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是她永远的伤痛和逆鳞,碰则痛彻骨髓,触则狠入心扉。
“大小姐,您回来了。”顾家老宅门口,汪妈面带喜色地迎了出来。 顾叶白不住老宅,但会不时回来看看,以全情分面子给外人看。因此,即使是任务紧急,火烧眉毛,为了不露出异样,她仍是抽出时间回来一趟。 “嗯。”顾叶白淡淡颔首,关了车门上了门前阶梯。 汪妈似乎也知道顾叶白并不乐意回到这处宅子,面色黯然下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家人却相处得跟仇敌般,互相折磨呐。 “老夫人呢?”顾叶白进门后略略地扫过四周,面色冷淡,似乎在提及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老夫人刚服了药,现在正在院里晒太阳。”汪妈示意一旁的佣人借过顾叶白脱下的外套,隐晦地暗示她邓颖现在状态不错。 “医生近来怎么说。”顾叶白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侧身询问。 看到顾叶白肯关心她母亲的病情,汪妈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欣喜,即使知道不可能,但这个忠心的老仆人仍是企图修复这段破裂殆尽到连表面上的做戏都无法的母女关系。 顾叶白心知汪妈所想,眼角不由得泄出一丝冰冷的讽意,转瞬即逝。 母女? “医生说了,偏执型人格障碍本就治疗效果有限,再加上老夫人一直拒绝交流,故而心理治疗的作用十分有些,也只能如往常一样,主要依靠副作用小的镇定剂。” 毫无意外的回答,顾叶白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正要继续往前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唇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冷硬的声音里含着不屑遮掩的嘲讽。 “她这几次心理治疗中,没有再攻击治疗师吧。” “……没有。”顾叶白尖锐的措辞刺痛了汪妈,老仆人抿了抿嘴,有些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顾叶白瞥到汪妈的神色,眸光有一瞬间的滞涩,随即又恢复了不冷不热地模样,按下些微的不忍,自顾自地转身向庭院里走。 “是了,”推开阳台门时,顾叶白皱眉问道:“少爷又不在家?” 汪妈犹豫地看看周遭佣人,见他们一律茫然不知地摇头,面带难色地回复:“少爷……大概跟朋友出去了,至于去了何处,老夫人可能知道?” 话说得犹豫不决,可见这位顾家二公子平日便没个人影,佣人们几乎见不着。 顾叶白嗤笑一声,看看她的这些家人呐,死的死,疯的疯,还有一个成天不着家到处惹事生非的,她顾叶白要能是个正常的,反倒奇怪了。 她短暂地走了一下神,随即推开了玻璃门,一句淡漠的话落在空气中,“去找,让他回来见我。” …… 午后的庭院里,当季的鲜花一丛丛地簇拥着,明丽光鲜的色泽为整个院落染上怒放的生机。暖阳如蜂蜜般粘稠甜蜜地涌满每个角落,闲适而惬意。 可其间的主人公却半点没受这环境的感染,邓颖坐在院中的雕花石凳上,用阴狠戒备的目光狠狠盯着面前的女儿,灼烧的恶意几乎妄图将顾叶白烧出个窟窿。 而顾叶白神色淡漠,甚至连坐下的打算都没有,平静的眸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桌上的青花瓷杯上。 周边祥和如画的美景,仿佛都笼上了一层诡异的虚无,好似只要一打就碎的敷衍涂抹。 “我舒坦日子还没过多久,你这生来讨债的东西怎么又来添堵。”女人原本清秀的面容被扭曲得只剩狰狞,刻薄的话毫不犹豫地向亲生女儿刺去。 顾叶白见怪不怪地清浅一笑,随即觉得无趣地抹平嘴角,“我也不想给母亲添堵,只是面上功夫还是要给外人做的,您且先忍忍。” “忍忍!”邓颖轻易地被激怒了,镇定剂的微薄作用完全无法控制一个永远在暴怒边缘的人。 “从来没人能让我勉强,我凭什么忍!你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现在看看你是怎么对你的母亲的!” “母亲。”顾叶白被她刺耳的声音扰得烦躁,不耐地颦眉打断,“您如果不接受治疗和监管,恐怕顾家就要在全岭南扬名了。毕竟,一家主母街头闹事打人的新闻,可是不常见。” “我好好的!我没生病!都是你,都是你!是你要害我,是你害邓家!”邓颖完全听不进去,沉浸在被害的妄想中,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包,发抖的手指着顾叶白的鼻子骂。 “我已经很累了,母亲,”顾叶白耳膜被刺激得一阵鸣响,酸痛的太阳穴鼓胀更深,她确实很累,南北战局一日紧张似一日,东线B区的部署,岭北特工总部催的急,可最高级别的机密文件,以她的职属,想要接触到,并在谢铮的重重严查之下送出去,可谓难上加难。她忍着烦躁,漠然地说:“不想和你吵架。” “哼……”此时的邓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完全不理会顾叶白说什么,“如果没有我,没有我们家,你个小贱人,和你那个窝囊废的爹,什么都不是!可你们呢,全都嫌弃我,背叛我!现在好了,他死了,你成了男人胯下的婊子,我们全都完蛋!都完蛋!” 精神亢奋之时,邓颖已是嘶吼着冲顾叶白大叫,言语粗鄙如市井泼妇。可即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仍没有佣人进来查看,只因这般的场景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老夫人的歇斯底里,他们近乎麻木了。 顾叶白眸光骤然一凉,脸色彻底冷下来,眼中迸出逼人的厌恶和冷厉让邓颖本能地短暂住了口。 她的父亲,是她永远的伤痛和逆鳞,碰则痛彻骨髓,触则狠入心扉。 甚至有一丝未曾酝酿好的杀意,飞速地掠过眼底,又被她死死按了下去。 不行……现在还不行,她所面对的隐忧太多,她不能鲁莽。 她闭上眼将多余的情绪过滤干净,再抬眸时神色毫无波澜地问道:“顾向墨呢?” “我怎么会知道。”邓颖看她的目光里有一瞬的瑟缩,听到问话,没所谓地看向别处。 顾叶白冷笑一声,她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们这个母亲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两个儿女。 她垂头瞥一眼腕上的表,“既然母亲一切安好,那女儿就不打扰了。”话音刚落,也不看邓颖的反应,便毫无留恋地抬脚要走。 在她身边,多待一秒钟都难耐。 “怎么?”邓颖见她要走,仿佛胜利了一般重振旗鼓,“一提你那早死的爹,就难受了。哟?你打小就是你爹的哈巴狗儿,顾国昌活得窝囊,死得凄惨,妈的好叶白,你一定,痛苦极了,痛苦极了!”她神经质地笑起来,透过不住抽搐的眼睑得意地看她,好像只有刺痛了顾叶白,才是自己最大的解气适意。 指甲几乎要把掌心刺破,眼底因痛极怒极而泛起不正常的红,勉强结痂的伤口被恶毒地揭撕下来,汩汩黑红恶臭的脓血喷涌而出,入骨的痛意让她如临冰窟般周身微微颤抖,那个临终时,已经被毒品折磨得皮包骨的中年人;从小到大,充斥耳边的,无休无止的尖叫争吵;以及在她心中,永远儒雅温润如松的男人,像狗一样匍匐在妻子脚下,失去神志地苦苦哀求。一幕幕如倒带般重现,无边的失重和撕心犹在昨日。 她几乎控制不住欲望,迫切地想要拔枪,让鲜红空洞的弹孔彻底解决这辈子的相互折磨。 顾叶白无法再待下去,她僵硬地迈步,想要在理智崩塌之前离开这里。 “你分明心里有鬼!”郑毓骤然拔高了八度的质问让她一顿,“你敢不敢说,顾国昌死后的三年,你在哪儿。什么深造留学?顾叶白,你哄得了别人,你骗不住我。你说啊!去哪儿了?” “看来母亲的病是越发严重了。放心,女儿会给您请位更好的医生的。”她脸上看不出表情,万般情绪皆藏在阴影下,只淡淡一句,便再不管身后之人,推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