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又是凉风暮雨天

    第八十六章　又是凉风暮雨天

    此刻大厅内乱哄哄的挤满了狂暴僵尸，如同潮水般一层层包围上来。众人被逼到一处，自然而然排成队列：最前头是殷、慕二人，中间是众武士及三名人质，最后压阵的是鄢雨空，谢雯卿在侧旁游走护卫，机变支援。

    一行人在僵尸包围中披荆斩棘，且战且进。殷、慕、谢、鄢武功各有所长，罗华武士亦是威猛悍勇，但这群僵尸无痛无觉，实在是杀之不尽，地上又堆满了血淋淋的断头断肢，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

    只听得群僵尸咆哮声震天价响，忽然传来“唔”的一声闷哼，一名武士给僵尸生生咬下一块肉来，没过多久又是“啊呦”一声惨呼，又一名武士被两只僵尸抓住双臂，两下里用力一扯，竟然将他两条手臂从肩膀上扯了下来！

    那人倒在地上哀嚎不绝，慕流星在前面听得分明，当真是心急如焚，但当此局势，断断不能回头救人、自乱阵脚，只能狠心叫道：“继续走！”

    又觉一阵腥风袭来，三五个僵尸迎头冲上，慕流星豹爪伸出，分别抓住两个僵尸的脖颈，用力往两旁一抡，双尸飞出，连带着撞倒了一小片僵尸。

    慕流星一声长啸，豹爪随抓随掷，在这僵尸浪潮中逆流而上，越战越酣，生生开出了一条道路。

    然而僵尸摔倒后不久又扭动爬起，张牙舞爪猛扑过来，殷月城怒道：“有完没完，烦死人了！”

    只见他身形轻盈飘摇，长剑如神龙般盘旋飞舞，矫夭蹁跹，短剑则如灵蛇般忽缩忽进，敏捷迅速，一对双剑瞬息间化出一团团冷白剑光。

    群尸只要碰到一点剑气，躯干手足立即挂彩。但僵尸不通智慧，仍是嗬嗬喊叫着不断扑击，不免被凤凰双剑削成十七八块。

    混战之中，殷月城实已将凤凰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谢雯卿余光始终黏在殷月城身上，忍不住赞道：“殷儿好剑法！”

    殷月城大为得意，说道：“哈哈，这算什么？我只用了三成功力，真正厉害的招数，你还没见识过呢。”忽想到：“难得我今日大出风头，宫梵天却偏偏看不到……”心中一酸，又想着：“今天非得杀了裴冷魄不可！”

    他略一转念的功夫，地上一个砍成半截的僵尸昂起身来，双手死死抱住了他的小腿。

    殷月城吃了一惊，抬足猛踢，那僵尸却不怕痛，哇哇大叫，一口咬住他的靴子，忽然斜刺里一把匕首飞来，登时削断了那僵尸的下巴。

    殷月城这才抽回脚，侧头看去，只见谢雯卿身形一晃，拔起匕首，接着又是一晃，整个人好像一阵风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手中匕首所到之处，群尸无不手断肚破，黑血泉涌——原来谢雯卿惯用的折扇上绘有殷月城裸像，唯恐遗失在僵尸阵中，因此从地上捡了一柄匕首防身。

    殷月城松了一口气，眼见慕流星转瞬间又杀出几丈远，连忙跟了上去，口中不忘喊道：“臭腌鱼，你还活着吗？”

    后面隐约传来鄢雨空的咳嗽声，说道：“多谢挂念，在下还没死。”

