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丁鱼游戏

    正值下午四点，夕阳西沉，平坦的路面像镀了层天然金箔。

    卓之湘坐在副驾上，放空心神注视着窗外不断向后流逝的橡树。

    从市中心出来后，他们跟上前面那辆由王牧驾驶的轿车，一路来到了静谧的居民区，放眼望去满是平矮的精致洋房。

    居民区很安静，路面修得宽敞，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车辆也稀疏。

    挡风玻璃前的那辆车停了下来，汪竞城也顺势踩下了刹车。

    看着前面陆陆续续下车的秦冀冬等人，汪竞城对卓之湘说：“你先下去吧，我在车里待会儿。”

    卓之湘解开安全带，一只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少抽点。”

    汪竞城准备拿烟盒的动作一顿，轻声道：“好。”

    “砰”地一声后，车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寂静的空气撕破了汪竞城脸上勉强维持的平和，揭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表情。

    汪竞城凝视着卓之湘的背影，给自己点上了烟。他在脑海里回放着卓之湘下车前对自己的关照，心里升起一股无法忽视的熨帖。与此同时，他却又仍然沉浸在下午的思绪里，捏着烟盒的手心逐渐攥紧，眉宇间的沉郁之色愈发浓重。

    这边，卓之湘下车跟秦冀冬等人汇合。赵佳淇亲昵地跟他站到了一起，拉着他说起悄悄话。

    “你不知道，刚刚我们车上气氛太古怪了，一个个讲话都夹枪带棒的，我都没敢出声。”

    卓之湘差不多接受了自己作为赵佳淇“闺蜜”的角色，便配合她：“怎么说？”

    “其实吧，我跟秦冀冬也不算熟，不知道他平时性格怎么样。但刚刚在车上，王牧找他，他爱搭不理的，偶尔蹦出一句话，语气也冲。”赵佳淇转头，盯着卓之湘的脸，“你应该很了解他，他是不是受刺激了？”

    卓之湘苦笑：“我了解他什么。”

    “你们不是交往过吗？”

    “很早之前的事了。”卓之湘说。

    “我看你们现在关系也不错啊。”赵佳淇捂着红唇笑，“只要有你在的场合，秦冀冬的眼睛就跟长你身上了似的。”

    “别乱说。”卓之湘小声啐她，瞟了眼不远处的秦冀冬，“我们都好些年没见过面了。”

    “没准呢。你看，他又过来了。”

    卓之湘抬眼，正看到秦冀冬往这边走来。

    “他呢？”秦冀冬问道，视线移向身后汪竞城所在的那辆车。

    “他烟瘾犯了，抽根烟再出来。”卓之湘回答。

    “诶哟，你那么关心人家男朋友干嘛？”赵佳淇笑吟吟地来了句。

    秦冀冬无聊地看了她一眼，那样子像是在说：“有什么不可以吗？”

    之后，王牧在前面领路，赵佳淇见越棠下了车，便黏糊糊地凑了上去。秦冀冬跟卓之湘走在最后，沿着洋房前的石子小路来到屋檐底下。

    王牧率先按响门铃，不多时，便听到屋内传出脚步声。

    刷着乳白色油漆的门被屋主打开，然后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没见了！”王牧跟屋主人交换了一个拥抱，侧过身给众人介绍，“这就是我朋友，江肃。”

    “外面冷，大家先进屋吧，等会儿再介绍也不迟。”江肃笑了笑，让开路，给每个人分发鞋套。

    他表现得一如一位好客周到的主人，仿佛并未看到卓之湘的存在。

    卓之湘双手接过鞋套，沉默中，忽然想起了不知在哪儿看到的一句话：男人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犬性，但在没有犬绳的情况下，大多数却并不如犬类那般讨喜。

    拜几天前的那次见面所赐，卓之湘现在对江肃的观感十分微妙。感性上他认为江肃很像只不安分的劣犬，亟须被某位不知身在何方的主人管教；理性却遗憾地告诉他，没有人能驯服这样一只披着主人皮的野狗。

    从玄关到门厅是一条算不上宽敞的廊道，天花板上没有安装灯管，只在两侧墙面上挂了两只装饰效果甚于实用的复古灯盏。廊道尽头是偌大的门厅，正对着门口的方向是两面剔透的巨大落地窗，看样子似乎可以打开，直接通向落地窗外环境优雅的露天小院。

    江肃把众人带入门厅，依次安排落座。屋子里充盈着暖气，跟室外温差很大，除此之外，还有事先点燃的嵌在南面墙壁里的壁炉。壁炉中柴火烧得正旺，摇曳的火苗逐渐驱散了卓之湘身体里的寒气。

    没多久，汪竞城也进屋了，在卓之湘身边坐下。

    江肃将装有多杯红茶的托盘送了过来，说：“不知道你们爱喝什么，我就只上来了红茶。不过，厨房里有磨好的咖啡，冰箱里也有可乐和橙汁。你们不用客气，就当在自己家里，有什么想喝的都跟我说。”

