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初见隽永
覃隐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我正坐在院子里医书,宁诸一脸不高兴地走过来。 “怎么了?”我打趣他道,“宁大人带你去的宴会不好玩儿?” “我父亲经常带我去这样的宴席你也知道的,扩充交际圈,打好关系,维系人脉,哪有不去的理儿,我一向游刃有余的。可就是今天,栽了,被我父亲带坑里了。” “怎么,你父亲跟对方打得火热冷落了你,还是又惋惜你长得不像他你大哥像他?” 宁诸白我一眼,“你说赴会就赴会吧,还把自己的女儿带去作甚?虽然我父亲也带我……但是他一带就带两个,让我完全手足无措言语退化尴尬症都要犯了。” “你父亲的话,不至于会逼迫你吧?” “虽没明说,看他意思是那样,毕竟我从来没有忤逆过他。我快愁死了……”说着把头磕在桌子上。 “这有什么好烦的?”我笑笑地看着他,“听说姐妹俩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一个有才一个有艺,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呐,左拥右抱,岂不美哉?” “娶她们我宁愿娶曲颐殊……”他嘟嚷着趴到桌上,声音极小,模糊不清。 我顿了一秒,“你说什么?” “谁也没看上!”他抬起头来,“才几天父亲就给我安排了两场相亲,你知道上一次是谁家的女儿吗?” “你刚才说……” “是黄将军的女儿,从小习武,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我捏死的奇女子!她说最大的愿望就是等国家打仗,披甲上阵,精忠报国,如花木兰、杨门女将等巾帼英雄般。在下实在倾佩,只是太过好战,如此还要外交官周游列国四处游说维护和平作甚?” “你说的那个……” 他突然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什么?” 我愣了一秒。 “我有啊。就是跟你提过的孙小姐。”说起心爱的人他悠悠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如此反感。” “一旦有一个人,住进了你心里,不管你的心是大是小,都已经容不下了别人。我现在就是这样。总是想找个时机脱身回去,就算不能见到她,我也可以到她屋檐底下张望一整夜,只要确认她还在,还在那里,没有嫁给别人,这就足够了。” 这套说辞,听我父亲说过。如今第二次从不同的人嘴里再次听到,却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想和见解,是不是说明我还在原地踏步毫无收获并无长进?我要找到的答案,还一个都没有找到。 “沈家大小姐,冉家二小姐,黄将军女儿也好,郑氏姐妹花也好啦,都不是她,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一个。通通看都不会看一眼,所以你说的什么有容有貌,才德兼备我都不在意。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么个道理。” “你是来……”我扯扯嘴角,“跟我炫耀的吗?” “本来是来找你诉苦的,但是看你一副还未情窦初开愣头小子的样子,就想点拨点拨,开导开导你。” “我……谢谢你啊。” “不必言谢,作为朋友,这点还是应该的。对了,我和孙小姐大喜的那天,你一定要来啊,不过你要是再不开窍的话,恐怕就要孤独终老咯!” “宁、诸,”我咬牙切齿地把厚厚一本医典卷起来,“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 宁诸眼疾手快地跳起来就跑,整个院子里充斥着我们打打闹闹上窜下跳的声音。 但是我并没有想到的是,我从来也没有,等到宁诸,和孙小姐,幸福的那一天。 事情总归是这样。不按照既定的路线走,始终在人们看起来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不如期盼的那般预料的圆满。 正好他在,我把那日误会的婢女叫过来,索性将错就错。 