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奇怪的哥哥们（二）
林清言在通话末尾的沉默，像一个延长的休止符一般挂在了林宥恩的脑海中。 她回到公寓里，卧室的门依然以她离开时候的幅度半开着，许筱还睡着。于是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她开始准备早饭。 厨房正对着他们昨晚观星的大落地窗。此刻属于清晨的灰蓝色的领域又自天际向穹顶浸染了许多，远山如黛，黛色中又因为微亮的天光，更透出了几分凉薄的青。笼罩着天地的寂静广阔而平滑，一声声清脆的鸟叫在其上点缀了转瞬即逝的波纹。 早餐只有生菜乳酪鸡蛋三明治和咖啡，这自然是因为林宥恩不会做饭，可公寓里本来也只有三明治机和自动式咖啡机。 热面包片，煎鸡蛋，切生菜。在咖啡机的豆盒里加入豆子，在奶泡壶里倒上预备打泡的牛奶。她有条不紊地动作着，终于等来了天边流淌的金光。 “许筱，醒醒。”她收拾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了卧室里，拉开了窗帘。 朝阳的光辉像一匹金色的轻纱，在略显空旷的卧室里流动着。 “…干嘛呀，又闹我。”许筱抬起一只手臂压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不情愿的反应到。 “日出呀，日出！“ 许筱听着这声音少见的情绪饱满，不由得放下了手，略微地抬起身子。一脸怔忪地看着逆光立在窗前的人影。林宥恩也不管人有没有起床气，直接上去掀开了被子，把人打横抱到了飘窗前。 “你看看呀。”她在日光中微微眯起眼，肉肉的双颊上酒窝打着旋，两条卧蚕也亮晶晶的。神情欣喜中又十分得意，仿佛挖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藏。 许筱看着她的样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偏头一看，眼前登时被一片暖热的淡金色蒙住了，亮度适应后，很快就分辨出了天际那探头探脑的橘红色的轮廓。尘世因为这个缓缓向上爬的恒星影像而变得生动了起来，绵延到山脚下的树木，坐落在森林外冲积平原上的城市，穿过城市的江流，色块零碎，多样，而逐渐明艳。 太阳完全爬上来后，视野的亮度似乎略有下降，但更加稳定了。耳边的鸟叫声热烈得几乎称得上聒噪。 “你放我下来，胸压得疼。”许筱轻声说道，语气平淡，听在旁人耳里却像撒娇。 林宥恩将他放在了飘窗的窗台上，窗台上铺着咖啡色的羊绒软垫。垫子好似是买床具的时候赠送的。 “这房子每周六都打扫消毒的，包括这垫子。”林宥恩顺口说道。 许筱脸一热，林宥恩知道他有轻微的洁癖，当然也知道他此刻不仅光着两条腿，还没穿内裤。这样只套着一件oversized的T恤，若隐若现的，会不会太色情了。 他这么想着，便不禁想抬头看看此刻的她，目光刚好对上，只是那双圆圆的眼里漂浮着朝阳的光辉，隐没了所有的情绪。 Alpha在窗台前跪坐了下来，抱住了他光裸的小腿，侧着脑袋抵在他膝盖上，继续看着窗外。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沉默了一会儿，许筱问道。 “…你胸还疼吗。”林宥恩侧过脸来看她，大概因为角度的变幻，眼里的光又消失了。眸子黑漆漆的。 “……你要我怎么回答。”许筱被她问的呼吸一滞，又好气又好笑。 “你说不疼我们就去吃饭，你说疼我就再给你揉揉。” “再揉你就一个月别……”意识“吃奶”这两个字冒到嘴边，许筱立刻将其摁回了肚子里。 林宥恩被他窘迫的样子逗得吃吃笑，只道：“一会儿再给你抹点药，先吃饭吧。” 等她把早餐端上吧台，许筱已经换上了从洗衣房拿回来的衣服，一副梳洗停当的样子。看来是打算吃过饭就回城里了。 许筱坐在吧台上，看着模样规整的，被分成一块块可以一口即食的方块状的三明治，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还有早餐机，专门买来放这的？”许筱看着料理台上的机器问道。 “上回从家里带过来的，旧的。家里杂七杂八的厨房电器太多了。”林宥恩收拾好厨房，在吧台里头和许筱面对面地站着。塞了一口三明治到嘴里。 旧的，那就是她哥哥留下来的了，毕竟她的养父在很多年前去世了，长久以来都是她的哥哥在照顾她。但许筱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林宥恩和林清言的关系不一般，但他也只是猜测他们实际上是恋人的关系。