    “有啤酒吗？冰的最好。”王牧从善如流。

    “有。”江肃说。

    一圈走下来，江肃把最后一杯红茶交到卓之湘手上，顺势在旁边坐了下来。

    “我姓江，全名江肃，严肃的肃。”江肃的自我介绍中规中矩。

    王牧说：“今天来的都是我朋友——这是我表姐，亲表姐，赵佳淇。这是她男朋友越棠。越棠左手边的是汪竞城，他跟坐你旁边的卓之湘是同性恋人。最后是坐我旁边的，秦冀冬，我发小。”

    江肃与众人互相问好，又稍微寒暄了几句：“烧烤架我已经搭好了，等会儿就去生火。上午我去超市买了些食材，现在都在厨房里。”

    卓之湘向对面的落地窗张望。此时天色还亮，能看到小院落里靠近房屋的一侧立着一副黝黑的铁架子，看外观正是家庭式烧烤用具。在距离烧烤架不远的地方，露天摆放着一整套欧式风格的餐桌椅，大概是他们待会儿用餐的地方。

    他已经打定主意吃完就走，绝不多做逗留。

    “真是麻烦你了，生火就交给我吧，这事我拿手。”王牧拍拍胸脯，“你们在屋里待着，烤肉的时候再过来。”

    “我跟你一起。”汪竞城附和道。

    “那行，两个人够了。”王牧略作思考，点头答应。

    卓之湘本想起身跟着汪竞城，被汪竞城按住了肩膀：“你再烘会儿火。”

    二人推开落地窗，走出了内屋。

    江肃从他们身后收回视线，对众人说：“王牧还是这样，抢着干活。”

    赵佳淇移开唇边的红茶，笑道：“他是人来疯，坐不住。”

    “既然他们俩把事包揽了，我们也不能闲着，玩个小游戏吧。”江肃提议说。

    “什么游戏？”有人问道。

    江肃：“沙丁鱼。”

    “好啊！”赵佳淇积极响应。

    沙丁鱼游戏，英国家庭宴会上的破冰常客，顾名思义，就是所有参与游戏的人挤在同一个密闭的狭小空间里，以此增进感情。

    “我对这个家最熟悉，不如就从我开始，然后打我右手边按逆时针顺序来。”江肃起身，抚平衣服上的皱褶，“五分钟之后换下一位，我就先出发了。”

    江肃一走，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留在客厅的只剩下卓之湘、秦冀冬、赵佳淇和越棠。按游戏顺序，江肃之后就是卓之湘，再之后是越棠、赵佳淇，最后是秦冀冬。

    秦冀冬跟越棠隔着空气对视了一眼。

    越棠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咳：“晚上大家想吃什么？我来服务人民。”

    赵佳淇说：“我想吃鸡翅。”

    越棠点点头：“卓之湘，你呢？”

    “我吗？我都可以。”卓之湘说。

    秦冀冬：“我记得你爱吃牛肉。”

    卓之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佯装看表：“啊，时间快到了，我有点紧张。”

    “不要紧张！很好玩的。”赵佳淇宽慰他，“只是不知道江肃会藏在哪里，要是床底下那就难过了。”赵佳淇担心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卓之湘望过去，见越棠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即，越棠的手被赵佳淇反握住了。

    卓之湘刚要抬眼，却愣住了——下一秒，越棠就半点情面也无地甩开了赵佳淇的手。

    赵佳淇显然也很吃惊，脸色刷地一白。

    越棠却像没事人一样，似乎连解释的打算都没有。

    “越棠！”赵佳淇蓦地厉呵，声线是她自己没察觉到的尖利。

    “呵。”身边传来一声低嘲。卓之湘循声望去，只见秦冀冬翘起了二郎腿，倚靠在沙发背上，嘴角挂着讥诮。

    赵佳淇没得到越棠的回应，脸色更难看了。一贯有绅士风度的越棠这回表现得实在反常，卓之湘不解其意，却没心思深想。他不忍心看赵佳淇难堪，便出声解围道：“这壁炉里的火太旺了，我手心里全是汗，你们也是吧？”

    秦冀冬收起讥诮表情，对卓之湘说：“热就脱掉外套，我帮你看着。”

    卓之湘起身解下外套，抖了抖铺在自己座位上：“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找江肃。”

    他转身离开客厅，路过楼梯口时，顺着扶梯上了二楼。

    进这幢房子之前，卓之湘大致扫了一眼，约莫是三层结构，此时抬头往上看去，果然还有第三层。他沿着行进路线，挨个房间地搜查过去，门后、床底、窗帘后面、衣柜里，几乎每个角落都没放过。

    当然，搜查得这么仔细，也有一方面原因是他不想过早地跟江肃共处一室。

    卓之湘故意拖延着时间，奈何能够藏人的地方实在不多，很快，他就在二楼主卧的衣柜里找到了江肃。

    那是个红木衣柜，双开的，衣柜体积很大，容下五个人绰绰有余，一看便知是玩沙丁鱼游戏的绝佳去处。

    衣柜里的衣服提前一步被人掏空了，空荡荡的，只余下冰冷昏暗的光线，和站在光线死角的江肃。

    江肃脸上故作热情的神态已经消失无踪，他看着打开柜门的卓之湘，就像看着自投罗网的猎物。半晌，他轻轻一勾嘴角，朝卓之湘招手：“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