我一把搂过宁诸的脖子,让他靠到我肩膀上,开始他还极不情愿地奋力挣扎,后来就配合我做出恩爱有加羞涩不已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们两个的事情,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希望你以后,能继续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 小婢女呆愣了半晌,“知,知道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以后我的吃喝拉撒不需要你服侍,衣食住行也有府里的专人打点。你只负责在我出诊的时候提提药箱,跑藏书阁拿书,太医院抓药就可以了。你叫什么?” “回公子,奴家叫倩儿。” “倩儿?这名字好像很多啊。” “是啊,我们家都有十几个倩儿。”宁诸舞着兰花指娇里娇气地数道,“倩琳,倩碧,倩云……” 我赶紧把他推开。入戏太深。又转头对她道,“那你就叫仟儿吧。千里挑一的意思。” 仟儿看起来很高兴,“谢公子!” 我头一次带她出诊,是去兰大人的府上。这大概也是她第一次出府到别人家里,傻丫头愣头愣脑的,老老实实跟着我身后,生怕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兰大人早早沏好了茶在院子里等我。看见我过来起身恭迎到,“覃公子你终于到了,贵客难得登门一次,兰某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久等久等。兰大人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吃了你上次开的那个药啊,胸闷气短的感觉好多了,口干舌燥的症状也有所缓解,但是我这个便秘上火的情况依然还很严重啊……” 我一边听他说着一边引导他坐下,手搭在他腕上为他号脉。兰大人还在喋喋不休地絮叨着,我回头对仟儿说道,“把针拿出来。” 仟儿呆愣了片刻,哦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开始找药箱。等她终于把针卷找出来,又慌里慌张地把针撒了一地,赶紧蹲下身去捡,那么细那么小的东西落在地上无异于钻进土里的无花果,根本抠不起来。 我捂脸,“……算了别捡了,我还有备用的。” 扎到一半,兰大人突然道,“公子今年贵庚?” 我道,“虚岁十九,明年就是弱冠之年。” “可有婚配?” 我一时脑袋里警铃大作。“……没有。” “正好,”兰大人一拍桌子,“家中正有一女,芳龄十八,至今未婚配。小女眼光甚高,非要等到如意郎君。听说南城的翡玉公子来了,心心念念要见你,我才找了个由头让你到我府上来……小女对公子非常满意,不知道公子意下如何?” 我有意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仟儿却不是很高兴,上灸明明教过她练习的也挺好,偏偏这会儿不是把人烫了就是灸叶放错了位置。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奴婢才上手……” 仟儿,你不要这个时候给我捅娄子。我用眼神无声地向她发出警告,绕是我再为护短为她找借口,也看得出来是故意的。 临走时兰大人又强调了一遍,“公子想清楚了,做我兰家的女婿,虽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保你尊荣享贵。我就实话说吧,按家世你是断断不够的,可我女儿喜欢,我也欣赏,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等从兰府告辞出来。仟儿知道自己错了,垂着脑袋跟在后面。我什么也没有对她说,径直走在前面。 “公子?公子?”她亦步亦趋地跟上,小心翼翼地发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我接过她手上的药箱自己挎上。 “仟儿也生气……”她嘟嚷着,又畏畏缩缩地道,“公子不喜欢女人为什么不直接推掉这门亲事呢,若是真娶了兰小姐,不是害了人家嘛。” 我停住,转过身去,她差点撞到我身上。我说,“诚实固然是件好事。你的问题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学不会明哲保身。