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庄周梦蝶
覃隐 三箩把信放在桌上,双腿交叠,优雅至极。“你给我的那个地址,是个叫阿筝的姑娘住在哪儿吧?” 来者是客,我给她沏了一杯茶,“是的。” “是你的秘密情人?”她坏笑着,“那姑娘看起来还不错。” “不是。” “怎么?不肯给人家名分?” “她是我从妓院赎回来的,暂时安置在那里。” “妓女怎么了?妓女就不配拥有爱情了?金盆洗手,洗心革面照样值得别人爱,再说对你可是死心塌地的,让人家独守空闺,你可真不是个男人。” 我叹息,“说了不是。” 她站起来,八卦的向前探身道,“你有意中人了?”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 她撇嘴,“那你把她养在那儿算什么。” 从我救下阿筝那天起,时间过了好久,我在皇城南边租了一间屋子安置她,唯一知道的人是三箩,我偶尔会过去看望,在我被琐事缠身哪儿都不想去的时候。她会准备简易的饭菜,一般是她最拿手的几个小菜。但那只是起初的几个月,我已经好久没有去过了。 前些日子我的其中一个病人过世了,我去了也救不过来,见了他最后一面,无济于事。我轻轻合上他的眼睛,把白布缓缓地盖在他脑袋上,对他绝望的家人摇了摇头,他们当即嚎啕大哭。下午不出一两个时辰,他的家人抬着棺木出殡了。我参加了丧葬仪式,这已经是我数不清第几次闻丧了。 那户人家的宅子刚好在阿筝住的附近,想着许久没去了,就顺道拐过去看看。 阿筝在我面前跳着舞,没有伴奏。我只是眼睛看着,脑子里没进去,我时常回想起那股怪异的感觉,但我又无从得知它到底来自于哪儿。不管我做什么事,曲颐殊永远徘徊在我意识边缘,谜团挥之不去,而阿筝在那么卖力地表演,我却在想着另一个女人。 她跳完,局促地站在我面前,红着脸,“公子,这是我新编的舞,你觉得怎么样?” “唔,不错。”其实我根本没看。 “我想用白头吟为它作曲,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看如何?” “唔,挺好。”白头吟有一句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我没说出来。 “公子,”她又说,“你那日派人来救我,把曲小姐扔在那里,你选择救我,而不是她,原先为何又让我顶替她坐牢?” 我看着她,原打算什么也不说。但她殷切地看着我,便淡淡回了一句,“不该问的别问。” “我真不明白,”她好像一下有点生气,“曲颐殊到底有什么好的,你整日跟她住在一起,都不来看我一眼!” 我不是很懂女人这种生物,怎么可以翻脸翻的那么快,脾气说来就来,当然曲颐殊不在我对女人这种生物的认知范畴内。 “别说这么恶心的台词。”我说,“这样会显得很幼稚。” “哪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不幼稚?”她眼泛泪光地看着我,“我连理智都办不到。我知道这是被打入冷宫的女人才说的话,但我现在跟在冷宫有什么区别?” “我又不是皇上……”我突然有点后悔顺道拐到了这里。这种棘手的情况在我二十多年的生涯里从来没有遇到过,比任何一例怪病都要难对付。 三箩说,“若她真的是有目的地接近你,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挽留你,甚至是付出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但要俘获一个男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感情。” 我说,“应该不会那样,不会的。” “这就好像积分游戏一样,第一次她为你做了什么事,你在心里为她加了几分,第二次她又为你做了什么,你默默为她加上分,到了某个值,你会发现自己慢慢喜欢上她,或者她再以此向你祈求一点卑微的可怜的爱,正常男人一般都做不到拒绝吧?”她说,“就怕事情到了这个境地,你根本招架不住。” 我承认她说得对,但我不认为那会真的发生。 “曲颐殊都不算个女人,”阿筝看着我,眼眶泛红,“公子不想要真正的女人吗?” 瞬间犹如被雷击中,从头劈到脚。“等等……剧情不该这么发展。” “曲颐殊就是个男人,但阿筝是真正的女人。”她突然伸手开始解扣子,看来是豁出去了。