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破缺（四）
深蓝色的二维网格图被折叠了起来。在上面的那片网格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点，点的面积逐渐扩大，变成斑块，斑块像是被什么东西抵着一般，中心慢慢向下凹陷，一方倒置的锥形空间被扯了出来，并且越扯越长，越来越靠近被折叠起来的另一面。 许筱记得自己在舰员的考试教材中看过这幅图，当时是用作解释曲率飞船折叠空间的过程。 他不明白它为什么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但他知道，那个黑色斑块的中心最终会被撕裂，成为破缺。 再去探视的时候，李隽昕告知他可以进入隔离舱了。并且不需要特殊的装备。这距离林宥恩清醒过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她眼神清亮，头发蓬乱，穿着白色的家居服套装，仍旧保持着孩童的体型。在床上盘腿而坐。 房里只有他们俩，靠着走廊的落地窗此刻被遮挡在了窗帘之后，光线有些昏暗。 许筱站在床前，和她对视了一秒，忽然就脸红了。 “是不是我这样你心里膈应，”林宥恩笑了，娇声娇气地说，“不然我给你变回去？” “别折腾了。”他轻声道，然后走到她身边坐下，拉开了舰服的隐藏式拉链，褪去了外套。里面只有一件棉纱质地的长袖。 许筱略微侧过身体，避过了娃娃直勾勾的目光，解开了贴身衣物的扣子。 林宥恩眼前忽然一暗，被一片包裹了自己视野的柔软带到了床上。 她在晦暗中握住了一只乳房，往嘴里塞。许筱则一如往常地放松身体，呼吸的节奏却略微有些凌乱。手指不住地拨弄着她耳边的发丝。 不一会儿，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嘶。” 突如其来的锐痛让许筱挣脱了铺天盖地的困倦，不禁抬起手啪地一下拍在了林宥恩的后脑勺上。 她抬起眼，看着他脸红红的，正对她怒目相向。 “你困吗，刚才你都要睡着了。”她伸出手指轻轻的揉搓着他乳晕上的牙印。 “你吃你的，还不准我打个盹。” “后勤部的工作这么累吗？” 探询的神情对于这张稚气的面庞而言过于成熟了。 “……我不想呆后勤部了。“ “？” “最近舰上有研究助理的内部招募，我在看相关的资料。” 他以为林宥恩立刻就会变脸，但她一时只是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你对科研感兴趣了？” “虽然我是跟着你过来的，但是在这舰上少说也得呆个三五年，一直做后勤，也很无聊。” “无聊？”孩子蹙起眉，“这种临时的内部招募，说是研究助理，也不过是做些行政上的杂务，做个三五年一样无聊。” 虽然许筱在事业上一直都没有什么明确的抱负，但林宥恩轻描淡写甚至于有些不屑的态度还是让他感到了不快。 “反正总比一直呆在后勤好，我之前也一直做的行政工作，读书时候的学的东西都没太用得上。” 她忽然坐了起来，凝眉了注视着侧卧在床上的Omega，良久才说：“所以你是在通知我呗。” 许筱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帘。 “是哪个组？” “……” “内部招募都是特定组有特定需求才放出来的，到底是哪个组？”她的语气开始变得急躁。 许筱还是不说话，林宥恩突然就炸了，光着脚从床上跳到了地上。 “我就知道啦，你这一个月都神不守舍的，没少往陈昱他们实验室跑吧？” 她少有的气急败坏的样子将许筱唬住了，他拉好衣服，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怔了一会儿，忽而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隽昕和我说‘虽然不伴随失忆的退行对认知没有影响，但是仍然伴随着情绪控制能力等情感能力的弱化‘，看来是真的。” 之前圣诞节的时候也是，人变小了，脾气也倒了回去。她成人形态的时候说话处事总是圆钝，就算对着他也一样。她偶然这样显出失控的样子，在他眼里倒显得稀有而可爱。 林宥恩自己也觉察到不妥，背对着许筱，气呼呼地又坐了回去。 他从背后环抱住她，下巴贴在她的太阳穴上。感受着那里气愤的跳动。 “宥恩，你为什么想参加尼比鲁计划？” “你不是问过了吗？” “嗯，之前你说是因为言哥在的时候，你做的都是他想做的事，现在你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林清言明面上做的是艺术品管理，但实际上运营的是反儿童色情方面的NGO组织，虽然目的高尚纯净，但是却常要在污泥中潜行，免不了要收集信息，分析情态，因此便需要一些技术手段降低风险，提高行动的成功率。这也是林宥恩选择了第一份工作的原因。 “所以为什么是尼比鲁计划？” 她侧过脸，眼里满是疑惑。片刻后清澈的眸色暗了下去。 许筱在她的嘴上吻了一下。这是让她说真话的暗语。 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道： “我在世界计算机中心的时候，看到了一次事故。