    殷月城当下不再分神，专心对付眼前的僵尸。

    这座大厅并不如何宽阔，一行人却足足走了两柱香的功夫，终于挨到了楼梯口。

    这道楼梯极为狭窄，只容两人并肩而行，群尸无法涌入，众人压力骤轻。

    殷慕冲上楼梯，众武士跟在后面，谢雯卿反手拖住鄢雨空的轮椅椅背急奔向上。鄢雨空面朝下面，一手紧紧扣住轮椅，一手挥舞青竹萧，抵御僵尸袭击。

    殷月城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楼梯的最高处，只见地上撒满了翻板和机关门的碎片，四面墙壁上尽是血红腐水，抬头一看，却气得连声骂娘——方才裴冷魄已经攻破了地窖出口，然而此刻出口又被一块大石堵住了！

    殷月城急得不行，纵身一跃，双手向上猛推，那块大石纹丝不动，触手处一片光滑温润，原来是汉人园林中常用的太湖石。

    殷月城昨日进地窖之前，瞥到紫清宫花园中有太湖石假山，错落有致，颇具情致，没想到裴冷魄就地取材，直接搬了一块太湖石堵住地窖出口。

    殷月城嚷嚷道：“好哇，姓裴的把我们和这群僵尸关在一起，是要养蛊吗？”

    慕流星将殷月城挤到旁边，说道：“让我试试！”铆足力气，一声虎啸，双掌向上一拍，玄阳功真气汹涌震荡，那块太湖石仍是分毫不动，但听得嗤嗤声响，手掌触碰处如蛛网般裂了一大片，无数灰尘碎屑扑簌簌落了下来。

    殷月城喜道：“这石头虽然沉得要命，但质地看来脆得很，你再来几掌，快啊！”

    慕流星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袍袖内涨满真气，呼呼数掌连发，那块太湖石哪里禁得住玄阳功至刚至强的真气？刹那间轰然爆裂，大小碎石纷纷坠落。

    两人连忙往后躲，很快碎石落尽，地窖入口处豁然开朗，但觉清凉透骨的风吹了进来，接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潲进地窖，原来外面开始下雨了。

    殷月城再不迟疑，足踏石堆，纵身蹿出地窖，瞬间拔地飞起数丈之高！

    他身形在空中急速旋转，凤凰双剑斩破四周透明雨幕，飞溅出千千万万透明雨珠，当真如飞鱼跃海，却更加风流飘逸；水鸟掠湖，却更加凌厉迅捷。

    殷月城本料定裴冷魄必然在地窖外守株待兔，因此先声夺人，一出来便直冲飞起，没想到紫清宫花园中一片寂寥，半个人影也无。

    他心中纳闷，伸剑在旁边宫殿廊柱上一戳，借势飞得更高，翻身落在屋顶，踩着无数琉璃瓦急奔数步，四下里张望搜寻。

    慕流星等人都紧随出来，群尸还要跟随，慕流星抬脚就把冒出地面的僵尸踢了下去。

    罗华武士又搬来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大喊道：“三、二、一！”同时放手，太湖石落下，牢牢镇住地窖，将群尸的嚎叫嘶喊都隔在了下面。

    众人此刻才总算是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之下，心脏兀自怦怦乱跳。

    慕流星指出如电，点了赵家三人的哑穴，免得他们大声叫嚷引来宫人。接着各人检视身上伤口，匆匆撕衣包扎。

    鄢雨空伸手扯下一片枯萎的芭蕉叶，细细擦净了青竹萧上的血污，转过轮椅，正要感谢谢雯卿出手相助，却见谢雯卿抬着头，痴痴的只顾着凝视上方，满脸都是雨水却浑然不觉。

    鄢雨空顺着他目光往上看去，只见大雨朦胧中，殷月城高高立在宫殿的檐角飞钩处，站在一排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屋脊兽之前，稍有不慎便要跌个粉身碎骨。

    可殷月城一动不动眺望远方，凤凰双剑倒持在背后，泛出蓝幽幽的寒光，头发湿淋淋、黑漆漆的，一缕一缕黏在雪白的脸蛋脖颈上，雨水浸透了黑色衣衫，贴在瘦削的身子上，秋风吹得衣带猎猎作响。

