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约会
林宥恩没想到一个人睡会失眠，第二天独自起了早，一个人做不了早饭，就全部交代给了家政机器人，自己去花房里捣鼓花草。 花房里除了观赏植物，还有蓝莓和覆盆子的植株。惯常的浇水，检查枝叶，看看有没有需要疏枝或者追肥的。这些事情都是她和许筱一起查资料学习的，但是许筱平时要上班，基本都是她做具体的工作。 通讯器里播放着早间新闻： “来自于国家天文台日前的对外发布的消息：根据最新的计算结果，红巨星RSD1907的硅元素已完全聚变为铁元素，其爆发的影像将于下星期由月球望远镜阵列观测到，届时天文学爱好者们将有幸欣赏到本世纪最壮阔的天文景观……”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透过头顶上的玻璃天花板看着清晨灰蓝色的天空，竖起耳朵听这则消息， 许筱这时候推开门，刚好看到她这副聚精会神的样子。等她收回神思，他才开口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呀，我们今天要出门的。” “出门？” “去游乐场，你忘了啊？” “没，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就不带我去了呢。” 许筱一怔，唇动了动，只道：“快收拾一下，吃过早饭就出门吧。” 去游乐场的行程是两周前就定下的，本来李隽昕也要一起去，但是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了。许筱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想让林宥恩在这段日子里体会一下生活的乐趣。那些不需要太聪明，也不需要太拼命也能体会到的，活着的乐趣。 所以他带她去爬山，和她一起学种花，陪她练琴，也一起去游乐场。 即使她说出了，他可以和别人成为恋人这样的话，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心想着把她完全当做一个需要陪伴的孩子对待就可以了吧。等他做完了想要和她一起做的事情，就可以像她说的一样，让她一个人了，不需要这样每天都呆在她身边，也可以有自己新的生活了。 现在的他，就好像一个拿着地图，试图遍访所有景点的旅人，走遍了想要和她一起看过的风景，就可以离开这座困囿他多年的城池。 现在他面前，确实有一张地图投影。 这是游乐场的地图。游乐场这个词汇，两三百年来其所指一直都未曾变化过。但随着科技代际的更迭，游乐的技术手段已经与百多年前大不相同。 戴上一副眼镜，进入特定的设备控制的物理空间，就能抵达完全不同的世界。 可以感受沙漠的热风，也可以目睹大峡谷的恢弘与冷峻。能够触碰星辰，也可以直达海沟深处。 当然，也保留着复古的旋转木马之类的设施，骑在木马上，十几分钟内，转过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街市，转过有着马拉水车的乡村。 或者你也可以拿起剑，骑着马，跨越长着翅膀的精灵的领地，去营救被恶龙扣押的公主。 说白了，现在的游乐场，就是一个大型的AR游戏场。 当然，他也没有真的认为林宥恩会选择去救公主，但是不需要太紧绷，仅仅只是去体验就能得到快乐，这就是他想告诉她的。 她从前沉迷于极度消耗脑力的竞技类游戏，与其说游戏，不如说是对自己的一种训练。现在想来，这大约是她一直苦于没有办法突破上限的缘故。 他们从沉浸式的奇幻影院走出来。 “许筱，我想玩这个。” 林宥恩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点。一行字浮现在他们眼前。 “和尼比鲁计划一起开拓人类的星际航海时代。” “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在人流里走着，一会儿，许筱又回返过来，伸出一只手臂给她，说：“挽着，别跟丢了。” 两人排队坐进了一个球形的双人舱。理论上这个舱室应该不大，但是却营造出很广袤的宇宙的情景。