联系她最近和他说的，关于她必须吃人乳才能吸收普通食物的营养的事，他的脑子里又生出了邪恶的设想。 “……过去两年了，你好受一些了吗。”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残酷。就好像林宥恩曾经对他也很残酷一样。 并未出现料想之中的长久沉默。 “才两年，我好像越来越无法在脑子里完整地勾出他的样子了。”就算她用储存在她私人服务器上的行为数据，建模测试调参，昼夜不停的运算，训练出了一个勤勤恳恳地模仿哥哥的AI。她也感受到，脑中关于他的存储回路正在快速的被消磁。 这正常吗，她曾经几乎要被这个人的离去所带来的深渊所吞噬，而关于他模样和行为模式的记忆却这样迅速地被消解。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生气。” 林宥恩很突兀地开口道。 “我哥如果没有走，我是打算跟他结婚的。那时候我把他关在家里，婚礼都在筹备中了。” 许筱知道她在说实话，但是这句实话，把昨天到现在他们之间累积的温情完全冻住了。 “但是他走了，我一直以来的生存目标被摧毁了，挂在身上的镣铐同时也被摧毁了。” “我的手，终于能抬起来拥抱别人。”林宥恩说着，缓缓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掌翻看起来，仿佛那里曾经确实缠绕着锁链。 “这很残酷对吗？”她突然抬眼看他。 许筱一怔。他看见那双眼睛里闪动的细碎的光粒，仿佛窥见了她深不可见的心湖的投影。他感觉自己肺部的空气被抽空了。 爱你的人束缚你，你便将他推向毁灭。 像一句蹩脚的诗。她脑子里冒出这句话，不禁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撇去了快要掉落出许筱眼角的泪水：“偏要在吃饭的时候问我这个，让我做一顿饭给你吃可不容易。” 然后塞了一块三明治到他嘴里。 吃过早餐，两人并排着站在洗漱间里咕叽咕叽地漱口，不知道这个场景哪里又戳到了林宥恩的笑穴，她吐掉漱口水哧哧的笑了出声。 “笑什么？”吐净了漱口水的许筱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情，嘴角却也被这样的她带出笑意。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唇瓣虽然湿润，但仪容依然整洁。 “场景过于日常。”好像一直生活在一起一样。 “你刚才自己抹药了？” 她突然目光炯炯的地逼近，许筱不禁倒退了一步。但还是被她单手制住了腰身，揽进了怀里。 “…你想做什么？”许筱看见买药的袋子里除了避孕药之外还消肿散淤的药膏，换衣服的时候顺手就自己抹上了。 “我瞅瞅，”许筱听言开始挣扎，林宥恩只说，“你别一直动，一会儿衣服又蹭皱了。” 因为来小真山的时候许筱坐的是林宥恩提前叫的车，原先的便服他放在了许筝的车上。因此他身上的衣服还是那身昨天从高定店里买的仿古的绸制轻礼服，昨晚送到楼下洗衣房干洗熨烫过的，还有淡淡的洗涤剂的香气。 昨夜兵荒马乱的，林宥恩都没来得及好好打量打量许筱穿着这身礼服的样子。颜色是她爱的藏青色，剪裁服帖，他身体流畅的线条在衣料下延展着，时隐时现。 比起许筱只穿一件T恤的样子，林宥恩更喜欢亲手把仪表整洁的他一点点弄乱。她解开许筱衬衫的盘扣，让雪白的胸部在眼前显露了出来。左侧面的乳根处露出一段青色的环状抓痕，覆在菽乳上的胸衣边沿有点潮湿，她凑近鼻子一闻，一股混杂了奶香气的药味。 “涂了药的，你可别上嘴啊…”许筱因为担心她张口就咬，紧张地往回收了一下自己的胸部。 “你这样不到家就湿透了。”大概是因为射精这件事，对于加固他们之间肉体联系而言是实质性的进展，许筱的身体对她的应答变得越来越灵敏。她可能需要给他买吸奶器和防溢乳贴，她会不会被揍？ 她抽了两块一次性的洗脸巾，拉着许筱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从自己的那套礼服的口袋里掏出了几个定衣夹，蹲坐在了沙发前，又将洗脸巾折成合适的大小分别塞进了胸衣两边，然后用定衣夹仔细地固定好。还好许筱胸小，胸衣里还能有恰如其分的空间。 “我昨天换衣服的时候从礼服袋子掏出来的，顺手就塞进了口袋里。没想居然用得上。” “难受吗？”定衣夹的设计看着就是故意弱化存在感的，但是许筱的皮肤这么嫩，她还是怕硌着他。 许筱摇摇头，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心里突然涌起一阵羞愤，伸出手狠狠地捏住了林宥恩的脸。 