    他孤零零的身形，似乎就要溶化在氤氲雨雾之中……

    谢雯卿痴痴望着殷月城，鄢雨空则心中一震，立即移开目光，然而这一幅已经深深刻在心上，哪里能够忘怀？

    他随即想到，江湖上但凡提到他江南鄢家，必然要吟咏一句“烟雨蒙蒙中，书剑动江南”，然而鄢雨空双腿残废，反倒是此刻的殷月城契合了诗中意境……

    慕流星见谢鄢一个痴望、一个沉思，不禁大怒，心道：“凭你们也配觊觎我师哥？”低声喊道：“师哥快下来，仔细给外面的宫人看到了！”

    殷月城这才纵身跃回地面，双眉似蹙非蹙，艳红泪痣闪耀着晶莹水光，说道：“奇了怪了，裴冷魄跑到哪里去了？”

    慕流星隐约听到远处宫闱中传来人声，忙道：“倘若御林军发现咱们还在宫里，那就大糟特糟了，先藏进紫清宫再做打算。”

    殷月城点了点头，慕流星大手一挥，众武士背起赵家三人，快步奔到廊下，用弯刀伸入门缝斩断门闩，一脚踢开大门，鱼贯而入紫清宫后殿。

    慕流星见殷月城仍在环顾四周，便劝道：“咱们破了裴冷魄的僵尸阵，这小子定是害怕得躲起来了，咱们不找他，他自会来找咱们，先进屋再说。”

    殷月城皱眉说道：“姓裴的这么容易就吓跑了么？我总觉得他还在附近……唉，他总是耍猴儿一样耍咱们，真真气死人了。”

    慕流星说道：“师哥不必丧气，咱们师兄弟联手，自保绰绰有余，作甚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罢，转身进了后殿。

    殷月城白了他一眼，谢雯卿过来携住他的手，殷月城抬头冲他一笑，两人并肩走出几步，殷月城看见殿前几级白石台阶，便顿住脚步，转头说道：“臭腌鱼，你要不要帮忙？”

    鄢雨空微笑说道：“多谢，我这就过来。”摇着轮椅，穿过两株芭蕉树，不疾不徐挪动过来。

    忽然风声颤动，雨水四溅，后面一丛绿竹中蹿出一道人影，全身黑衣，脸上戴着一张惨白面具，正是蒙面怪客裴冷魄！

    殷月城瞳孔一缩，心中大叫道：“裴冷魄果然没走！”口中失声叫道：“臭腌鱼小心——”

    鄢雨空一怔，随即感到背后劲风来袭，脸色一变，青竹萧在地上一撑，轮椅向前疾行一丈，同时左掌向后一拍。

    鄢雨空拟定敌人必要躲闪自己这一掌，可是裴冷魄丝毫不做躲避，仍径直扑向鄢雨空，鄢雨空这一掌正中他的胸口！

    鄢雨空略觉吃惊，但得理不饶人，立即运作雪梅凌寒神功，纯阳真气如惊涛骇浪般注入对方体内，饶是铁打的身子都能震碎。

    哪知裴冷魄一声也不哼，鄢雨空的内力如泥牛入海，好似打在了无知无觉的死人身上。

    鄢雨空又是一惊，转头看去，只见裴冷魄一手扣住他的轮椅，一手掀开面具，嘴唇一张，口中喷出一团赤红毒烟！

    鄢雨空武功本来极高，但裴冷魄的偷袭得太过突然，拼着受他一掌的也要欺近身前，鄢雨空躲闪不及，连忙屏息闭目，青竹萧又在地上一撑，身子从轮椅中弹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饶是他躲避得极快，鼻中还是吸入了一点毒烟，一时间鼻腔内无比辛辣，肌肤如受火烧炭炙，只得紧紧闭住眼睛，生怕重蹈殷月城覆辙。

    这一下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殷月城才出声警示鄢雨空，便见鄢雨空摔下轮椅，忙挺剑直刺过去，怒道：“姓裴的，我跟你不共戴天！”

