“这等样貌也的确配得上浮光界第一美人。” 王瑾阴测测地抿紧嘴唇，没有言语。 乔荞听着南宫轩的话，莫名觉得刺耳。她抬头看着天空中意气风发的楚若婷，再联想到刚才自己与青眼头陀斗法的狼狈，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情绪。 这些年，她一直以为楚若婷已经死在哪个角落了。没想到，她非但没死，还学了一身本事。 她站在高处，让自己仰望。 乔荞对自己的修炼速度引以为傲，可楚若婷呢？她修为竟在她之上！楚若婷挥出的每一道法力，绘制的每一张符箓，她都看不懂、摸不透。 这怎么可能？ 她可是拥有城哥哥都夸奖的天赋！但不受宠爱、嚣张跋扈的楚若婷，却不知不觉就超过她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 乔荞握紧粉拳，陷入慌乱。 偏偏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旁人的谈论。 “啊，我认识这个无念宫圣女！她是青剑宗楚焕长老的女儿，叫楚、楚什么婷！” “那个以前修剑，后来门派上下全在种地的青剑宗？” “对对对，就是巴蜀没落的那个青剑宗。” “你知道什么，详细说说。” “那就得从十年前那场灵果宴会说起了……” 修士们议论的声音很小很小，可乔荞每个字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刻意想要遗忘的耻辱，再次被人拖出来鞭笞。师徒乱性，坑害楚焕玉娇容，王瑾亲手杀死了弟子李峰……不！为什么还要让她听到这些！ 那些修士讨论的热火朝天，其中有人朝乔荞等人的方向指了指，“喏，都在那儿呢。” “原来就是她啊，长得挺乖巧啊，完全看不出来。” “南宫轩真不挑，就这也争着当入幕之宾。” “嘘，林氏老祖几年前放过话，这件事谁也不能再提，你们想活命快闭嘴吧。” “林氏老祖不没在么？” 话虽如此，众修到底是忌惮林城子，没敢继续说下去。 乔荞咬紧牙关，忍着难堪，眼眶里蓄满泪。 南宫轩道：“荞儿，别难过，这些事我们都知道是假的。那个楚若婷……”他说着违心的话，“其实长得不怎么样，没有你好看。而且，我看她那身修为都是丹药堆出来的，没你厉害。” 瞿如却不管这些，他恶狠狠地：“我这就去杀了她。” “别！”乔荞看了眼周围修士，朝轻轻摇头，“我们这个时候出手，会让大家误以为我们在帮助青眼头陀。” 寂幻禅师的名声可太脏了，谁敢和他混为一谈。 她没有阻止瞿如，只是让他这个时候别去。 乔荞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不妥，她向来都善良纯真，怎么能让瞿如帮她去打楚若婷？ 可是……她不想收回这句话。 乔荞抬眼看向红衣猎猎的楚若婷，眼底闪烁着莫名的光。 ＊ 楚若婷与青眼头陀打得难舍难分。 周遭山头被削平十三座，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楚若婷身上准备的法器符箓已经快见底了，她灵气损耗极大，不得不启用法阵。 险险避开青眼头陀的禅杖，她掏出传音符，“惜蓉，插旗！” 话音甫落，青眼头陀猛地高举金钵，掀起一道道凌厉如电的震荡波，铺天盖地。 楚若婷不得不顶着防御法宝，狼狈逃窜。 青眼头陀眼见她不敌，穷追不舍，却不料反而被她引入阵中。 待察觉灵力滞涩，青眼头陀暗道不妙。楚若婷立在山巅，唇挂冷笑，眼神轻蔑，再没有之前的慌张恐惧。 “妖女！你阴我！” 青眼头陀心底寒气直冒。 他大意了。 怪不得都说这妖女经常越级杀人，他起先还以为她只仗着法宝众多，不料她布阵的本事也不小！ 然而，后悔为时已晚，楚若婷面沉如水，双手翻飞，配合锁灵阵打出七十二道结印。 看似轻描淡写的法印，却透发出霸道无比的威力！青眼头陀横起禅杖想要硬抗，可金色法印瞬间将他手腕粗的禅杖断为两截。他胸腔骨骼碎裂塌陷，吐出一大口血，惨叫着从空中落下，在地面砸出一个数十丈宽的深坑。 众人皆惊！ 那可是寂幻禅师最得意的大弟子，竟然成了魔宫圣女的手下败将。 而且是她碾压！