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指尖被汗包裹了一层，导致边幼打字时键盘总是失控。 他担心好不容易答应带他一段时间的大佬因为不耐烦他的打字速度而选择抛弃他。 大佬人如其名，蔷薇，聊天时打的字都带着一股欧洲中世纪的冷意。不过哪有花朵本质上是坚硬的，蔷薇大佬虽然性格看上去冷淡了点，但他还是能察觉到字里行间对方对自己的照顾。 【对方的属性跟你带的角色属性是相互克制的，你这样打消耗战肯定会输。】 【听我的，把天使撤下去，换上恶魔，这种靠血量获胜的局其实不需要治疗】 边幼点开游戏界面上的问号，系统提示中写着血量决定胜负的战局最好带上辅助类的人物。然而蔷薇发过来的消息里带着不容置疑。 本着一切跟着大佬走的心态，边幼换上恶魔的角色。 【这就对了，俗话说，杀光敌人，就是最好的治疗】 蔷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满意地看着自己带了几天的萌新终于摆脱了接连失败的“愈战愈败”logo。 总算明白御子温那小子为什么喜欢带萌新。 这种若有若无的养成感给她带来一种游戏胜利拿不到的满足。 现在是星期六下午三点，距离公司里的任务提交还有一星期，蔷薇完全不急，任由公司微信群里对她的艾特越来越多。 见边幼有了点萌新出道的势头，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窗外的雨点不再执着地在她阳台栏杆上献身，微微有些阳光的味道被雨后从土里冒出来的腥气裹挟着冒了上来。 难得有个好天气，蔷薇这个宅女也为明亮的世界感到一丝放松。成天阴雨连绵虽然影响不了她出门，但总归还是给人心头蒙上一层雾，朦朦胧胧的，连带着好心情都不肯出来造访。 “滴——”不算悠长的提示音响起，她瞥了一眼屏幕，发现是边幼发来的感谢消息。 自己也未察觉到嘴角上扬了小许，蔷薇放下刻着“嗅”字的咖啡杯，从表情包里挑了个最不沙雕的“没关系”发过去。 “3、2、1。”她倒数着，数完就收到了对方的回信。 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令她愉悦。 两人相识的开头实在再普通不过。 边幼是个声优，不怎么出名的那种，家庭困境迫使他过早辍学，逼他早早为了生计而卖劳动。白天自学网课的时候母亲在家睡觉，晚上母亲去上夜班时，他便会脱离假睡的状态，掀开被子，露出再清醒不过的一双眼睛，盯着房间内的破电脑跟设备发呆一会儿，然后开始工作。 小单子再怎么接也挣不了多少钱。 于是他将目光放在如今火热的游戏行业上。 这才有了加游戏群找大佬带的起因。 而蔷薇不过是酒足饭饱后闲着没事刷了刷游戏群，看见那条无人问津的消息。 看见边幼头像是一朵小小的向日葵，当即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私聊了他。 从此便有了两人组队升级的日常。 “行了，我已经找到房子了，爸妈你们安心在那边玩吧。” “嗯，好，没问题。拜拜。” 蔷薇挂断电话，松了一口气。 她指的房子，便是面前这座只有一楼的小小公寓，每两户挨着作邻居，房租算是中等价格，住进来的人大多是没权没势缺钱的。 而蔷薇浑身上下的打扮没一个跟这里的环境符合。站在这房子面前仿佛矮了一截的是小房子而不是她。 这大概算是富家子弟来乡下体验生活？ 蔷薇一个人忙来忙去将东西收拾好，房子内的灰尘还没完全清理干净，她耐着性子出来靠在门边打量环境。 没有修剪过的灌木丛，杂七杂八的物品如垃圾一样堆在大门右手边，空气里还有股极具侵略性的霉味，熏得她鼻尖发痒，干脆往阳光下一站。 也就是这时候，她瞥见了隔壁邻居门边那一小株向日葵。 向日葵长势良好，没有半点病怏怏的样子，在周围一片灰败之色中成了最亮眼的一个。 温暖，纯净，气味恬淡而平和，如果面前所有景色都是一幅富有颓废气息的画作，那么这株小向日葵便是黑暗中诞生的光明，浓墨中点睛的淡雅。 橙黄色的色调似乎把她收拾家具的烦闷吸取了不少。 她开始好奇，住在这的邻居是什么人。 转眼半个月过去，蔷薇也终于在这房子里安好了家。 虽说是为了创作而决意过上这种生活，她在饮食上可没半点含糊过。当初被父母搓磨出来的厨技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本不愿意出门的她都开始习惯在买菜往返的路上放慢了脚步，去听树上时不时传来的鸟鸣。 这段时间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占据了一些时间，剩下的大部分，她都留给了游戏里带着的萌新。 【喂喂喂，这边，你先放技能再去追小怪。】 【好、好的！】 【错了！看指示灯！等CD过去你再莽！】 【……明白了】 蔷薇一边咬着苹果，一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 屏幕共享中可以看到边幼操控的小人正小心翼翼地跨过掉血的陷阱区，几乎是三步一停顿，颇有种英勇就义的紧张感。 