他们现在漂浮在一个蓝色的星球前，星球被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笼罩着。正是这一层从二十万公里处看着薄如轻纱的气体，保存了热量，隔绝了绝大部分的宇宙辐射，形成了适合生物生存的天气循环，并且燃烧了大部分漂浮在这个行星系中不时造访的不速之客，这个星球才得以孕育出了复杂生物，诞生了文明。 环绕着新星转动着的，有许多灰白的色块和点状物，那是卫星和空间站。 “……尼比鲁是第一次成功运用了反物质推进动力的飞船，它使得星系文明成为了可能……”播放器开始对星舰的动力系统进行解说，他们的飞船也缓缓启动了。 “我们现在，会以较低的速度，游览一下我们居住的这个单星系统……在宇宙中，单恒星系统的数量远远少于多恒星系统，单星系统的相对容易维持的稳定状态使得多行星的共存成为可能，事实上，在一些多恒星的系统里，甚至不存在行星……” 他们在靠近月球，这是这趟游览的第一站。 林宥恩忽然侧过头看许筱，俏皮地笑道：“你觉得无聊吗？” 许筱摇摇头，看着她，他穿着一件V领的针织衫，白皙的皮肤在暗淡的光线里更显得柔软。那种想要将他的肢体抓握在手心里的冲动又蠢蠢欲动。她别过脸去。 “宥恩，如果长成了大人，你希望做什么工作？” “星际探险家，宇宙学家。”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月球说道。巨大的球体表面上坑坑洼洼的，有大片的深灰色与浅灰色，凡深灰色都被称为“月海”，但并没有水，实际上是由于陨石撞击产生的陨石坑，由于地势低洼，又富含钛铁矿，因此颜色更深。 更近的时候，他们可以看得清建立在月表上的巨型望远镜阵列，还有之前开发钛铁矿的工事遗迹。 “不当程序员吗？” 许筱脱口而出，又润饰道：“你前阵子不是在研究量子计算机原理吗？” “随便看看嘛……” 只是随便看看的程度，那她从前为什么选择了计算机工程。连带着他也选了这个专业。 不过儿时的梦想，有多少人能实现。许筱儿时的梦想就是跟爸爸一样，嫁给自己爱的人，这个梦到现在也没实现啊。 他的嘴角浮现出几分自我调侃的笑意。 林宥恩的余光瞥见了，便正眼看他，好奇地问道：“笑什么？” “没，有梦想总是好的。” 孩子不高兴地扁了扁嘴，说：“我会实现的。” “那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啊……”他喃喃地问自己，“我没有梦想。” “没有？” “对生活的期望是必需品，梦想…是吗？有当然好，没有好像也没什么奇怪。” “那你对生活的期望是什么？” 其实更早之前她就问过他类似的问题，那时问的是：你想要怎样的生活。 当时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在脑中描画了一些和她共同生活的场景。从一定程度上而言，现在的生活其实很接近他要的生活。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来，他原有的生活期望被毁掉了。现在是需要重建的时刻。 “就像你说的，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也没有其他特别的期望了。” 林宥恩看着他，目光有些懵懂。她突然觉得，许筱不生气了吧，或许他一开始就没有生自己的气。于是试探道： “许筱，下星期六晚上有超新星爆发的转播，你在家吗？” 下星期六？ “哦……那天可能是隽昕陪着你，我不在。” “你要回许家吗？” “我要去约会。” 林宥恩倏然瞪大眼：“约会？和谁？” “研究生时候的同学。” 许筱看着她难以置信又带着点愤怒的神情，心里好笑，面上却淡淡道：“是你自己说的哦，我可以去找自己喜欢的人。” 林宥恩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心想，原来喜欢的人可以这么快找到吗。 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委屈道：“那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不等许筱接话，又偏过眼： “好吧，我知道了。” 周六清早，李隽昕就被敲门声叫醒了。扒开了那双抓在自己胸前的手。 