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楚若婷有素荆钗隐藏修为，不担心被谢溯星发现什么。 她骑虎难下，这会儿只能装傻充愣到底。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谢溯星望着她的脸庞，怔然良久，骤然伸手，紧握住她皓白的手腕。 楚若婷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桎梏，“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哪来的登徒子，还不放开人家！”林逸芙跳出来，将楚若婷从谢溯星怀里扯出，护在身后。 林惜蓉抱着焦尾琴，挡在楚若婷身前，正色道：“前辈，你出手杀死了狐妖，想必是位正义之士。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楚若婷瑟缩着，心里对林氏二女十分感激。 谢溯星脸色阴沉沉的。 他没有说话，直接威压笼罩，压制住林逸芙和林惜蓉，拽起楚若婷便大步离开。 林逸芙看着谢溯星远去的身影，气得破口大骂：“他妈的！姑奶奶以为他是个好人，结果跟狐妖城主一个德行！见楚姑娘貌美，就把人家抢走！” 林逸芙嫉恶如仇，否则也不会拉着二姐来大闹秭归城。 “这可如何是好？” 林惜蓉生性善良，心中不忍。两姐妹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想办法将楚若婷救出来。 ＊ 楚若婷被谢溯星掳走，耳畔听着呼啸风声，不知姐妹两人正绞尽脑汁想办法救自己。 谢溯星抱她在怀，鼻尖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草木气息，厌恶的同时，神思恍惚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于修士来说不过弹指须臾。 楚若婷这些年在无念宫，身边有荆陌的陪伴，慢慢走出了曾经的伤痛。她刻意回避以前的人或事，不去打听他们的任何消息，但此时此刻，看到谢溯星，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又纷至沓来。 趁他没有防备，楚若婷眸光一暗，悄悄运转法力凝至右掌…… “楚若婷，你怎么了？”谢溯星忽然开口。 楚若婷心虚地缩回右掌，“什、什么？” 远离秭归城，来到某处小湖边，谢溯星将楚若婷放了下来。 楚若婷像受惊的兔子跳开三步远，害怕地往后退，“你是谁？你为什么掳劫我？” 晨光熹微，湖边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几只雀鸟立在摇曳不定的芦苇杆上，叽喳鸣叫。谢溯星取下斗笠，凝眸望向她，“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隔着齐腰的湖畔草叶，楚若婷细一瞧，发现他长开了些。个头高了一截，黑衣劲装显得腰瘦腿长。马尾束在头顶，发梢被晨露浅浅濡湿，时间没有磨灭他脸上的少年气，依旧青稚俊朗，只是脸上平白多了一道疤痕，看起来不复从前那般肆意张扬。 疤哪儿来的？ 莫非谢溯星跟人打架，被人用宁狼鱼骨把脸给划破了？ 楚若婷不禁暗骂了句“活该”。 谢溯星拨开草叶，来到楚若婷跟前，捉住她手腕把脉。楚若婷假意挣脱，期期艾艾地道：“这位公子，你别动手动脚啊。” 谢溯星像是没听见，他诊了一会儿，震惊地抬眸：“你怎会变成凡人？你修为呢？你的金丹呢？”分开时，楚若婷刚刚结丹。他喃喃揣测，“难道是林禄羽的暗障术？” 暗障术腐蚀掉了楚若婷的金丹，她也许命大没有死，但却成为了无法修炼的凡人，还失去了记忆？ 谢溯星越想越有可能，他分出一缕神识，钻入楚若婷身体仔细探查她周身角落，果不其然，在她肋骨处发现了一团浓黑的阴气。 楚若婷心道不妙，抽回手背在身后，咬着唇瓣：“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谢溯星拧起两道剑眉，打断她的话语：“不要跟我说什么授受不亲。” 楚若婷语塞。 她内心估算自己和谢溯星打起来几分胜算，表情却忧愁哀婉，“这位公子，你到底想怎样？” 谢溯星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面孔，认真道：“楚若婷，你不是凡人，你是修士，只是你现在失忆了。”他握住了她的手，郑重其事，“我会教你重新修炼。” 楚若婷：“……” 她没想到遇见谢溯星，事情会变成这种走向。 谢溯星在湖畔盖出一间茅草屋，将楚若婷摁坐在凳子上，屈指弹出火星，开始生火做饭。 屋中静谧，只有火舌舔舐木柴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楚若婷斜睨谢溯星，正疑惑他做饭干嘛，谢溯星便端碗走来了。他双手将瓷碗放置桌上，轻声问：“一天没吃饭，你饿坏了吧。” 凡人无法辟谷，饿了这么久，一定很难受。 楚若婷目光落在那碗黑漆漆黏糊糊的不明液体上，瞳孔一紧，“不，我不饿！” 