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狩猎【序终】

    神浮意游，坠入星海，跨度三门，终至云梦。

    流水潺潺，鱼游于浔，巨影穿行塘心，长亭落入夕影，旧识不知踪迹。

    日出日落，小儿自辨东西，自长亭一路向东，云雾之中生出楼阁万栋，钟声悠悠，又有扁舟千叶，渔火摇曳。

    小儿姓什名谁未可知，途见其化作幻兽，遁入云中不可寻。

    云中有大虫，白发金瞳，赤染眉稍，脖铃脆悦，脚踏琼瑶，曰，小儿从何来。

    小儿答，从无踪处来，到无行处去。

    大虫曰，无踪无形，苦谛哉。

    小儿答，推理求道，无尽也。

    大虫叹，益矣。

    遂海中蜃楼，泡影虚化，天斗星辰，万物流转，沧海桑田，群山丛起，民迁而徙，云梦无泽，洞庭竭汲。

    梦醒时分，小儿流涕，同寝人：“何如？”

    “古文好难，莫提莫提。”

    转眼又是一年多，雪瓦的兽化现象渐渐消退，拉莫一代也交上了新朋友，班长埃托格与他最为亲密，两人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共同升上初三后，雪瓦算是认清了翼人族的秉性。初二开始年级前三十的学生，都要轮流对其他学生进行辅导。

    大家都明白公学内的交流大多与性事挂钩，雪瓦虽在其列，却因未满十四岁逃过一劫。班长埃托格不懂得拒绝别人，轮到他值班的时候，来问的人最多，同学总能想出怪题目拷问他，给出大量资料供参考，埃托格不知是享受学习还是享受做爱，总是表示学到了很多。

    埃托格喜欢修体科，他的母亲却是位三级的先觉科法师，在自己的领地里负责推算冬季精怪潮汐的时间，他感到今年潮汐不强，就让埃托格邀请朋友到领地狩猎。

    雪瓦寒假期间回到体内，如隆多亚所料身体变回了男性。埃托格的邀请函寄到圣罗宫时，没合并记忆的雪瓦，思考了半天埃托格是谁，经托伊提醒才恍然大悟。

    那个变态足控。

    “殿下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埃托格打开新年礼物，脸蛋像刚出发的小火车一般涨红。

    “我们哥俩还有啥秘密可言哒。”

    埃托格收起原味丝袜，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正坐在前往地面的天际列车上，本来伯父伯母能捎他们一程，但雪瓦听说北方航线风景绝佳，便拉着埃托格一起坐火车去了。埃托格家在霍戈斯公国有一块弗泰尔森林，坐落于弗里诺科山脉，多玛河穿行而过，每到冬天都有大量精怪出没。

    精怪是灵体的一种，他们受到地脉影响诞生，拥有实体，没有灵智，可食用，多做药剂原料卖出，收购价极高。领主贴出告示后，全国的冬季猎手都会聚集于弗泰尔森林，热闹程度不亚于空中岛的新年集市。

    列车进站，托伊推门进来，他衣物全湿，雪瓦赶快拿出替换衣服给他穿上。

    “殿下的人偶刚才去哪儿了？”

    北方航线在地面会停三站，托伊在第一站的时候下车买东西没赶上发车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

    “可能掉进水箱之类的地方才爬出来吧。”

    托伊不言，有四级实力的他自然不会犯一般六分娃的错误，这次是遇到熟人了。

    一路上埃托格给雪瓦普及弗泰尔镇的风俗文化，特别强调了小孩午间不能前往森林，古老神话里诞生的山神弗泰尔，会误把小孩当作献祭给他的奴仆，成年后才会被放回镇上。

    “神秘都退却了，还搁这儿闹哪，有关部门没找他约谈吗？”

    “当然找了，二级灵神，受千年香火加持，执意不改也没办法。毕竟最强的我妈妈也才三级。”他看着雪瓦，艰难地说出自己的疑惑，“我总觉得殿下今天说话，有点，北方口音。”

    “入乡随俗嘛。”

    没告诉埃托格的是，他们正对面坐着一对灵神老夫妻，两人唠嗑一路了。

    “春运期间找座是真的不容易，八个车厢才找到这一间空的，我这老腿都跑断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的年轻人啊，也不知道尊老爱幼，我们这一大把年纪的来赶趟车多不容易，票抢不到，路牌也看不懂，听报站也能听错的。”

    对对对，您说的对。

    埃托格的父母来车站接他们，二人商量好了，到时候不说明雪瓦的身份，就当是普通拜访朋友父母。下车的时候，他特别注意了老夫妻的举动，两人没有一点下车的意思，托伊告诉主人，夫妻是地缚灵，最好别打断二人的对话。

    车上走的。

    埃托格只有四对翼，他的父母也是，属于高等翼人的最底层。雪瓦没来空中岛的时候，不太明白翼人二人伴侣制的原因，后来才明白，怕的是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

    班长外形乖巧，黑色短发发角外翘，黑框眼镜下的棕色瞳孔闪着碎金，衣着厚重朴素，着重两个字，暖和。

    诺姆希听说拉莫要去同学家玩，要他早起一小时打扮，明明讲了是狩猎邀请，诺姆希反驳道，拜访是拜访，狩猎是狩猎，多带几套衣服不就行了，还想让仆役人偶跟着，拉莫委婉地拒绝了外祖母的好意，圣罗宫的仆役都带着特殊标记，高等翼人家族一看便知。

    雪瓦现在头带贝雷帽，扎着两个挽成圈的麻花辫，脚踏一双植揉皮马靴，呢绒大衣下面是方便行动的休闲装，不过他还是小看了北国气温，下车时埃托格精神奕奕，而他则抱着托伊瑟瑟发抖。