他蹑手蹑脚的起来开了门，门外是一脸焦急的许筱。 “隽昕，宥恩不见了。” 李隽昕回头看了看床上那一团隆起，走出去，带上了门。 “……她昨晚跟我睡的。” 许筱听了这话，又看李隽昕略显凌乱的前襟，神情瞬间变幻了几次，才说：“原来在你这，我早上起来看她的房间是空着的，到处找不见人…” “她昨晚玩游戏到很晚，我一直盯着呢，就跟着我睡了。” “许老师，她惹你生气了？” 许筱哂笑了一下，没说话。 “昨晚气性可大了，就差没把游戏机砸了。” “……惯坏了，你别放在心上。” “我一会儿就得出门了，晚上如果太迟会回许宅，不过来了。宥恩就麻烦你了，她如果再闹脾气，你给我电话。” “今天是周末，还这么早把你吵醒了，你回去睡吧。早饭我来做吧。” 许筱表示了歉意。 明明只是过来帮忙照顾林宥恩的，但是这个孩子几乎包揽了他在的时候的每一顿饭。外带许多零星的家务。许筱心里一直有点过不去。 李隽昕看他说得恳切，于是点点头，打开门又回到了房间里。 某人早饭一口没吃，只喝了一袋奶。并且自从许筱出门后就都蔫蔫的。 李隽昕看人情绪低落，就提议玩游戏，但是却忘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千万不能玩竞技类游戏，否则输了只会更低落。 许筱出门后的一个小时，林宥恩盘腿坐在地毯上，拿着设备查看自己最近的战绩，胸口因为烦躁而上下起伏着。 李隽昕屈膝坐到了她的身后。 果不其然，她下意识就向后靠了过来，他打开双腿，她就顺势靠进了他的怀里。瘦削的背脊刚好压在他的胸上。 意识到不对，林宥恩略微抬起了身子，回过头看他：“做什么？” “看你心情不好，安慰你一下呀。” “我没有心情不好。” 一两天不见学会了嘴硬。 她又低下脸继续摆弄着手里的设备。但是背后传来的温度确实让她安定了许多。燥热的神经也逐渐冷却了下来。这个被环抱的姿势大概有魔力，又有些熟悉。只不过着熟悉感被她脑中记忆的空白稀释了。 等林宥恩周身那几乎可以称之为有形的火焰消了下去，她才开口： “……隽昕，我想出门。” “酒？” 弓道馆里。半露天的弓箭场。 人在屋内，屋子朝着箭场的一面只有半堵矮墙，矮墙后是一条精巧的回廊。 许筱在约会对象的指导下，射出了自己第一支箭，然而，脱靶了。又射了几支，只有一支射到了靶上。其他都纷纷落在草地上。 虽然是第一次，许筱还觉得有点尴尬，毕竟来箭场的这个提议，是对方为了迎合他而提出的。而他不过是因为最近看林宥恩痴迷于弓箭的体感游戏，聊天时随便敷衍了两句。对方就上心了，约了这家老道馆的VIP练习场。 他本来没打算来，连提议来弓道馆的消息都晾了有两天没回复。后来被懵懵懂懂的林宥恩刺激了一下，应了约。 直到今天早上，许筱还情不自禁地琢磨着怎么合理地放人鸽子，直到确证了这妮子爬到了别人的床上窝了一晚，他才下定决心赴约。 没想一向学东西还算快的他，现场居然连续翻车。于是许筱决定缓一缓。让对方上场，自己则走到了廊下。 廊下席地坐着两个身着曲裾的癸子，一个正弹着古琴，另一个人面前的矮桌上，摆着造型典雅的香炉和古朴的铜制酒具，那人素手纤纤地斟了一杯酒，走上前来，双手奉上。 “揖让而升，下而饮。”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不用担心，只是度数很浅的米酒。” 面前这个说话的男性，是一个和许筱差不多年龄的Alpha，身材魁梧，文质彬彬。他是许筱在国外读书时候的同学，只不过许筱当时一心只想着好好学习，按时毕业回国，并未特别注意到身边的这号人物。没想到被许父连蒙带骗地诳去参加了一次相亲的酒会，居然重逢了。 酒本身的味道不算浓厚，但是沾染了燃香的气息，却又别有风味。他接过那个浅浅的酒杯，抿了一口。轻轻一抬眼，刚巧碰上对方带有热度的目光。许筱的性腺脑也探测到了对方信息素的波动。 他不动声色地把酒杯递回了侍立在一旁的Omega手里，微笑道： “抱歉，我去下休息室。” VIP练习场门外的走廊，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孩子，穿着礼射的服装，并行着迎面朝许筱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老师刚才说今天初级体验课上来了个踢馆的学生，一节课刷完了‘白矢’，‘参连’，‘剡注’…五射…是假的吧？” ”进馆都要接受运动芯片屏蔽，是有点不可思议啊。” “去看看吧，离下节课还有十多分钟呢。” 