单方面的碾压！ 众人再次审视半空中红衣如火的女子，不禁疑窦丛生，她真的只是出窍初期？此等实力，也太强悍恐怖了！ 乔荞此时也不禁忐忑。 楚若婷太强了，也不知瞿如有没有把握……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楚若婷没空去关注那些人的想法。 因为青眼头陀还没死！ 之前被她困阵困住的两个出窍期胖和尚闯了出来，在青眼头陀的传音下，两人直接朝谢溯星攻去。 青铜编钟虽然能抵挡攻击，但它只是防御法宝。 在两人一通猛攻之下，龟裂了两道缝隙。 谢溯星身处藏宝楼的废墟，被铁链穿透肩胛骨，锁在铁笼里动弹不得。 隔着编钟法器，他看不清形势。 但他知道，头顶百丈之上，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正豁出命的保护他。 楚若婷如何能让那两个胖和尚得逞，她飞身上前，青眼头陀却忍伤蹿出，举着金钵将她拦住。 咚！ 青铜编钟碎掉一角。 青眼头陀纠缠不放，楚若婷无奈应对，互相拆招数百。 咚！ 青铜编钟终于支撑不住，四分五裂。 两个胖和尚深知捉住谢溯星，就能让楚若婷投鼠忌器。两人以蛮力摧毁铁笼法器，抬手便将谢溯星拎了起来。 锁链摩擦着骨头，谢溯星疼得额头渗出细汗。 楚若婷心急如焚，一扭身，左掌击在近在咫尺的金钵上，将青眼头陀撞飞出去。金钵不知是何材料所制，楚若婷手腕传来剧痛，腕骨怕是断了。 但她却顾不得这些。 “给我滚开！”楚若婷祭出本命法宝，澎湃的灵力摧枯拉朽，朝两胖和尚席卷。两个胖和尚心中莫名一寒，还没来得及转身，脖子就被苍云鞭勒住，狠狠甩飞。 楚若婷跃上烟尘满布的高台，立刻解开谢溯星灵力封锁的穴位，取下乱七八糟的锁链，往他嘴里塞丹药，动作迅速，一气呵成。 谢溯星仰躺在她怀里，黝黑深邃瞳仁盯着她姣好的面容，有些魂不守舍。 他动了动惨白的唇，问道：“你……专程来救我吗？” 楚若婷不承认，冷冷道：“别自作多情了，我刚好路过而已。”她语气顿了顿，强行解释，“你不是把肋骨给我了吗？我这次把你救了，咱们就算两清……” “我不要跟你两清。” 谢溯星满脸血污，可眼睛却水润润的泛着血丝，就那样直直地望过来，饱含着明晃晃的情绪。 楚若婷一时词穷。 青眼头陀领着两个胖和尚，再次返回。但这一次，他没有再贸然进攻，而是捂着伤处主动谈判：“圣女，说起来，无念宫和我们冥菩寺也算同道。外面那些修士个个虎视眈眈，你我在这里生死相搏，反倒让那些正道人士渔翁得利，你不觉得可惜吗？” 楚若婷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有这个功夫，王瑾乔荞已经被她杀了三百遍了。 “谁和你是同道！”她讥笑，“冥菩寺算什么玩意儿，也配跟无念宫相提并论？” 青眼头陀忍气吞声道：“圣女，这样好了。你将珑玉精铁给我，谢溯星归你，如何？” 楚若婷淡淡瞥他，“不行。” “那谢溯星给我，珑玉精铁归你。” “可以，你过来拖走他。” 谢溯星闻言，脸色一僵，忍不住拽住她的衣裳。 青眼头陀刚上前两步，脚下突然亮起阵法光芒。他脸色狂变，想要逃离去来不及了，只能出声喝骂道：“妖女！你真卑鄙！” 楚若婷等的就是现在。 她出其不意猛然抛出三支阵旗，刚好将三和尚锁入阵中。 青眼头陀浑身一僵，似乎察觉到致命危险扑面而来，本能想要躲避，却被阵法禁锢。下一刻，苍云鞭穿胸而过，三人如瓮中之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楚若婷抽回苍云鞭，带出一串殷红的血花。 “不好意思。”她微微挑起眉梢，神态睥睨，“珑玉精铁是我的，谢溯星……也是我的！” 青眼头陀缓缓抬手指向她，“禅师，绝不会放过你……”话没说完，直挺挺砸倒在地，铺就红毯的地面发出沉闷的震音。 谢溯星身子轻颤，内心欢喜的快要死掉。 楚若婷说，他是她的。 他右手紧紧攥住楚若婷的衣襟，将脸埋在她怀里，眼泪浸透她身上的红衣。分明想哭，却又止不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