怎么这么想不开,我站起来,一把抓住她放在领口的手,“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这个情节太俗套了。” 她的眼泪在眼眶打转,我突然觉得于心不忍,第一反应竟是逃跑。不如说我有事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嗯,就这样。 我想她不要扑过来,那样我不得不抱着她,可能要好一会儿。在她有扑在我怀里的倾向时,我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她笑了,边哭边笑,说,“怪不得你讨不到老婆。” 三箩走的时候,还说,“你的那个婢女,叫什么来着……” “仟儿?”我说。 “不是说她啦,她还好。”她说,“那个姓曲的,总是一脸很自信的那个。” “曲颐殊?她怎么了?” “我不是想挑她的刺,也不是想说你什么。”她犹豫了片刻,“你们两个走在一起,非常违和,莫不是有必要,您再仔细审视审视带在身边的人?那也代表了一部分你自己。” 阿筝抹了抹眼睛,说,“公子我再给你跳支舞吧,今天晚上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 我说,好。 椎史在跟我说些什么,我没听进去,我问他,“椎史,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好玩的多了。”椎史斜眼看我,“你要做什么?” “附近的景点,有没有什么……大峡谷?” “有。往西出城十几里,睽天大峡谷。宏伟壮阔,气势磅礴。旁边还有九天瀑布,名曰银河落。出自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知道了。”我说。 “喂,我可不是为了说这些专程跑一趟的。”他说,“河东李员外家一案,虽然没有抓到凶手,至少查明了死因,我们主子说李员外进献的那栋楼,理应是你的。再说那一片新修的楼还少吗?多少都给张家霸占去了。还有运往西域的那批货物,不得再让蒋家公子插手,你也知道主子发了多大的火,再让他碰这批货,怕那小子性命不保,我也是为你考虑……” “已经按他说的做了。”我扶着额头,“这是个意外,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也好。”他说,“主子说了,他再也不想看到这种意外发生。我来是告诉你,他回来了,要你去见他……” 他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起身准备走了。 “你不去见他?”他拦住我。 “不去,我还有事。” 他挑眉看我,“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我也看着他。 “怪罪下来可不怪我。”他还是放开我,“什么事这么着急,连我们主子都不见……” “借辆马车,明天出去玩。”我心情愉快地回答了他。 看什么看,我说的是实话。 过几日我见他,他正在忙。 房间里烟雾缭绕,异国的熏香熏得我有点昏昏欲睡。清丽的婢女在一旁抚琴,缓且慢的旋律使我更加瞌睡。我乖乖坐着,困意袭来,不一会儿犯起了迷糊,心里还想趁他不注意偷偷打个盹儿。 我原以为尹辗会对我那天没有去见他一事大发雷霆,兴师问罪,然而他却只字未提。 “听闻你暂住严府,都不过来了?”他突然问,把批阅好的文书放在手边。 我见他永远不外乎在做两件事,批阅公文,清点账目,偶尔要我陪他一起吃个饭。 “嗯。”我点头,“方便出诊些。” “可有住不习惯或亏待你的地方?” “那肯定是没有。” “那便好。” 静默了一会儿,我问,“这个世界有妖怪吗?” 他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时常会想,人们是如何认识自己所存在的这个世界的,那些无聊的,市井的,容易被忽视的细节,美妙的音乐和自然的声响有何不同呢?人在同一种气体环境中就会逐渐丧失嗅觉的刺激。可是你认真想一下,我们不是生活在书里吗?书里描写的妖怪存在的奇幻的世界,为何不是我的世界?” “庄周梦蝶?” “我不知道……大抵差不多吧。” “你坐过来。” 我不明所以。 他用笔尾敲在我额头上,“有那个时间想这些,不用做点有意义的事。我从不浪费时间在钻研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上。