许筱侧身走进了休息室内。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会儿愣，突然转身出了门，往刚才远去的两个学生的方向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就在路上遇见了匆忙想要撤退的二人。 “你们怎么在这儿？” “…你问她。”李隽昕努努嘴，看了看走在她前头的林宥恩。 林宥恩看着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的许筱，发现他虽然一身礼射的袍服站在面前，身边却也没有其他人，眸光动了动，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得意与狡黠，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就往出口处走： ”赶紧走，这个道馆的老师追着我要让我每周来训练…” “我…我朋友还在这呢。”林宥恩现在虽然身量小，力气却不小，许筱被拖着走了两步，才挣开了她的手指。 “朋友？” 她回头，刚巧瞥见走廊上通往VIP练习场的路口站着个高大的身影。那个身影似乎观望了一会儿，顿了顿，就往这里过来了。 “许筱？” 来者身材挺拔，面容英俊。周身自然散发着Alpha的信息素。一股醇厚幽雅的红茶的气味。 这似乎是林宥恩这一年来第一次这么明确的感受到同性的气息，脑中登时拉响了警铃。 “你是？” 大概是远远的看见二人似乎在推搡，对方走上前来时的角度很巧妙，像是把许筱护在了身后一般。 林宥恩抬起下巴，艰难地瞥了一眼笼在Alpha高大身影里的，似乎面无表情的许筱。又看了看面前风度翩翩的男人，终于相信了许筱确实在和人约会。眼睑瞬时低垂了下来。而落在她眼前的两只手一前一后交叠着，视觉上也好像牵在了一起似的。这样的错觉更是挑动了她的神经。 她这幅气苦的样子全部落进了许筱眼里。他甚至有些担心她下一刻就会哭出来，毕竟是个孩子呢。自己是不是有些怄气太过了。许筱的立场转瞬间又变得模糊。身子不禁向前挪了一步。 就在这时，李隽昕走到她身边，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 她低着眼，鼻翼难以察觉地抽了抽，忽而抬起了头，笑得十分明朗：“真的在约会？” 目光又转向一旁的Alpha，眼里毫无敌意。只有几分好奇。仿佛撞破了什么甜蜜的小秘密。 然后踮起脚对着Alpha身后的许筱笑道：“我走了。” 话音一落，便牵起了李隽昕的手，快步离开了现场。 可这一套演下来，没撑到弓道馆大门。她的脸就垮了，哭了一路。 “人家都说了是来约会的，你非要来看，看了又什么也不说，倒是在这里哭。” 李隽昕一面开车一面取笑。 “你要是不想他和别人在一起，直接说不就好了。” 她可以有很多人，但他只能有她一个，根据林宥恩目前还很朴素的善恶观，她认为这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 况且许筱明确表示了不愿意等她长大。拿tainer的身份来限制他就像是在游戏里开了外挂一样可耻。 她只是一边哭一边拿手抹脸，并没有为自己辩解。 李隽昕看不下去，于是在路边合适的位置停了车，从一旁的纸盒里抽了两张面巾纸出来给她擦脸： “出来的时候手也没洗，抹得脸都花了。” 她抬着脖子任由对方在她的脸上擦来擦去。李隽昕的动作力道不算轻，但是也没让她觉得不舒服。 她看着对方眼眸的颜色，熟悉感又升腾了起来，这一次被她捕捉到了，她突然意识到镜子里自己的眸子也是这个颜色。 “哥哥。” 对方手一顿，侧身将擦过的纸塞进了垃圾袋里。 “许筱不让我这么喊他，我这么喊你好不好。” 林宥恩总觉得这个称呼应该赋予谁，但是许筱不愿意她这么叫他，他只要她喊他的名字。 李隽昕看住她一会儿，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不好，你退行前，年纪可比我大的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