谢溯星只当她在害怕，放缓了语气，“楚若婷，你放心，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上扬的眼梢泛泪发红，“我……我已经长大了。”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见到楚若婷。 活生生的楚若婷。 楚若婷失踪后，他意志消沉了一段时间，逐渐将此事隐藏心底。后来，他年岁渐长，回头看往昔作为，果真如楚若婷当初谩骂的那样，愚蠢幼稚、莽撞恶劣、自以为是。 在他最懊丧的那段时间里，堂兄谢琦曾问，他对楚若婷是爱吗？ 谢溯星犹豫了。 他不知道。 他喜欢楚若婷身上的味道，喜欢她暖和的身体，喜欢看她张牙舞爪地对自己吼来呵去；亦怜惜她所有的惨痛经历，并对自己的做法陷入无穷尽的悔恨。 在他最无知放肆的年少时光，只有楚若婷能将他骂清醒。她就像他脸上那道疤，提醒着曾经的自己有多愚蠢。 当谢氏被东苏林氏盯上那天，他背起谢琦的风神弓，背起血海深仇，开始了漂泊无定的浪迹生涯。 时间磨平了他的棱角，他开始成长，不再幼稚，不再冲动…… 上次分别时，她说，永不原谅。 如果非要有原谅的那一天，除非她不认识他。 这是上天给他重新改过弥补的机会吗？他刚好路过秭归城，就碰到了被狐妖围困的她……而且，她真的不认识他了。 “楚若婷……”谢溯星眼眶红红的看着自己，饱含了太多看不懂的情绪，在他黝黑的瞳仁里翻滚。 楚若婷怔了怔，“你怎么了？” 这句疑问，好似戳中了谢溯星的最软弱的痛处。 他撞进她怀里，紧紧环着她的腰肢。楚若婷正欲推开他，却听少年闷声在她心口哽咽，“楚若婷，我一无所有了。” 林霄风杀了谢氏全族。 谢氏族人的血，润透了半边东苏的土地。 他发狠修炼，修为终于突破了出窍，在浮光界算一方强者，可在东苏林氏的滔天权势下，根本不值一提。但那又怎样？他偏要割下林霄风的头，祭奠谢氏几十口无辜惨死的亡魂。 楚若婷愣住。 她不知道谢溯星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她的身份是个凡人，就算好奇，也不好继续追问。 两人沉默不语。 半晌后，谢溯星自我缓解，从沉痛的情绪中脱离。 他站直身子，看起来无事发生，侧过头看向门外的湖泊，“不说这些了，你快吃饭吧。” 楚若婷扫了眼黑乎乎的不明食物，“我没饿。” 谢溯星将碗递到楚若婷面前，语气坚定不容拒绝：“这是灵米粥，可以为引气入体打下基础。” 他目光灼灼，楚若婷有瞬间卡壳。 她忽然灵机一动，推开那碗，嘀咕道：“我想吃鱼或者吃灵果，不想喝粥。” 谢溯星蹙眉，“你怎么还挑食？” “不可以吗？”她扬起头，烟淡的眉下眸如清泓。 谢溯星立时软了心肠。 好不容易久别重逢，她因为暗障术成了凡人，看穿着打扮，这些年想必过得也很艰难。 思及此，谢溯星叹气道：“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抓鱼摘果。” 楚若婷满口应下。 谢溯星在外布置了一层结界，背弓离去。 楚若婷确定他走远了，撕开结界，脚下抹油。她实在不想跟谢溯星有什么牵扯，他的悲欢与她毫不相干，没上去捅他两刀已经是她给予的最大仁慈。 楚若婷直奔秭归城的树林，她运气好，一来就看见了两只小狐妖。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我迷路了吗？”楚若婷装作不小心被树根绊倒，发出动静。 两狐妖见她是凡人女子，大喜过望。 昨夜城主没有成功娶妻，正在城中大发雷霆。二狐将楚若婷抓了起来，盖上红盖头，便要往秭归城去。 楚若婷一边嘤嘤装哭，一边暗松了口气。 虽然过程略有波折，但只要可以顺利接近狐妖城主，她的计谋就不算失败。 哪晓得还没走出二里路，前方谢溯星缓缓走出。 他绷紧下颌，俊脸阴沉的可怕。一言不发，挽弓如满月，右手搭上一双箭矢，嗖嗖破风声响，两只金丹初期的小狐妖就被钉死在树干上。 楚若婷：“……” 谢溯星来到她身前，一把扯下她头上的红盖头，咬牙道：“我不是让你在屋里好好待着吗？” 楚若婷指了指那两只死去的狐妖，说：“公子，你离开那么久我有点害怕，所以才会走出门外，想看看你回来没有……”她抬手掩面，泫然欲泣，“那知这两只妖怪突然闯进来，把我抓走了！” 闻言，谢溯星慢慢松开眉头。 他揽臂将楚若婷紧紧拥入怀中，沙哑道：“楚若婷，下次不要乱跑了。” 他会担心。 谢溯星将楚若婷带回湖畔草屋。 临时搭建的灶里火星还没熄灭，屋里弥漫着一股烟火气。 楚若婷眼睁睁看谢溯星端来盘子，升起不祥预兆。 光滑的瓷白盘里，是蓝蓝绿绿的一堆“浆糊”。楚若婷用筷子挑起一坨黏稠的固体，脸色发白，声音都变了调，“这什么东西？” 谢溯星坐在她旁边，单手撑着下巴，马尾侧垂在胸前衣襟上。说：“你不是要鱼和灵果吗？快趁热吃。” “你把它们……混在一起煮了？” “炒了。” 他目光牢牢锁着她的脸，楚若婷生怕被看出什么破绽，强忍恶心尝了一口。 诡异的口感在味蕾炸开，她没忍住，猛一偏头：“哕——” 谢溯星一惊，忙端水过来，拍她脊背：“没事吧？” 楚若婷反复漱口，心中怒火中烧：谢溯星，真有你的！竟然想用这些饭菜毒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