你若那么闲,不如来为我掌灯?” 我虽然笑着回应他,但还是难掩失望。 回到严府,院子里找不见人。 严庭艾的房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我站在窗边,听到哭泣的声音。 之后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挪动过半步。 曲颐殊抽泣着说,“……如果代价是生命,你还会告诉别人真相吗?我活在谎言和欺骗中,平时撒的那些小谎我都不去纠结该不该,对不对,比起最大的谎,其他算得了什么,你说我是个谎话精,编起谎话信手拈来,是,我不否认,这辈子就这么说谎到底了。” 我暗下眼眸,放下手,心下凄哀,最后决定不进去。 她说,“他和很多人都逼得我不得不这样,我常常在想,是不是我太没用了,要是换个人,处在跟我相同的条件下,会不会比我更厉害,活得更精彩,所以我说了嘛,我不要当这个女主角,我用不好老天爷给我的东西,我不要这赏赐,我都浪费了,因为我一点都不厉害,别人也不想看我的故事。” 声音变得呜咽,断断续续,她把脸埋在胳膊里,说不下去了。 严庭艾小心问道,“很多人和他……是谁?” “尹辗,还有一些其他人。” “你哭吧,又没有外人……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准说我的鼻涕泡!” “我是想说,你哭起来好好看。” 我浑身僵硬,脚一步也挪动不了。 她破涕为笑,“你能时时刻刻谨记你的心上人瑄霁公主吗?” “这是两码事儿,并不妨碍我说实话啊。”他又说,“看到你我才知道梨花带雨是怎么个意思。” “这大概是我这些年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真丢人。”曲颐殊说,“你不准告诉任何人,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我说真的,别笑,你必须跟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颐殊 覃翡玉做事最近总是超出我的预料之外,在他前几日向我道歉,今天又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有人格分裂。 大清早我从房间里出来,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里,看到他靠在马车上,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干什么?”我说。 “你不是想出去玩?今天天气不错。” 我惊讶地看着他,难得他不去忙,竟有空准备这些,不对,他最近好像都很闲,还有时间教我奏琴。 我还在怀疑,质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他已经踏上了马车,转身把手递给我,“不上来?” 我没有管他,拍开他的手,自己上了车。 “带上我!” “我也要去!” 火速之间,有两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上了车,快得我都没来得及看仔细,但我从声音分辨出了是谁。随着两声嚷嚷,他们俩迅速落座,还相互击掌庆贺了一下。 覃翡玉在门口掀开帘子,看见是他们,很不高兴,“严庭艾,仟儿,下来。” “为什么,我们也想去啊。”仟儿眨巴眨巴眼睛,“带上我们一起。” 严庭艾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我们去哪儿?好期待。” 默契一致地作无辜状。 “不行,下去。”覃翡玉额头上青筋暴起,“不要逼我动手。” 覃翡玉正欲发火,我觉得无所谓,就帮着他们说话,“一起去有什么不好的?人多一点也好玩。” 他无奈,只好也上了车,吩咐车夫出发。 严庭艾高兴地道,“覃公子将马车开进来时我们就发现了,原本的计划是,弄一辆马车,在后面偷偷地跟着,看看你们去哪儿。” 我哭笑不得,“就这样和盘托出真的好吗?” 覃翡玉脸还是很臭,“那你们为什么不在后面老实跟着,非要跑上来。” “仟儿认为马车空间那么封闭狭小,怕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发生点什么,虽然我告诉她想太多了,完全没有那个可能,但她坚持要上同一辆马车……” 仟儿踩了他一脚,争辩道,“不是,是那辆马车年份太久有些故障了,它的左前方和右后方的车轮轴距有点不一样……” “我怎么不觉得它们不一样?” “我刚刚一脚把它踹歪了。”