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世界的分岔
许筱语塞大约有两秒。心里犹豫要不要抓住刚才的话头把这事糊弄过去,紧接着又对自己想要糊弄她这件事感到愧疚。 “哎,我就是让隽昕帮忙约了咨询,看了之前我们的粒子场扫描报告。“ 林宥恩侧过身去看了看窗外,像是在斟酌什么,一会儿又转回来,无奈地笑道: “你刚才有一瞬想要扯谎骗我吧。” “……” 两人继续往回走。 沉默了片刻,许筱有些不安地问:“你生气了?“ 生气……吗? 倒不至于,只是他刚才的那个神情熟悉得让她五味杂陈。林清言用他仅剩的30%算力和内存单元筹谋着什么,又不想让她知道的时候,也会在更转瞬即逝的瞬间里流露出类似的神色。包括许筱质问她是否要让他独自回行星时的故作委屈的模样也是林清言常用的虚招。 只不过哥哥惯于如此,表现上更加流畅和熟练罢了。 “抱歉。”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许筱一愣。 “我又这样了,见到点灰尘就想把人摁进水里涮一涮。” 许筱被逗笑了。 林宥恩接着说:“我们应该给彼此预留出足够的空间,绝对的坦诚是利用亲密关系施加的压迫。” “哪有这么严重……我就是怕你又闹我而已。毕竟你本来也不想让我知道。” “嗯。”她略带诘责地瞥了他一眼。 “又这样……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我一直以来都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就会多方敲打论证设套,直到逼迫对方吐出一句让我满意的真话来。” 许筱恍然大悟,因为发自内心的认可她对自己的描述,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就是磨人嘛,她一向很磨人,这算是性格特质。但为什么偏偏这次有了自觉。 许筱默默地观察着她的表情。然后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受到正常的体温后,一脸疑惑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终于到了家。 许筱把林宥恩抱回来的那一袋果汁整理进冰吧里。 “管家,把灯全开了吧,调成自然光模式。“ “隽昕说遏制‘生长热’要保持充足的光照才行,你平时在家里总不喜欢开灯,难怪要生病。” 林宥恩没搭腔,一反常态地乖巧地抱着膝,窝坐在沙发的角落上。许筱收拾完过来坐在她的身边。 “难受呢?” 她摇摇头。 “你满脸写着‘我都要烧糊涂了’。” 刚才她自己去逛超市的时候,李隽昕和他额外地聊了一些,包括GoX可以很精细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包括体温,之所以感觉她在发热,但是测量的时候又是正常值的原因可能就在于此。 这不是什么新鲜的知识,但平淡的日常时常让他忘记GoX的异能。他将林宥恩圈进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嘴唇蹭着她的额头:“难受就别死扛着呀。” 唇瓣凉凉的。Alpha想是从彼此的体温差里尝到了甜头,伸手就来扒他的衣服。 “做、做什么?”许筱警惕地护住了自己舰服拉链。 “降温啊。” 许筱迅疾地撑起身体,企图逃跑:“我去给你拿冰袋。“ 林宥恩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将人仰面推倒在沙发上。 “你生病呢……“ 舰服的外套被褪了下来。贴身的是一件白色的棉质长袖,她撩起它,低身把脸埋进他的双乳间。 许筱能感觉到她灼热的气息贴着自己的乳沟溢了出来,一边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脖颈,一边温声说:“不折腾了好不好,昨晚折腾得一宿没睡。“ 柔软的,香香的,还冰凉凉的,像果冻。他总是像各种食物。她这么想着,贴着Omega的皮肤又舔又咬。 许筱觉得自己好像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 然而到最后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让他换了件长而薄的衬衫。对,浑身上下只穿一件衬衫。 许筱早已习惯了她各种奇怪的要求,又看在她生病的份上,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回到客厅后,背对着她坐在她的腿间。林宥恩把腿盘了起来,交叉在他的腰前,双手顺着衬衫两侧的狭缝伸了进去,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背上。