就好像你那天因为一时好奇就去偷听了大人的谈话,惹来杀身之祸,要不是我刚好撞见,或许那天命就到头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不说话,低下了头。 我摸摸她的脑袋,“没关系,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我把这件事讲给宁诸听,他端起酒杯,大笑不止,“仟儿说的对呀,你既然喜欢我,就不要再去招惹别人家的女儿了。你跟我大哥都是桃花挡都挡不住,还是我们这种相貌平平的没有这等烦恼,你可别变得跟我大哥一样了。” “不用你操心。”我一把抢过他的酒壶,自己斟了一杯。这酒,果然名不虚传。 “说个你不爱听的,你知不知道丫鬟也叫‘陪床丫头’?据说大多数公子哥的第一次都是从这些侍床的那儿学会的。” “包括你吗?” “那当然没有。”他理所应当地摇头,“仟儿那姑娘水灵,估计再过几年,长开了,许给某位公子哥做丫鬟,也是陪床丫头的命。年轻男女朝夕相处总是有点意外的嘛。我现在就有点担心你这家伙跟她日久生情,万一哪天酒后不小心……而且就算你把持得住,人家小姑娘对你暗生情愫了怎么办?” “那丫头现在可是单纯地相信着我们俩有点什么,我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的取向了,她还能对我有什么想法?” 他突然扭捏作态起来,“讨厌,就知道你心里有人家。” 我刚吃的烤鸭都要吐出来了…… “非要说我们要是一对,怎么看我都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你这柔柔弱弱的模样,哪有半点能压倒我的说服力?” “你难道没有听过有句话叫,女子的长相帝王的气质?” “……这种话,可是大忌。”他有些微醺,眼神迷离地看向我,头脑却是无比清晰。我一下子反应过来。看来,喝醉的人,是我才对。 这是一句民间流传的俗语,也不知道从何而起。放在这样一个时局里,倒像是在影射着什么。 世人皆知掌握着国家命脉的是个气质阴柔却位倾群臣的男人。而今这个政治格局下,没有比他更至关重要且不可敌对的人了。若有个排名,在所有人眼里都是绝对不能得罪的、最想巴结的人排第一的那位。而我来到这里至今,见过了大大小小的王爷官员,接触了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等,看过奇难杂症,还不曾与这位大人有过接触。 我的地位和权限不够,因此也不可能与其有什么联结。这个名字对我来讲,太过神秘,遥不可及。 “说起来,明天的酒宴,你可要来。”他忽然说道。 “我去不去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明天,他会来。” “谁?” “尹辗。” 颐殊 夜幕降临,宾客陆续进场。韩大人盛装在门口迎客,他在朝中人缘颇丰,请到的都是各路稀客、人间显贵,这其中当然会有尹辗。 我擦着嘴角从角落走出来,太过用力咬破了唇,有新的客人刚到,凑在一起有说有笑,俨然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原先觉得再见到他,我应该是恨得咬牙切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恨不得冲过去把他撕成碎块。可是此刻我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越不要被发现或被人察觉的好。 那个人还在看我。 我有意躲开他的目光,片刻之后发现他还在看我,并没移开视线。 他一直在看我。 我用大拇指抹开血迹,出来时就看到他,一抬头,撞上他的目光,在喧嚣浮尘的人群中,独独凸显出来,与这四周格格不入,那样沉静淡然,遗世的一双眼睛。 他就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虽然这样说有些自恋,但我知道他就是在看我。 我率先移开视线,捡起倒在地上的扫帚,挽起袖子,将头发绾成一束扎到脑后,尹辗这该死的,取走了我的发髻。等我做完这一切,回过头去看到他还在盯着我。 怪人。 一个声音打破僵局,很是熟悉,熟悉到我背过身去假装不是叫我我不认识都没法骗自己。霜儿站在门口惊喜地大喊,“曲!颐!殊!”然后摇晃着她几百斤的体格冲过来抱我。 夫人喝她,她便老老实实站回夫人身后,留我石化在原地。 