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短暂的温暖

    赵老师第二天来上课的时候很容易就发现了沈星河身上的伤，虽然小孩竭力掩饰，但是他每次坐在椅子上时细微的蹙眉与通红的眼眶都能够彰显他受伤了。

    “你爸爸打你了？”

    沈星河的脸更白了，带着些许窘迫与难堪。

    赵老师皱了皱眉，她以往接触的家庭几乎没有体罚的，虽然这些家庭大部分对自己的孩子有着严格的要求，但是不至于用这样极端的手段要求上进。赵老师决定这次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和这一家的男主人谈一谈。

    “上药了吗？”赵老师多心地问了一句，见小孩点头才放下心来。如果她知道这个“上药”只是胡乱地拿药膏涂一涂，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一天的课对于沈星河来说似乎极为难熬，赵老师自然发现了这一点，临近下课的时候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你可以把你画的画给你爸爸看，你画得好极了，我想他会高兴的。”

    沈星河闻言眼中都出现了光彩，他的声音带上两分雀跃，似乎只是“能让爸爸高兴”这个假设就足够让他开心。“真的吗？”

    赵老师被这个眼神看得心软极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没有家长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有超出常人的天赋的吧？

    沈星河终于真正接受了赵老师，他一度讨厌教师与学习，但是似乎在赵老师的带领下，连学习都不是什么难熬的事情了。

    又一个月，沈星河学完了小学所有的内容，连赵老师都夸奖了他掌握得很好。他很开心，心想这一次应该不会挨打了吧？贺先生会不会对他笑呢？他还记得自己偷偷看到的场景，那似乎还是不久前，贺观澜抱着贺怀宇，将他举在半空，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明亮的笑容。那对于沈星河来说，是一场太美太美的梦，他羡慕又嫉妒，不禁想象着被贺观澜抱在怀里是怎么样的快乐。

    贺先生还没有对自己笑过，如果他高兴了，会对自己笑一笑吗？

    沈星河这一整天都沉浸在一种无名的期待之中，上一次贺先生是三十一号回来的，今天又是一个三十一号了，他一定也会回来的吧？

    赵老师发现了他小小的快乐，猜测道：“你爸爸今天要回来？”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赵老师决定留下来一起等待男主人回家，在她发现沈星河被体罚以后就想方设法联系对方，只是一直都只有助理接电话。这一次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沈星河不知道赵老师为什么一定要见一见贺先生，但是他没有反对，他已经接纳了赵老师。做饭的阿姨看了他们两眼，没有多话，只是多做了一份饭。

    今天的课程一结束，沈星河就拿着画早早地等在门口，赵老师心疼，劝了几次也没把人劝回来，只能看着他举着画倔强地等在门口。

    贺观澜今天的确回来了，他一开门就看到沈星河举着一幅画站在门口，他微微蹙眉，还没发火就看到屋内多出来的一个人。

    这是赵老师第一次见到沈星河口中的“爸爸”，她被对方身上的气势吓了一跳，但是依旧压下了胆怯，轻声道：“沈先生，我想和您谈一谈关于星河的事情。”

    “我不姓沈。”贺观澜看她一眼，赵老师几乎被那一眼冻住。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对方的姓氏，就听到他继续说：“你只需要给沈星河上课，别的不需要你操心。”

    赵老师心里升起怒火，她还没有见过如此冥顽不灵的家长，决心要他好好关心一下自己孩子的成长。“先生，您应该看一看星河的画，他很有天赋……”

    “我不记得我有付你教画画的工资。”贺观澜语调称得上傲慢，冷意十足。

    沈星河悄悄退了一步，他已经听出来，贺先生并不喜欢他画画。

    “星河，你先回房间好不好？我有些事情要对你爸爸说。”赵老师注意到了沈星河的难过，于是赶紧让他离开。

    沈星河看了一眼贺先生，又看了一眼赵老师，心里犹疑，最终还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位先生，孩子也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您不能这么专制地规定他的生活，更不应该使用暴力！星河在绘画上很有天赋，我问过自己学美术的朋友……”

    “我想我才是监护人，怎么教导他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贺观澜瞥了一眼这个过分热心的老师，“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了。”

    “先生？！”赵老师不敢置信，她突然惶恐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好心办坏事了。

    “请你离开。”贺观澜态度强硬，没有再给赵老师说话的机会。

    赵老师看着沈星河房间的方向，在心里说了无数对不起，最终只能转身离开。在走出大门的时候仍旧不死心地说了一句：“希望您不要再使用暴力了，他是一个好孩子。”

    贺观澜目光沉沉地看着赵老师离开的背影，“好孩子？”他嗤笑，将这三个字于舌尖碾了一遍般，眼神更冷了。

    赵老师在很多年后于自己的好友口中听到几句闲言碎语，才知道自己当年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她错失的不只是一个孩子的天赋，而是一个拯救的机会。

    贺观澜拿着卷子走进了沈星河房间，沈星河心里很慌，想说自己以后不画画了，却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他意识到，此时的贺先生好像很生气。

    卷子很难，比上一次的那几张难多了，纵使沈星河已经被赵老师夸奖说吃透了小学的教材，此时做起来也有些吃力。

    做完以后沈星河下意识地跪下，惴惴地看着贺观澜批改。

    “这么点分数你还有时间浪费在画画上？”贺观澜将卷子扔到沈星河的脚边，他颤颤地捡了起来，英语九十，语文七十三，数学七十二，总分比上次还低。

    “六十五下……”沈星河声音很轻，这样怯懦阴郁的样子又惹了贺观澜不快。他接过藤条，狠厉的一鞭裹挟着风声抽在沈星河的手臂上，阴沉道：“大声点！”

    沈星河一抖，声音高了两分：“请您惩罚我！”

    “多少下，说完整了！”又是一下，带出了紫色。

    “请您惩罚我六十五下！”

    贺观澜终于满意了，让他撑到墙上，脱了裤子承受惩罚。

    看着在藤条下哭叫的孩子，贺观澜的心中升起了无边的怒火，抽打的力气一次比一次重，打了十来下以后怒吼道：“安静！”

    今天的他格外的愤怒，或是因为那一句“好孩子”。如果这个凶手是好孩子，那他的怀宇呢？他可怜的怀宇……

    沈星河噤了声，抽噎被堵在喉咙里，不敢再发出什么声响。

    但是太疼了……上一次的伤还没有好多久，甚至臀上还带着青黄，就又受到这样的苛责，他的哭声根本止不住。

    一道道深红色的鞭痕在臀上鼓起，交叠的地方有的变成了紫黑色，六十几鞭下去便又流了血，沈星河顶着高肿发亮的屁股跪在地上，痛得连腿都是软的。

    “你喜欢画画？”

    “对不起……”沈星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意识到自己让贺观澜失望了。

    “回答我的问题！”

    “不……不喜欢的。我不喜欢画画！”沈星河咬着嘴唇，突然觉得有些窒息。此时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胸腔里会有一片空洞。

    贺观澜拿起那张薄薄的画纸，当着沈星河的面，将它一点一点撕碎了。

    沈星河茫然地看着，他眼睛通红，睁得很大，泪水却依旧掉了下来。有什么东西，和那副画一起被撕碎了。是什么呢？是什么呢……现在的沈星河太小，不能明白的感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