她以这种姿势尽可能地增加与他的身体贴合的面积,显然将他当作了人形冰袋用。 她好烫,呼吸也是。许筱努力克制着体内的骚动:“这样你看得见屏幕?“ 她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 “就是这里,我看他从这里剪切了一段函数图像。“ “嗯,概率波分离嘛。“ “什么的概率波?“ 她调整了角度,一只手离开了他的身体,在空中划了几下。 “可以恢复一下函数的表达式,不一定准确就是了。“ 被分离的概率波携带的原函数特征有限,只是反推出近似表达式。 长达几页的多项式出现在二人的面前。 “……所以这是什么的波函数?” 林宥恩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少顷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听了半晌他倒吸冷气的声音,才切换到了另一个画面。 “这是我的粒子场报告,用于演算出我的场的函数是这样的。让我们来比对一下。“ 屏幕不断打印出比对结果。 “可以看见,与你相会的这段概率波,除开末尾表示错误发射坐标的项之外,其他的项都可以转换为与我的函数相似的展开,这意味着它在多维坐标系中所在的位置完全包含在了我的函数的域中。“ “这也意味着……就那些被正确表达的多项式而言,它确实是我。“ “但是它不是全部的我。“ “全部?“ 许筱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为了能使谈话继续,他机械地接着她的话。 “我们的人生一直在做选择,坐这一班车还是下一班车,去游乐园约会还是去情侣酒店,晚饭吃面还是吃披萨……” “单就人的意识而言,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结果,是过去所有历史的总和,我们在历史的每一点上做选择,我们函数随之坍缩成特定值。所以你有了记忆,你知道你昨晚吃了特定的东西,也知道上次和我约会去了哪里。” “但是,从表达式而言,它随时有可能坍缩在别处,我在每一点上完全可以做出相反的选择。全部的我和部份的我的区别就在于,前者的表达式包含的更多的可能。 “ “……你是说,这段概率波只是你的某种可能。“ “嗯,或许是我在某一个时点上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这个选择使你我分离,时间轴自此分叉,奔向了不同的宇宙。所以我想寻找一个特定的节点与你联系,但是定位了错误的时间轴。她走错了宇宙。“ “你怎么知道就是错误的时间轴,万一真是未来的你回来找我呢?“ “因为最后的发射坐标无法与我们的宇宙进行坐标转换,你看这么多页的错误……寻找出特定的过去,是一种减熵的尝试,本质上是对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挑衅,失败几乎是必然的。“ “所以你也确实不知道她来自哪儿?“ 他感觉到她点了点头。 “……那么我也可以这么说,你的函数里,包含了与我分离的可能?“ “你的函数也是啊。“ “所有的人函数,都包含着与所爱之人分离的可能……甚至有的人的函数里,包含着与爱人永不相会的可能。“ “我在一千个世界里能拥有你,我就有可能在一千万个世界里找不到你。“ 她抱着他喃喃自语。 想到她可能在一千万种无法与他相会的可能世界里打着转,和其他人相爱,或是形单影只直到生命尽头。许筱就觉得难过得喘不过气来。心脏因为痛苦而沉重地撞击着胸骨。 “不可以,你在每一个世界都要找到我。“ “那有可能,那个世界根本就没有许筱,也有可能,我又笨又穷又丑,那个世界的许筱看不上我。“ “那也有可能那个世界的我也又笨又穷又丑。“许筱噙着泪犟嘴。 Alpha扑哧一笑:“那我应该看不上你,我在哪个世界都是外貌协会成员。” 许筱气愤地掐着她盘在自己腰前的腿。她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嬉笑着,抱他抱得越来越紧。 空气静默下来。 他把手放在胸前与她相合: “宥恩,我不需要没有你的时间轴。” 所以请你务必在每一个宇宙里都要找到我,如果不行,就换我去找你。 卧室里,低头看着她在模拟自然光下睡去的脸,许筱还在想刚才的谈话。她含着他的一边乳房入睡,像个未离乳的幼儿。脸上的绒毛在还算明亮的光线下居然依稀可辨。 会在哪里呢,会使他们分开的节点。按照他她的解释,这个节点可以在任一处,或许已经过去,可能仍未到来。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沉思着,逐渐也要睡去,房间却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警报声骤起。 “诸位舰员,请往1号广场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