说来也不知道该不该怪自己教人技术不行，还是说萌新的手实在太废。面对很简单的障碍物时他都能奔着掉血点撞去，时不时就灰了屏幕，刚开始的新手关好不容易去掉的连败logo又挂在了屏幕右上方，看得蔷薇好笑又好气。 她敲了敲桌面，前不久买来的橘黄色的向日葵造型台灯灯光正投在她随手一丢的耳机上。 要不，语音指导吧？ 蔷薇从不跟人在游戏里语音，现在这一习惯因为带了这样一个傻乎乎的萌新而产生了动摇。 她倒不是觉得自己声音过不去，而是下意识不愿意离开自己营造好的圈子。 有些人生来就认准了属于自己的领地，会排斥生人，排斥所有有可能打乱生活序列的存在。 而蔷薇的社交准则就是少社交。 以至于现在她稍微深交些的好友的数量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她正准备敲出语音的建议过去，哪曾想游戏界面突然全黑，对方的屏幕共享结束。 蔷薇登入自己的游戏，看着对方变灰的向日葵头像发了会呆。 下次吧。 她这样想着，按下了锁屏键。 边幼紧张地拿出一本教材挡在手机上，门外传来母亲关切的声音： “小幼，妈妈今天又得去上夜班了，你记得早点睡觉。” 他松了一口气，知道对方并不打算进来后才清了清嗓子，回了声好。 等到大门锁上的声音响起，他才掀开教材，急切地解锁手机，看见灰了一片的战斗界面以及蔷薇下线的消息。 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对方的头像挂在好友列表里，排在她下面的便是自己的头像。然后便是系统自带的大片色块界面。 他在游戏里只加了她一个。 原本也没想过像她这样的大佬会同意带他，最开始的时候他玩游戏都是懵的，每一步都会出点小差错。好在她的耐心比他想象中还要好，错的多了也只是多给他发了几个感叹号。 他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发觉对方的态度从开始到现在已经变得更有情绪化了。 蔷薇的头像就是一朵蔷薇花，灰色调的画面，刚开始看见的时候让他分不清楚对方到底下没下线。 后来看多了，连带着他对颜色的敏感度都好似提高了一样。 因为蔷薇一直是文字上的指导，有时候发出来的消息里带着些他看不太明白的内容。 比如，某次他徘徊在三个小boss面前纠结刚刚的任务提示图片代表哪一个时，蔷薇发来一句：“我看你就是软文广告里分不清女友口红颜色的那种直男吧”。 面对蔷薇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有真实情绪的话，除了惊讶之外他也只能在对话框里打上几个“对不起”。 偶尔有游戏群里的人艾特他，还有私信他的，问他被蔷薇大佬带着玩游戏是什么感觉。 刚开始他绞尽脑汁夸了她一堆，说蔷薇有多照顾他，多有耐心，操作多稳这类的，得到的是对方发来的一张“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后来他就不再理会了。 大佬的好只有他知道！ 边幼这样想着，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茶瑟手里电话终于打通的时候，她的脾气已经到了爆炸边缘。 偏偏电话那头的女人丝毫不在意一般，淡淡地说了声：“哪位？” 饶是旁边的御子温劝了再劝都没用，茶瑟终于炸了。 “蔷——薇——你脑子里还有没有公司两个字！” “公司？什么公司？你的还是我的？” 蔷薇漫不经心地扯了一下手指上的倒刺。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沉浸游戏太厉害，每日的水果都吃得少了，现在手指上竟然有了许久未曾到访的倒刺。 皱着眉抹去那一点血迹，蔷薇视线停在她面前的对话框上，旁边的手机开着免提模式，方便她两头兼顾。 “你是嫌我气不够多，还是嫌自己许久没被我收拾？” 茶瑟个子比蔷薇矮些，五官又生得温柔，不知道这脾气是遗传谁的，一点就炸，外貌与性格不符这个特点在她们公司是出了名的。 说是收拾，不过是游戏里PK而已，蔷薇与茶瑟同为Alpha，照两人的性格来看，若不是从小就生活得近，两家人是旧相识，她俩怎么也不可能走到一起成为好友。 虽然平时吵闹了些，真闹起来倒还没出现过。 “来啊，正好我现在带了萌新打竞技场。”蔷薇敲出几个字发过去，正赶上边幼操纵的人物卡关的前一刻。 茶瑟一愣，原来游戏群里的八卦是真的？ 她的思绪没停留在这多久，“下午五点，竞技场见。” 向来直来直去，不愿兜圈子，茶瑟这一点跟蔷薇倒是如出一辙。 御子温在旁边看着她脸色由阴转晴，笑了出来。 “瑟瑟，你真打算跟她比一场啊，她那技术你不是不知道。” “这回还真不一定，她带着萌新呢，我就不信还能带出个像她那样的变态来！” 御子温听了这话收敛了玩笑的神色。 “她不是从那事之后再也不带萌新了吗？” 茶瑟见他提到那件事，眉头也拧了起来，“不知道，她也不是会说谎的人，下午上游戏再说吧。” “话说，你不是找她问设计方案的吗，怎么没提？” 