林宥恩吃痛，又觉得好笑。就随他去了。自己则帮他重新把扣子扣好，整理好衣襟和裤脚。 “这药膏就是涂着舒服些，淤青是因为皮下毛细血管破裂，三天内要每天冰敷。” “要不你跟我回家住吧，我每天给你敷？” “你的脸，你的脸还要不要了？” 许筱恼羞成怒地拉扯着她婴儿肥的脸颊，一语双关。林宥恩笑着扒拉开他的手，抱着他的脑袋在他的嘴上脖子上又亲又舔，才把人哄好了。 胡闹了大半个上午，才终于从小真山出发回城里。 “这头是车道，”车子在命令下驶出了住宅区，林宥恩开言说道，她的脸还留着红扑扑的捏痕，“小区另一头是健身道，下次早点过来，我们能一起去散散步。” 站在高处看看树和城市，心境也会变得开阔。 他们的车在阳光树影的交错中前进着，不时目光相对。又相视而笑。如果问许筱为什么能在这长达十年的单恋中坚持下来，或许就是因为他们之间也有这样的时刻。 他在国外读研的学校位于高寒地区的海滨城镇，终年不太见得到晴天。有时候从图书馆的窗外往外看去，看着灰扑扑的天空和海浪，他就会回想这样的情景给自己取暖。 逃到那里，本意是冷却，最后却因为贪恋温暖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回国不久林清言就出了意外，他目睹了这颗小太阳的因为失去能源而迅速地冷却，由于害怕命运的漩涡终究会将她卷走，只能再一次放下了自尊与自矜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臂。终于好像把人拽了回来。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想着过去，这样就出了山景公寓的专用路段闸口，行至不远处的T字路口，车辆预计路线是左转，突然有两辆车从右边岔道开了出来，前面那辆加塞在了他们的车前，后面那辆车紧紧地挨着他们的一侧，把他们逼停在了路边。 两个保镖打扮的人走了下来，其中一个人上来彬彬有礼地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 林宥恩差点忘了，许家好歹在A市算个上流社会中游的名门，她明目张胆的将人从相亲晚宴上劫走了，这可真是一个打在许母脸上的莫大耳光。 许筱担忧地看了林宥恩一眼，却见她脸上挂着看戏的笑意，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先生，许总让我们来接您回去。”保镖隔着窗子大声说道 “我现在不是正要回去吗？”许筱一挑眉。也不管窗外的人是不是听得见。 微微生气的时候也好看。林宥恩盯着他的脸想。 保镖大约是通过口型猜到了许筱说什么，于是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Alpha，露出了不太信任的神情。实际上林宥恩确实很是有冲动直接把车开回自己家里的。他是对的。 “宥恩…”许筱侧脸征询她的意见。 “你认得他？” “我们家的保安队长。” 许家多少有些资源，要查到昨晚他们的行踪并不难，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反常，但是童年被绑架过的林宥恩对这样的情节还是有额外的警惕心。 仿佛感知到了这边的僵持，他们侧面的那辆车的车窗降了下来，许筝坐在后座上，正冷冷的看着这里，正好对上许筱的目光。许筱看见哥哥阴沉的面色，身子一僵，林宥恩也因此转头看了过去。 见到许筝本尊，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回身伸手将许筱拉近自己，轻声问道：“你有备用的通讯器吗？” “有。” “回去要藏好。” 许筱看着她，不明所以。林宥恩有点不放心，借着许筱身体的遮挡，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通讯器吸附在了他的裤腰内侧。一边做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吻上了他的嘴唇，吸吮着他的口腔，直到余光瞥见车边的人开始有所动作才松开他。 “放在最后用，密码是我的生日和你的生日的二阶演化矩阵，”她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说完又想他估计早把线性代数的知识压缩进存储芯片了了，“算了，我回去给你开权限。” 许筱面色通红地整了整外套，下了车。然后被保镖引到许筝的座驾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