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别有人间行路难
这是一个崭新的秋天,雷声还在不远不近的提醒着大雨的到来,世界上的一切似乎已经提前被暴风将至的气息冲刷干净。 在医院休养了两天,被带上警车的时候陈光合还有点腿软。 专属于男人的强大武力再度给她敲响了警钟,不过估计不等到下次,陈光合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经过现场取证和尸体解剖,证实两人在出租屋内发生搏斗,死者王胜对嫌疑人陈光合实施殴打性虐,被嫌疑人从背后手持利器致人死亡,嫌疑人陈光合对此供认不讳。 这么明显的案子结得很快,审讯室只象征性走了一遍流程,陈光合一一应答警官的问话,面前的强光灯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据档案显示,受害者在三个月前参与了一桩绑架强奸案,那个案子的受害者是你的朋友,对不对?” 衣着干练的女警转着手里的笔,看着桌上的资料发问。 “对。” “那这次的案子是否可以认定你是在蓄意报复?” “可以。” 女警和旁边记录的警官对视一眼,为了报复而把自己弄到那个地步的,也着实少见。 “嫌疑人陈光合,你对自己的犯罪事实和口供还有没有异议?” “没有。”她还在笑,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整个人呈现出放松又愉悦的姿态。 但是她的动作实在太过收敛,女警想要呵斥她注意审讯纪律都找不到机会。 “最后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身旁做记录的干警已经合上笔帽,这个女人像想到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还有,跟本案无关的。在我的家乡枫林有一伙完整的犯罪产业链,他们不仅涉及高利贷、赌场,还有几家色情会所,我是被他们逼债成为妓女的其中之一。” 审讯时给嫌疑人增加心里压力的强光灯照得她睁不开眼睛,但陈光合闭着眼睛也要说下去,“如果查到了他们,我可以做污点证人。” 女警往前翻看了几页,资料上她的父亲确实因为欠债所以给不知情的妻子服下安眠药,带着她一起故意车祸身亡,警方后来找到的遗书中,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说他老婆有遗传性的精神疾病,为了不给女儿添麻烦,所以带着妻子一起离开。 可惜他谋划的保险金被定性被骗保,他年幼的女儿不仅没有拿到一分钱,还被他的债主拉去做了雏妓。 真是可笑。 她皱着眉合上资料,“好的,审讯完毕,稍后会带你去暂时拘留,十四天后开始庭审。” “谢谢警官。” 陈光合很喜欢拘留所里的安静,不同于狭小房间里腐朽的安静,这里的寂静是在积蓄生机,藏着蓄势待发的微小力量,总有一天这股力量会顶开头上的巨石,从悬崖缝里冒出新芽。 警官会定时的为拘留的人们讲解法律常识,安抚她们的情绪解答疑问,这个学习的过程保持着合适的度,陈光合能完成它,也不会非常轻松。 她感觉到了久违的、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努力的一丝火焰,虽然大体上倦怠依旧,总算在拘留期间让女警何瑾年满意了她积极改造的态度。 “档案上还有自考的成绩,不错嘛,出去之后继续努力。” 何瑾年作为派出所民警押送嫌疑人至法院受审,一路上眉头紧皱威严甚重,唬得刚参加工作的警校毕业生大气都不敢出,下车后短短的几步路功夫她却忍不住了,开玩笑般的安慰她:“别怕,受害者本身就是通缉犯,如果律师厉害说不定会判一个防卫过当。” “人是我杀的,什么结果我都能承受,没关系的。” 她笑了笑,整个人显得轻松自在,简直不像个即将接受审判的人。 何瑾年欲言又止,法警把陈光合带上被告人席,她也跟着坐在旁听席上。庭审的流程一项项进行下去,被告方的律师努力将重点转移到防卫过当上尽可能为陈光合减轻罪行,但公诉人却格外投入的认为被告并非激情杀人而是早有预谋,根据被告的口供可以认定她确实有蓄意报复的心理。 陈光合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塑,安稳,坚强,与世隔绝,无论什么事也无法吸引她过多的注意。 何瑾年侧过头,看到右侧的空荡荡的旁听席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那是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上的企业家,林氏总裁林仟仞。 自从陈光合主动投案自首后,他妹妹的那件案子主犯死亡,其他共犯也被顺藤摸瓜一一抓捕归案,他请了最好的律师要让那些人好好享受牢狱之灾,却吝惜帮陈光合出律师的钱。林家富甲一方,帮她妹妹报仇的恩人站在法庭上却只能申请法律援助。 何瑾年听着公诉人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讲述,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她又看了一眼林仟仞,这个长相不俗的男人神色平静,姿态郑重,表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竟莫名与陈光合有一点神似。 十年......这个数字比她预想中要高,杀死一个正在实施强奸抢劫的绑架犯,如果不是公诉人刻意往蓄意报复哪方面引导,怎么也不会判这么长时间。 何瑾年轻轻叹了口气,陈光合没有提出上诉,直接会被带去西京郊外的监狱服刑,她站起身想要去送她一程,眼神一扫却发现坐了很久的林仟仞已经不见了。 这些有钱人,绝情起来也是真绝情啊。 陈光合已经被法警转手交给了监狱民警,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从事不同岗位的警察,心里竟然有一种长见识的奇妙感觉。但是大家都很严肃沉默,她也就把那点笑意藏了起来。 没有什么多说的机会,何瑾年趁她上车时挥了挥手,“我有空去看你。” 她从车窗里向外露出一个笑容,温暖干净,但很快被雨水模糊。 何瑾年站在屋檐下避雨,看着押送陈光合的警车远去,她又开始为这连绵的秋雨烦恼——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更让她烦恼。 一柄黑伞从身旁递过来,何瑾年抬眼一看,是林仟仞。 “原来你没走啊。”她咬着牙讽刺,世间不平事,总是教她遇上,既然遇见了就不能当作没看见。 “嗯。”林仟仞维持着递伞的姿势,礼貌性的微笑丝毫不因她的讽刺而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