她居然成功了,成功让晋大夫人带着她来赴宴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啊? 一只脚已经踏进门槛的宁诸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顿了一秒,才继续向门里走去。 晋大人笑呵呵地对我点头致意,我只好呵呵地笑回去。 但是那个怪人,一直盯着我的怪人,却迈步向我走过来。 起初我毫不在意。我的意思是,他向,我,走过来,没有意识到他的行动轨迹的目标是我。直到他站在我面前。 喧闹中我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夹杂着婢女刻意压低的兴奋的叽叽喳喳,我不知道他们在议论些什么,但显然跟这个人有关,其他人也驻了动作,只怔怔看着他向这边走来。 他在我瞳孔的视野里越放越大,注意力全然被那双好看的眼睛吸引了去,尽管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一直看着我,目不转睛。 直到走到我的面前,驻足,停下。 微微笑着,很认真地,眼神清澈。 “好久不见。” 诶? 饶是再没脸没皮也该知道这张脸不至于惊世骇俗惹人注意,除非丑到那个境界了。我的脸刷一刹那就变红,发烫,所幸有面具存在看不出来,我自己能感觉到。 只是尴尬和难为情而已。 我脑子里划过无数种可能,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认错人了,久远旧识,我想了好久没有答案。想破脑袋也理解不了这样的人与我有何联系。 他说好久不见,若是旧识,或许是在南城小时认识的某位大人府上的公子,说不定还被我欺负过。总之过了这么多年,物似人非,也早已变了模样,总之我不太记得我人生中有认识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都说女大十八变,男子也是一样。除了我越变越丑,残了之外,大家都长开了。 我叹气,不知说什么好,宁大人从旁边插进来,向我问话道,“颐殊,这么久再看到你,竟是在韩府。怎么,你父亲还没来接你回去?” 这怎么回答呢。 你应该问,怎么,尹辗那死人还没放你回去? 他又看向那位清风朗月的白衣公子,拍着他的手臂道,“这是南城的翡玉公子——覃隐,覃公子,跟曲小姐是同一个地方的人。目前是赵府的客人。曲小姐……” 他笑着,抢先说道,“这位小姐,我是见过的。” 老套,俗气,但管用。我脸红得很不恰时宜,好在有这面具,脸烧烂了也没人知道,虽内心诚惶诚恐,表面镇定自若样子要做足。我张了张口,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我是真的不知道何时何地见过。 于是我再次对并不记得他,甚至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人存在的痕迹心生愧疚。 罪过,天人下凡,我却转头就忘。 “你们先前有过交际?那可真是稀奇。曲小姐原先在我府上,一直抱怨她容貌不好,交际不广,在玦城没有认识的人,很是无聊,想尽早回家去。他乡遇故人,定是有缘。” 翡玉公子终于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看向宁大人,“其实也并无深交,只是见过几面。曲小姐大概对在下并无印象。” 罪过罪过。 亵渎美貌的罪过,罚我丑个三辈子都不为过。 宁大人看我不说话,哈哈笑着解围道,“公子随我到里面坐吧。” 他说,“好。”随他走了。 留我惊魂未定心乱如麻。 我是个笨蛋吧。 柴房人手不够,拉我去帮忙,我坐在灶台前面,把木柴劈断了放进去,不时用嘴吹,烟熏火燎,没多久就头发上衣服上全是黑烟,熏成了炭。 边火焰灼烤我脸上,边盯着跳动的火焰回忆起方才那幕场景。 他走出去,又退回来两步,悄声询问,“怎么受伤了?” “什么?”我茫然不解。 他摸摸自己的嘴唇,示意,“这里,疼吗?” 我没来得及答他,不知道如何解释,那边宁大人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头催促,他便笑笑,快步离开了。 我对今天数次没做得出该有的应答感到些许内疚,些许懊恼,边做事边不住地叹气。 宁诸中途溜出来见我,打趣道,“别人望洋兴叹,你这是望火兴叹,怎地做活做出那么多人生感悟,也就随这火一把烧干净罢。” “宁诸,”我问他,“你有没有并不记得的儿时旧友?” “不会,就算几十年没见,模糊了样貌,他说他是谁,便记起来了。” 