严庭艾还是很兴奋。 “……” 覃翡玉一直没有说话,我随口问了一句,“我们去哪里呀?” 没有得到回答,转头一看,他已经睡着了,顺势倒在了我肩上。我惊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把他脑袋扶正,不然醒来看到多尴尬。 “好像昨晚一夜没睡。”仟儿忽然说,“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忙些什么,累成这样。” “给病人看病么。”严庭艾说,“都这样了还出门,他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好了吧。” 既然如此,放下手来,就这样吧。要多尴尬多尴尬,你自己倒的,干我屁事。 这样想着,无意间侧头看到他安静的睡颜,竟然还微弱地打着呼。都困成这样了还说要带谁出去玩啊?玩睡觉吧?我们玩了一圈下来他还在马车里睡着吧? 好人做到底,为了让他睡得舒服一点,我把膝盖借给他做枕头。 马车进了一处密林,到了山脚下,就再不能往前走了。远远我听到了巨响,巨大的隆隆水声,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气势。 “附近有瀑布?”我问覃翡玉。 他说,“嗯。” “山上有什么?” “桃花。” 我愣了一下,想到又到了一年桃花开满树芳菲的时节。我们往山上爬,我走在前面,边走边跟他说,“今年可真是害苦了我,又是学琴、又是练走位,早知道就不去救萱霁淌这趟浑水,你说她怎么能恩将仇报呢?南城也每年这个时候都举办桃花宴,就是桃园的主人,当然不止一家有桃园,他们总会趁这个机会做点别的,比如选太子妃,去年,你知道吧?后面被我搅黄了……” “我知道,”他淡淡说,“原来那火是你放的。” “我没纵火,它自己烧起来的。”这是事实,我必须跟他讲清楚,“那次我就不该去,要是没有在宴会上碰见尹辗,我今天就不会在这儿。” 水声越来越近,严庭艾跟仟儿大呼小叫跑在前面,我走得累,提起裙子,又恨不得把裙子脱了甩着裤腿走。 “我们见面的第一天就说过,我和你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记得吗?你在南城被带走的时候,我刚到那里。在这之前,你应该和尹辗是没有接触的,皇帝妃子回乡省亲,加上太子选妃,他才会恰巧出现在那里。”覃翡玉说,“也就是说,尹辗在那个时候知道了那件事,对吗?” 我驻足,猛地转过身去,不可掩饰的是我脸上震惊的表情。瞪大的眼睛,放大的瞳孔,答案就写在脸上,一览无遗。 他知道了?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知道多少?还是说装出来的仅仅为了试探我? 我该相信什么,我该信哪一层。短短的几十秒内我的脑中闪过了无数个情况,以及每一种情况对应的结果。 他仰头看着我,平静而冷漠。 我的猜忌,顾虑,纠结,恐慌,全部都被他看在眼里。 突然觉得去瀑布底下不是一个好主意。 “我要下山。”我绕开他,想径直走到山下。 他抓住我的胳膊,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又放开了我。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你在躲什么,你在逃避问题。 是不是该说他天性善良,决定放我一马。 但下次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我坐在马车里,忐忑不安,顿时出游的心情也没有了。仟儿和严庭艾下来问我怎么了,我说不想走,累。他们也是心大,完全不觉得扫兴,马上转头问覃翡玉接下来去哪儿。 “去江边,江边有酒。”他说,“桃花酒。” 这江藏在深谷老林之中,江上有一条小船,我们登了船,船夫吹着号子,一路顺流而下,也不怎么费力划桨。水道曲曲折折,渐渐进入一个峡谷,头顶只有一线天。我抬起头痴迷地看着,另两人也跟我一样。 仟儿趴在船头上,向我们泼水,我慌忙举起袖子来挡,严庭艾也及时到我身前,他偷偷跟我说,“你到后面去,我跟她玩。” 