    “爸爸！我们在这里！”

    班长拉着雪瓦冲向父亲的位置，父亲艾伦笑着接住两个小家伙的撞击，拍拍雪瓦发抖的肩膀，笑道：“弗泰尔的天气不可小觑啊！”

    “叔叔好。”

    雪瓦看着班长爸爸整齐的胡须，感叹翼人族还有这样的硬汉。

    他们来到埃托格家半山腰的别墅，母亲焦多·山达尔烤了苹果派给他们吃，埃托格满心喜悦地吃派，雪瓦喝着羊奶，却觉得有些不真实。

    在弗泰尔，虽然领主是翼人，但大多数还是地人，还有百年来迁徙的林人，习俗饮食也以民众为主，但领主家融入民众也太深了吧。埃托格被送去空中岛上学，说明山达尔家还没未放弃贵族社交圈，那又怎么会用苹果派招待孩子的同学呢。

    焦多和爱人偷偷说道：“我的预言说，埃托格的同学会喜欢当地美食，怎么情况不太对啊。”

    “难道不是苹果派？”

    “在理。”

    埃托格的兄长们已经进山里打猎了，晚上两人也会加入他们的队伍，埃托格让雪瓦从自己的冬衣里挑些喜欢的，雪瓦被诺姆希的审美养叼了，看哪件都无缘，让托伊帮他找了一件还算合身的穿着。

    狩猎精怪只能在夜晚，一是精怪视力低下，大多患有夜盲症，夜晚较易捕捉。二自然是山神弗泰尔的恶作剧阻挠猎人白天深入山林，小孩被抓走，大人也不能幸免被捉弄。幸好有过去定下的契约，山神不可抓走阵眼中的猎人，在森林里久留，在天亮之前找到十六个阵眼中的一个休息即可。

    兄长们与他们约好上七点汇合，雪瓦二人黄昏后出发，托伊留在家里，只见弗泰尔的十六阵眼在夜晚升起夺目的光柱。班长第二次参加狩猎，依旧很兴奋，雪瓦被山里的灵体盯得发毛，只觉后悔。人间百花落，灵界四月天，灵体们嘲笑二人穿得像水桶，雪瓦装作没听见，实则暗自附议。

    快到上七点的时候，他们遭遇了精怪的袭击，雪瓦一击曦指，张牙舞爪的熊型精怪瞬间化为灰烬。

    【曦指：从指尖发出的激光法术，灵感出自清晨的阳光，取扫除一切黑暗的意思，实则威力强大，是修体科六级通用类中，伤害最高的法术。】

    “殿下你？”

    “是手先动得手！”

    雪瓦表示再也不敢了，最多拿风刃切脑袋。可惜的是，他们走到上七点也没碰到第二只精怪。

    二人在上七点的营地里转了三圈，也没看到班长的兄长们，班长不放心，要在营地里挂通信启事，就和雪瓦分开了。雪瓦之前就看到营地圈外有个摆摊的老爷爷，和班长分开后，想着一探究竟，到了地方却没看到老爷爷，雪瓦大叹不好，刚踏出圈门的脚又收了回来。

    这时，老人突然出现在营地外十米，说道：

    “小朋友是找我吗？”

    雪瓦移开视线，掉头就走。老人腐烂苹果般的体香告诉雪瓦，身后人起码三级。

    “你果然看得见我。”

    雪瓦在圈内，老人在圈外，灵体想跟踪一个人很简单，如果老人有恶意，凭雪瓦一人是逃不掉的。

    “好久没人陪我说说话了。”

    老人声音从身后传来，空荡悠远，雪瓦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老人进不来，也不能困着他一辈子，他只要趁老人不注意离开这片森林就可以了。

    “谁说我进不来的。”

    无形的墙挡住去路，他瞳孔急剧收缩，来人与他只有一寸距离，满脸皱纹深邃可见，角膜的血丝仿佛要溢进雪瓦的双眼。

    雪瓦全身僵直，一步步地倒走，看着二人鼻尖逐渐远离，霎那间，又再次靠近。

    逃不掉了。

    老人紧抓他的手腕不放，漆黑的长舌舔上了他的脸颊。

    “门里的东西，”嘴角上扬，黄牙外露，“怎么出来的。”

    雪瓦觉得自己恐怕逃不过这一劫，于是起了交涉的念头。

    “您是弗泰尔？”

    “有趣，门里的居然说出了人类给我的名字。”

    老人这才考量雪瓦现世的模样，他笑道：“你这小兽装起人类还真是一套一套的，比我强多了。”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既然他能看到自己的灵体形象，又怎会说出。

    “我看到的不是灵体，而是本我，你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不清楚吗。”

    “我是。”

    雪瓦竟然因为老人的话，心生动摇，我即我，我非我，不断的自问自答，让心灵筑起的灵界与现世的分界线失去作用，他的视野逐渐升高，只觉四肢着地，万物生息不止，百髓灵流涌动，他正溶于天地，天地也将成为他。

    老人狂喜，如果小兽接过山神的神位，成为新的弗泰尔，那他就自由了。

    “你是我。”

    地脉的移动让托伊从休眠中惊醒，他知道雪瓦出事了，以最快的速度飞到弗泰尔森林时，山神不见了踪影，雪瓦也只剩下一具空壳。

    “托伊？我为什么在这里？”

    留在空壳里的拉莫一代自然启动，懵懂的双眼看着如今崭新的世界。既然拉莫一代在，雪瓦就还活着。托伊想抱着主人大哭一场，这时他才想起，人偶不会流泪。