看来真是我的问题。我又止不住的叹气,他便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有人认出我来,但我并没有认出他,全然不知,实在不好。他笑,“纠结这个干什么,说明是不重要的人,或许对方单方面认识你,从别处听说也不一定。” 说的也是。我决定不再思虑这件事,抛之脑后。 宁诸摸了两坛酒回去了。负责给座席宾客摆上果盘斟酒上茶的婢女三三两两回来,彼此攀谈着兴高采烈,她们看到我,坐在灶台旁灰头土脸的我,眼神怪异地埋下头去,交头接耳。 我低头看了看,不过黑一点,脏一点而已嘛。丑当然还是丑,也是普通的丑,但还没有到“原来丑得奇特也能引起翡玉公子的注意”的地步吧。那不然你学学我另辟蹊径,搞怪扮丑去吸引他关注试试? 她们边把篮子放下,边阴阳怪气地大声嚷道,“哎呀有些人就是不一般,手段真高,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儿引起人家公子注意,出尽了风头,得意着吧。” “什么呀我看是出尽了洋相吧,不拿块镜子照照,也配与人结识,难不成做着人家公子娶她的春秋大梦不成?” 说着大声笑起来,笑作一团,一团和气。 我不觉得难受,或者委屈,尽管这讽刺意味如此明显,我却并不觉得是在说我。霜儿进来,恰巧听见这话,皱着鼻子,“怎么酸溜溜的,谁把醋打翻了。” “来早了,这会儿没东西可吃。菜品都是要送去桌上的。”我靠在柱子旁懒洋洋地讲。 “哎哟你不说话嘿哟哟的我还找不着你呢,不想被人认出来也不用糊得这么黑啊。莫不是拿锅底在自己身上抹了一遍,人形海绵啊。” 我说去你的,又问宴席进行得如何。她说那翡玉公子很受欢迎,每次发言博得满堂喝彩,诗书一绝才情横溢,模样也好看。最后一点我知道,不用强调。 她难得没有犯花痴病,顺手拿了个苹果啃起来,“我就觉得像个大姑娘,没意思。” “那你看上哪种的?” “将军!铁骨铮铮的汉子。肌肉线条根根分明,能单手把我举起来那种。” 单手把你举起来……还是挺难呵。 宴席过后笙歌艳舞不持续一晚上不会结束,但有些客人要回去,韩府便要送客,门口多了许多辞行的人。韩大人站在门口拱手相送,我探出头去看,人很多,车马也乱,没看见想看的人,有些怅然若失。 等我回到住的地方,阿筝跑来跟我说,“颐殊!刚才有位公子来打听你在哪,听说你没在,便离开了。” 我怔愣很久,他来找过我?为什么? 阿筝又说,“你先别进去,她们都在说你。” “说我,说我什么?” “就是……就是……不好的话。” 要是往常我肯定恨不得拔了那些人的舌头,我还没推门,她们倒先出来了。开门的婢女趾高气扬,不无嘲讽,“原来是南城曲家大小姐曲颐殊啊,怎么不说呢?” 其他人嘻嘻哈哈跟着帮腔,“是啊,是我们不配跟大小姐说话,怠慢了小姐怎么办?”“堂堂大小姐怎么沦落到和我们住一个院儿这地步。”“还和我们干一样的活儿呢……” 我还没叫她们闭嘴,她们自己倒噤了声,不自在的感觉从脚底跑到手心,我回头一看,头皮发麻,尹辗气势汹汹地朝我而来,拽了手腕就走。 身后一阵惊呼,我诶诶两声来不及喊痛,他一把把我掼到墙上,“韩浣地牢里的女人是你放走的?” 他发现了啊。 “你是怎么躲过看守的眼睛的?” 因为我把半个锅底的黑泥抹在身上了啊。 我捏着还很疼的左手手腕仰起脸问他,“我死期到了吗?” 他看着我说不出话。 既然如此待在这里等死做什么! 我闪身跑出去,他没预料到就没抓住。毕竟哪个正常人交谈得好好的突然起跑,热身准备都不需要。 但我刚跑到大院门口,门口的一辆马车正准备离开,那人探出身子来与韩大人作别。微微笑着,如皓月当空 。 我既期盼他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又希望他不要看到我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事实是我多虑了,没有丁点儿存在感地被遗忘。而马车在我的注视下越走越远,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拐角的地方。 我已经分不清是因为跑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我心跳那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