    裴冷魄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口中又喷出一团毒烟！

    谢雯卿忙道：“当心！”伸手拉住殷月城的衣带。

    殷月城脚步一顿，赶紧将长剑舞成一团白光，飞速打散毒烟。幸好天上下着大雨，两团毒烟很快就给剑气雨水冲散了。

    裴冷魄趁此一刹那的功夫，抬手在鄢雨空的轮椅上重重一拍，只听喀啦喀啦几声脆响，椅背爆裂，露出中间的夹层，裴冷魄伸手拎出一柄黑木刀，不是江南鄢家祖传的朱雀刀又是什么？

    殷月城气得快要昏过去，骂道：“臭腌鱼，你这轮椅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这下好了，给人家一锅端了！”

    鄢雨空闻声露出焦急之色，奈何伏在地上爬不起来，鼻中火辣辣的，不停剧烈咳嗽，颤声说道：“还……还给我！”

    殷月城仍骂个不停：“平时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连狡兔三窟的道理都不懂？你就是太自负了！”嘴里骂着，脚下不停，提剑直扑裴冷魄。

    裴冷魄冷笑一声，说道：“鄢少爷，这可对不住了。任你逃到天涯海角，该是我的还是我的。”将朱雀刀往后腰一插，足尖轻轻一点，身形向侧旁滑去。

    殷月城这一剑劈了个空，连忙变招，双足微错，身形一矮，反手削他膝盖。

    裴冷魄就如纸鸢般随风飘动，又是一点，轻飘飘躲了过去，忽然余光里白光一闪，一柄折扇直刺过来，却是谢雯卿厉声叱道：“裴少君，我从前真心实意当你是朋友，你却利用我偷了玄武剑给你，害得殷儿和我卷入无数麻烦，这笔帐怎么算？”

    裴冷魄肩膀一歪，堪堪躲过折扇，冷冰冰说道：“既是真朋友，帮个忙又算什么？那些麻烦大都是你和你的殷儿自找的，怎能算到我的头上？”

    殷月城怒道：“你这人说话比放屁还难听，给老子少说几句罢！”唰唰唰几剑交互连刺。

    裴冷魄见他剑招狠辣，滑步躲到压地窖的太湖石后。

    这块太湖石是长条柱形，虽然很高，但并不宽厚，殷月城第一剑就将其刺穿，剑尖距离裴冷魄的鼻尖不过一寸，可谓险之又险。

    慕流星本已带领手下进入内室安顿，听到外间响动，一行人又连忙冲出来，慕流星见状喝道：“这人就是裴冷魄？！”

    殷月城用力从太湖石中拔出长剑，急道：“姓裴的拿到朱雀刀了，快过来围住他！”

    慕流星连忙戴上豹爪，猱身直上。裴冷魄转身欲走，眼前白光闪动，谢雯卿正疾行过来。一时间，殷、慕、谢分从三个方位攻向裴冷魄。

    裴冷魄冷冷一笑，索性站定不动，待三人奔到近前，忽然一脚踢出，狠狠踢中了那块太湖石！

    只听咣铛一声巨响，太湖石侧翻倒地，地窖出口门户大开，群僵尸的嚎叫声登时撕破雨幕，你踩着我、我踏着你，势若疯虎般涌出地面！

    殷、慕、谢三人大吃一惊，连忙后退，群僵尸看也不看裴冷魄一眼，呲牙裂嘴扑向三人。

    三人连忙展开架势抵御僵尸，花园中一时乱得不可开交。

    裴冷魄站在地窖出口旁边，眼睁睁看着僵尸源源不断从地下冒出，双手背后，纵声大笑。可他笑声难听嘶哑至极，又充满着极度的痛苦愤恨，并无半分欢乐畅快。

    凄厉笑声未绝，忽然屋檐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魄儿！你枉活了这么些年，堕入迷津而执迷不悟，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坏事，难道就不怕天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