我赶紧逃离战场,躲到船的另一头去。两个人在那头泼来泼去,玩得不亦乐乎。覃翡玉也被误伤到了几下,拍打着衣服跑到了我这边。 我默默地挪开一些,自动和他保持着距离。其实我很害怕,我怕他突然伸手将我推到水里,再跳下去救我,就像在火里一样。所以我不敢背对他,背对着江水也不保险,最好的是站在他身后,这样能保证是我推他而不是他推我。 覃翡玉向我走了一步,我向后退了一步,他向我伸出手来,我又退了一步。 他奇怪地看着我,“你怕我?” 船身颠簸摇晃,不好站稳,我扶住船柱,“……我怕水,小时候被水淹过。” 他默然,显然是不信的。 沉寂的对视,像是跨越了千百万年,我企图从他眼里得到一点提示,他也想从我这里找到一个答案,但是我不能给他答案,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造成这样巧合的安排。 或许是刻意,或许真的如他所说,只是泛舟游湖。 我不敢确认,也就不敢冒然轻举妄动。 严庭艾绕过来,看我们久久站着没有动作,命人搬来一方桌子,几张坐垫,盘腿坐下,仟儿为我们斟酒,“你们说江有多长?不是问实际长度。” 覃翡玉答,“跟时间一样,有人说天地一瞬,有人说漫漫长路,庄子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在不同的意义里有不同的长度,看你怎么看了。” 仟儿以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百川东到海,何日复西归。”我看着水波,陡峭的崖壁和刀劈的断面。 仟儿又以崇拜的目光看着我。 船夫插话道,“所有水道总会有尽头,明明很短,怎么会长?”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我们同时说。 我吃惊地转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着我。 我咳咳两声,“我比你快了一点点,我赢了。” “有人给你作证么,你赢了又怎样?” “啊,我不管,我就是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时候定的这种规矩……” 仟儿跟严庭艾都赞成,拍手称快,瞎起哄道什么要他做七天早饭,不许天不亮就出诊,带咱们四处游玩,听起来是为自己,实则都是希望他暂时放下工作,多休息。 我想了很久,想到无要求可提,因为叫他放下事务肯定做不成数,最后说,“……那就,请我们吃顿饭好了。” 仟儿和严庭艾说,嘁没意思,刚好船到岸了,又打打闹闹跑走了,闹市街头,有人叫卖冰糖葫芦。我们人手一只边吃边走,严庭艾和仟儿走在前面,仟儿对路边摊贩展现出十足的热情,不时停下来试戴头花,胭脂水粉,严庭艾傻呵呵跟着乐。 前面有一座庙,里里外外进进出出的很多人,善男信女,烧香礼佛。我呢,四处转转,敲敲木鱼,借花献佛。 覃翡玉拿着糖葫芦没动,我解决完自己那一只后问他,“你吃不吃,不吃给我。” 他很大方地递给了我。 我不客气地接下,咬一口果子,酸到尽头,甜到掉牙,他看着我笑道,慢点,又看见庙庵里供奉的神仙自言自语似的问出这个问题,“……世上真的有妖怪吗?” “有啊。”我朝他做个鬼脸,“我就是啊。” 他看着我愣了好久,破天一笑,“要听故事吗?” 他跟我讲了个小男孩与妖怪的故事,大意是说,小男孩不相信世上有妖怪,妖怪就变着法儿向他证明,要他相信,小男孩相信了,却变得奇奇怪怪,大家都疏远他,于是他学会了隐瞒,欺骗,伪装,做一个正常人,即使他深爱着那妖怪,也假装视而不见,不与外人道,妖怪叹气说,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男孩问什么到来了,她说,你这样时,就是成为了大人,而大人,是看不见我们的。 一个悲哀的故事。我说,“你本子里面到底还记录的有多少故事啊,狐说先生?” 他笑,“你果然懂我。” 什么懂你,那是我聪明。 “你奇奇怪怪,你的故事也奇奇怪怪,不过我喜欢。”我大力拍他的肩,“你是被妖怪缠上了吗?” “刚好相反。”他说,“说到笔记,我放在你那儿的东西该还给我了吧?” 我很坚定地说了两个字,“不要。” “要不回,就送你。” 我很疑惑,怀疑地看他,他又补了一句,“我的心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