茶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带偏了话题，当即脸色又臭了。 她从小到大在使坏这点上从没赢过。 这回又输了。 边幼本以为今天蔷薇会像往常一样带他去竞技场的练习区，没想到对方的人物牵着他直接上了比赛台。 【姐姐，今天……是有比赛吗？】 蔷薇这段时间跟他聊天的次数渐渐变多，现在已经能通过对方使用的符号来判定对方的心情。 她按了准备键，再打下一行字发过去：“是时候检验一下成果了，别担心，有我在呢。” 边幼看着这行字愣了愣，面上不敢说话，心里反驳：就是因为他在所以才担心…… 他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这些天在竞技场训练的结果在他看来是惨不忍睹。 边幼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脑子里已经知道要按什么键，奈何手指它永远慢半拍。大概他这人生来就无法吃这碗饭，努力也只能帮他在原有的负数成绩上加上几笔，成为零。 这样替自己找着借口，边幼暗暗叹了口气。 房间里的时针就要指向5，比赛台边的玩家也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来观战的。 他再有怯弱也只能收起来，换上另一副承受得住失败的外壳，就算外壳碎掉了，暴露出来的那一点胆小，会不会比全然退缩更令人容易接受呢？ 蔷薇本就没打算让边幼出手，所以一开始就把他拉到台上最不容易受到攻击的位置，而她操纵的人物则挡在他的面前。 以她的能力一对二赢了也是合情合理，何况茶瑟在游戏上永远都是嚎得最欢送人头最快。 她抿了一口冷掉的咖啡，任由那股酸苦的味道在口腔里放肆，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起舞般自如，三下两下便挡住茶瑟一开局放的大招，用了技能里自带的无敌效果化解御子温的反伤。 边幼见他自己完全插不上手，只好忐忑地将手保持在能发出大招技能的键上，眼神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屏幕，说他像是蓄势待发的捕猎者，还不如说是随时可以逃跑的被捕猎者，时刻等待着为输赢效力。 随着蔷薇三技能连发成一套组合技，对面御子温跟茶瑟的技能被吞没的同时化成了具有反噬性的攻击，向着他俩操纵的人物射去。 胜利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边幼这才松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酸的手腕。 【你也太不留情了，蔷薇你今天炫技过瘾了吧？】 【啊，我没有哦，只是突然想起可以一招制敌的方法就随手用了，不用担心，结束得早才不会耽误你们工作～】 边幼看着队伍的对话栏里蔷薇出乎意料的怼人语录，小声地笑了出来。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能怼人，嘲讽值简直拉满了。 不过，这样也表明，他们关系很好吧。 他斟酌了一下，在对话框里发出一句：“辛苦了，下一次我一定努力不拖姐姐的后腿！” 私聊的界面立刻多了一句回复：“尽管拖，你姐姐我腿长。” 被这句无形中拉近距离的话弄得心里那点暖意快要沸腾，边幼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平日里沉寂的信息素却如同久旱的土地初逢甘甜的雨露，不停地躁动起来。 好在他母亲是beta，不然肯定要发现他的不对劲了。 他懵懵懂懂又慌乱地打了声招呼后急忙下线，扑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深呼吸几口之后，停下来时，脑海里全是蔷薇给他发过的点点滴滴。 自己身体的情况他一直都知道，作为一个Omega且生活在条件不好的家庭里，抑制剂这种消耗品并不是他时刻都能拿出来的救命良药，好在他的信息素并不像正常的Omega一般浓烈，在未到发情期前一直都保持在平衡值以下，就算是情潮来临时也能靠着信息素本身的低迷而用物理手段处理。 但这是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变得比往常活跃了。 前因后果无一不指向游戏里的那个人，边幼也并不打算给她开脱。他的情绪的确会因为蔷薇的所作所为而起伏不定。 他按了按自己扁平的棉麻枕头，眼底有着困惑跟不安。不管脑子里的观点如何作斗争，这种状态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安全感。 被他喊作姐姐的蔷薇，就像从缝隙里挤进的微风，将花香鸟语编织成网，向他笼了过来。 而他的背后没有逃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