那个事故开启一个端点，从这端点发散开了无数的轴。” 她说着隔空点开了房间的全息演示屏幕，在半透明的蓝色屏幕上点了一点，无数条射线从那个点发散了出来，然后瞬间弯折向他们，淡蓝色的轴所围成的球形空间，包围了二人。 她伸出手指，像拨动琴弦一样拨动着周遭的线条： “现在它们是有形的，也就是都是空间上的概念，但是他们也可能是无形的，时间上的概念，抑或是两者的结合，具体要看哪一条轴先展开，但是无一例外，它们指向得是另一个宇宙。” “……你说的是奇点？” “对，你大概也听说过初始宇宙的理论，也就是原初宇宙产生于黑洞的奇点，原初宇宙中又有无数个黑洞，因此又派生出了无数个宇宙。” “每个宇宙之所以不同，都是因为各个黑洞的初始参数不同。去往奇点，意味着去往无限的未知。” “听起来遥远又迷幻。” “但事实上，就宇宙的穿越而言，我们无时无刻都在进行，也就是最简单的单向时间的穿越，即从此刻的此处，到彼刻的此处，在一定条件下，也被允许做有限的时空穿越，即此刻的此处到彼刻的彼处，从普通的乘坐飞机旅行，到曲率飞船折叠和击穿空间，都是同质性的行为。” 另外关于宇宙的穿越，还有无数种的组合，但有些情况对于人类及一般物质来说，通常是无法遇见的，比如时间指向性的调整，去往过去或者保持静止。事实上只有光能在时间意义上保持静止，光没有时间轴上的运动，光会弥散，却不会老去。 “奇点只是一次可能性的压缩，把我们能够遭遇的可能，和一般无法遭遇的可能压缩在了无限小的，不具备质量和体积的点上。” “在世界计算机的中心的点上，我似乎遍历了所有，过去，现在，未来，此世，彼世，百千万劫。” “最终我又回到了童年的梦境里，逼仄的船舱内，舷窗外是深蓝色的空虚。我看到了一艘巨大的塔式星舰，又好像自己就在那艘星舰上。” “等我醒来后我只记得这艘星舰了，于是我现在就在这里。” 虽然神神叨叨的，但是许筱看着她映射着屏幕荧光的眸子，发现那里面空空如也，不由自主地就想相信她。 “仅仅是这样吗？” “……你看，我说真话你又不信了。” 许筱嘴一撇：“还不是因为你的真话太像故事了。” 她眼睛弯了起来，没说什么。 “以世界计算机单位时间的能量密度而言，真存在微型黑洞也没什么奇怪的。” 信息能在黑洞里完整的贮留，而她当时也是作为信息链入世界计算机的。听着像是梦话，道理上却意外地说得通。 许筱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宥恩，你说的事故，是指只越遗迹的那次吗？” “我就说你最近不老实吧……” 孩子十分老成地叹了口气。 “我查到了那次事故的调查报告。” 许筱想着话都说到这儿了，也没啥好兜圈子的了：“调查组在现场发现了两个完全不同非自然的引力场波动残迹，根据分析后的结果推测，科考队应该是触动某种特殊装置，发现了微型黑洞的形成，想要利用引力场干扰其生成的进程，但是最终失败，才全员被带走的。” “并且调查发现，科考队消失前正在做祭坛的时间晶体分析，并在分析过程中将相关数据同步到了服务器上，调查报告里甚至附上了当时时间晶体结构的序列码。” “嗯。”林宥恩见许筱掐住话头，一本正经地等她回应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平淡地点了点头。 “我通过序列码作为关键词，用高级权限在世界图书馆进行检索，检索到了一些论文，这些论文全部是关于卡丘空间的解析的。” “卡丘空间你肯定知道的，是一种蜷缩着的高维空间，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是空间物理的研究热点……但你知道，近五十年来，在世界图书馆论文评价体系下，贡献度最高的一篇论文，主要作者是谁吗？” 林宥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变得沉郁而耐人寻味，但还是回答道： “陶希然，林深。” “大多数的论文，我都看不到具体内容，但是根据时间线，他们俩在此之后很快就转向了生物物理和信息学，你和我说过，GoX作为变种人培育领域的跨越式发展里程碑，主要是利用了高维投影技术进行了量子层面的编辑。” “事实上，五十年来各领域在高维空间的突破，都是从那个时点后起涌现出来的。” “嗯，所以呢？”她侧过脸，微微仰着头看他。 许筱不知道为什么又红了眼眶。言语似乎被什么情绪挟持了无法突围。 “所以，你调查了一个月，知晓了人类从古代遗迹上的时间晶体里获取了解析高维空间的关键，而率先给出解析解的研究者是GoX项目的发起人。“ ”……这一切指向的真相是？”她的语气很轻，听着与其说是向许晓发问，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Omega嗫嚅着，眼里随即被水汽淹没，一颗泪珠掉落了出来。滴在了她的脖子上。他在泪水的侵袭下无法与林宥恩对视，于是用双手把她的脑袋摁进了自己裸露的双乳间。 “……所以，真相是，这里有一颗被偷来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